出关记

此文为《卡拐李轶事》续篇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暗涌】

夜深了,荣好像已经睡熟,卡拐李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坐起身,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静静地看着荣。他看不清荣的脸庞,下意识将手轻搭在她的臀部上,心里免不了一阵感慨。十九年前滚圆丰满,现在可是小多了。荣为啥瘦了,卡拐李再清楚不过,为了这个家,她跟着他泥里水里摸爬滚打,生生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

卡拐李披衣挪到了炕沿,伸手从箱子盖的笸箩里摸出一张烟纸,捏了一撮烟叶,窸窸窣窣卷上;又拿起火柴,嚓地一下点燃,默默地吸了起来。他慢慢地吐出烟圈,烟圈在空中飘成了许许多多的问号,渐渐,这些问号拉直,又变成了感叹号。

卡拐李,你咋还没睡,是睡不着吗?荣翻转身,手拄着炕探起头。原来她心里有事,也没有睡实,躺在那,不过是悄悄眯着。见卡拐李坐着吸烟,她索性和他说说话。

卡拐李慢悠悠地说:唉,想东斌了,这小子当兵离家几个月,连个信儿也不回,是训练太忙顾不上,还是有其他事儿?不行咱扯张票去看看,好歹也能放下心。

荣嗔怪道:你上下嘴唇一碰,话说得轻巧,一个人一出溜盘缠就得过百,咱得折腾多长时间才能挣回来?没有来钱道,日子过得紧巴,大几百块,一屁股就给坐没了,你舍得?

卡拐李又用力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烟雾,咳了一声,像下定决心似的对荣说:哪能不晓得。可是你得转个弯想问题。咱去外面走走,兴许能开开眼,蹚出一条挣钱道儿呢。

荣没吱声,沉思起来。卡拐李的说法有几分道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人挪活树挪死,干什么不需要下本钱?出去走走看看,总能多几分见识。荣的心里开了一道缝,像给自己鼓劲,也像给卡拐李以肯定,语气很坚决:行,那这回听你的,豁出去了,收拾收拾,后天就去扯票。

荣现在很信服和依赖卡拐李,因为卡拐李再不是当年那个满街晃荡、偷鸡摸狗的二溜子了,很顾家,也很能干,即便他没有挣下什么钱。

卡拐李和荣活了四十多年,都没出过凤鸣屯,磕磕绊绊买了票,坐上了火车。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别人都已经昏昏欲睡,他们的眼珠子溜滑,没有一点儿困意。车窗外的一切都是那么鲜活,成片的庄稼向后倒去,城市和村庄不断变幻,忽而碧绿一片,忽而高楼林立。卡拐李和荣的眼神不够使了,一眨眼就漏掉很多风景。

应接不暇的景物晃得卡拐李和荣舍不得闭眼,他们感叹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荣的第一任丈夫溺水死了,东斌是二婚丈夫大斌的遗腹子,是三任丈夫卡拐李从小把他养大,东斌自然是荣和卡拐李两个人的心尖肉,之前从未离开过身边,现在噌地一下跑那么远,怎能不让卡拐李和荣牵挂呢?眼前也不知咋样,不能有啥事吧?

卡拐李和荣又想起征兵时的场景。开始时,他们不让李东斌报名,他却拧着不听。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有这副壮身板,就得要给国家效力。还抬出了他的亲爹大斌来,大斌当过兵,因为当兵留下了残疾。作为大斌的儿子,他这辈子如果不进军营,九泉之下的父亲会不高兴,他在心里也会留下终身遗憾。卡拐李和荣再舍不得,也要支持儿子,因为他们觉得儿子说得句句在理。

山东的秋天也像东北一样五颜六色,金黄的稻谷,火红的高粱,浓绿的大葱……真招人稀罕。可是,荣顾不上欣赏这些,下火车上汽车,一气儿赶到了儿子的军营。东斌早就候着他们,一见母亲荣的面,紧跑着迎上去,又伸出一只手,拉过来卡拐李,把他们带的大包袱往肩膀头一甩,拉着两个人就往军营走。

这孩子,闷葫芦,多一句话没有,也不问一问爹娘路上累不累,家里咋样……嘴上这笨拙劲儿,太像他亲爹了。荣边走边思忖,暗自埋怨着儿子。可是她端详东斌,个头好像又窜了一截儿,比在家时黑了壮了,虎虎实实浑身力量,一个十足的男子汉,瞬时心里又像吃了蜜。荣转头看向卡拐李,卡拐李接住了荣的目光,四目相对,两个人欣慰地笑了。

在招待所只待了两天时间,荣就想走。自己心里还有事,得趁着这次机会把它办好,出来一趟可是不容易。于是和卡拐李商量,提前离开军营,卡拐李自是没有二话。临走前两个人对李东斌好一番嘱咐。儿子听着父母的叮咛,回道,你们就放心,在部队虽说苦点累点,但啥心不操,吃得比家里好,战友们互相交流关心,一天天的很快乐。倒是你们大老远的来一趟,就不能多呆上两天,多看看我们兵营的生活?

再三挽留没用,东斌只好依了他们。东斌知道卡拐李和荣见他一面就放心知足,不再牵挂,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高高兴兴地把他们送走。

荣和卡拐李又乘上火车,来到了婆婆口中的老家。荣记住了婆婆临终时的嘱咐,要是有机会去山东,一定去她老家一趟,告诉那边的亲人她在东北,一切都好。婆婆一直担心,当年她从老地主家偷跑出来,会不会连累父母。她一直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有生之年也没回老家一趟,但老家始终在她的心头,至死还在惦念。荣这次出来的另一桩心事,就是要了结婆婆的遗愿。

婆婆的老家与凤鸣屯不同,没有起伏的山峦,一马平川,村子也很大,逾百户人家不规则地散居在大片的平原地带。荣挨家挨户地打听婆婆的娘家,几乎问遍了整个庄子,也只有两位老人还恍惚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荣说婆婆叫常姐,嫁给了邻村一个没有后的老地主,提到这里老人想起来了,说老地主娶她就是为给自己开枝散叶,解放后常姐还跟那个老地主跑了,常姐父母受到牵连,挨了批斗,身体本就不大好,忍受不了耻辱,又十分想念不知去向的常姐,没几年都相继离世了。至于葬在哪儿,他们不知道。老人说常姐家没有啥近亲,只有一个出五服的堂弟还活着,现在也快七十了。

荣听了老人的叙述,很失望也很心酸,婆婆要让亲人知道自己下落,这点遗愿无法完成,她也再无心情流连徘徊,于是赶奔车站,准备返回东北。

就在荣趴在售票口准备扯票时,只听有人在票房子门口急促地喊:谁是东北来的,谁是东北来的……东北凤鸣屯的……荣和卡拐李都听到了,喊东北凤鸣屯的,一准是找他们了。不过,在山东除了儿子李东斌,谁还认识他们呢?

荣离开售票口,直起身望向喊话的人,这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正用目光四下撒摸。

荣拉起卡拐李,迎了过去,走到那人面前问道:你找东北来的,你找我们?可我们不认识你呀。

中年男人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我刚从外地跑车回家,我爹就告诉我,村里来了一个自称东北凤鸣屯的女人,四处打听姑姑的家人。我们也想知道姑姑的下落,听人说你们已奔车站,我紧赶慢赶找来了。

中年男人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急切地说:二位不知怎么称呼,你们和我姑姑是什么关系?

荣说,这话头扯起来,那可老长了。你的姑姑常姐是我的婆婆,是我二婚丈夫大斌认的干娘。大斌在部队当兵时,和我婆婆的养子东阳是战友,他们一起出任务时发生意外,东阳为救大斌献出生命。大斌不忘东阳,把他的养母接家来认作干娘,要给她养老送终,不成他却走在了干娘的前面。大斌去世后,是我婆婆劝我,和老李成了家,我们一起生活,直到婆婆因病去世。我婆婆临终前留下话,让我们有机会来山东,一定想办法找到她的家人,告知她的下落。本来以为没指望了,不成想你们认亲,还想着她。说着话,荣竟自己感动起来,伸出巴掌朝眼睛抹去。

中年男人说,我叫鲁大柱,常听我爹念叨他小时和堂姐在一起玩的那些事,常姐大我爹五岁,对我爹像亲姐姐,他们姐弟的感情很好,我爹到现在都没忘。不知你们二位怎么称呼?荣说,我的大名叫张凤荣,家乡凤鸣屯的人背地里都叫我荣寡妇。说完这句,自己兀自笑了一下,又指指身边的卡拐李说,嫁给他之后人们还这样叫我,习惯了。

真是个爽快的东北女人,鲁大柱被荣的情绪所感染,也很痛快很爷们地说,既然你是常姐姑姑的儿媳,那也是我们的亲戚,我应该管你叫姐才对。走吧,荣姐姐,有事家说去。说完,就去拿荣和卡拐李的包袱。

荣说,只道是常姐父母死了,再没有至近的亲人,看来我们遇到的那个老人说错了,你们和我婆婆就很亲呐。得,我也不外道,不过我得替婆婆先去坟前祭奠一下她的父母。

鲁大柱说,他们的坟每年都有人祭扫,你们要去,我可以陪着你们,给你们带路。荣姐高兴,连声说,那可太好了,那可太好了。我去坟上烧点儿纸钱,告诉二老一声,他们女儿葬在东北,让他们别再惦记。

荣说着,眼前又浮现出婆婆那瘦小枯干的身影。想着婆婆这一生,年轻时给老地主做小老婆,中年时养子又离他而去,本想晚年被大斌认作干娘,可以过几天舒心日子,谁想她最感到丢人的给老地主做小老婆的事又被翻腾出来,把自己吓得半死,也让干儿子丢了性命。想到这,荣不觉又湿了眼眶。鲁大柱听了,也免不了感慨,拿上行李,带领着荣和卡拐李离开了车站。

从坟地祭奠完毕,荣和卡拐李去鲁大柱家。家中还有一个长辈,他们二人不顾鲁大柱的阻拦,去村中小卖部买了一箱牛奶和两瓶水果罐头。鲁大柱说,荣姐姐,我们现在生活比以前好多了,我父亲想吃什么都有,糕点零嘴不断,都是可着他喜欢的买。你们大可不必这么讲究,也不要讲什么过意不去,东北人,山东人,我们都是实在人。

一番话说得很有人情味儿,荣和卡拐李顿时又觉对方亲近了几分。及至走进他家院门,迎面一溜贴着白瓷砖的大瓦房,两侧分别是水泥砖的车库与仓房,院墙也是水泥砖砌就,宽阔的水泥路光光溜溜,从院门直通正房与车库。

荣和卡拐李纷纷感叹:真气派,真规整,这房和院,都赶上以前地主家的大院套了。

鲁大柱说,我这算什么,刚起步而已。现在国家的政策好了,都在琢磨赚钱,没人再说三道四,谁富了谁光荣。我把地租了出去,现在专门经商跑运输,来钱可快了。

荣高兴地说:大柱兄弟,和你我不说假话,这趟我来山东,一共有三件事,看儿子,祭坟,还有一件,就是想摸摸赚钱的门道儿。我们凤鸣屯除了家家养几只鸡,指着那个鸡屁股银行,就没想过别的门路,和你们比,简直太落后了!

卡拐李也感叹,你说的那些好政策,我们那儿只听人传,也不知个详细。主要是我们自己不走心,不往致富上使劲儿。

鲁大柱说,好政策报纸上都说得明明白白,看报啊,看报就能了解这些动向。说到这,鲁大柱的两眼放光,精神头又添了几分:我就是看了报才想起跑运输的。我们山东这些年,陆地和大棚蔬菜搞得风生水起,种菜形成规模,又多又好,价格还便宜,运到外地就能挣上一笔。

荣说,我刚进村寻婆婆家人时,就留了意,你们这里的大葱长得又粗又直溜,葱白那么长,不像我们那嘎达的鸡爪子葱,赶不上小拇指粗,冬天扒了皮就没啥了。这里的大葱如果能运回去,往集市上一摆,那还不得抢冒烟儿了,一准儿挣钱!

荣说得正起劲儿,戛然而止,语调随即低沉下来:唉,想得倒好,这么老远,咋运?总不能赶着老牛车,嘚驾喔吁晃荡吧。

鲁大柱听到这扑哧笑了:荣姐姐,你可真逗,你说的让我不能不笑。什么年代了,你看哪条马路上还有牛车?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就专门跑运输,哪里赚钱跑哪里。

荣想到了,但她不敢说。毕竟初次见面,彼此还不够了解。但卡拐李不这么想,话不多的他,打开了话匣子,就是一番深思熟虑的样子。

卡拐李说,大柱兄弟,你在山东负责收购运输,然后把菜拉到我老家,我们来卖,这个想法成不成?

鲁大柱赶忙应道,李大哥,你说的正是我想的,什么叫不谋而合?咱这就是啊。具体的细节,咱们再商量,总之就是这个路数,有钱一起赚,风险一起担,我们联起手,就擎等好吧。

见过了鲁大柱的爹,几个人又为常姐一阵唏嘘。眨巴眼之间,一天过去,荣和卡拐李谢过了鲁家人,打道回府。

时令进入深秋时,鲁大柱与荣和卡拐李的合作正式开始。正是东北储存过冬大葱的季节,鲁大柱很快收购了一批,星夜兼程运到了凤鸣屯。卸完一车菜,谢绝了荣和卡扣李的挽留,鲁大柱马不停蹄又赶回山东。他不只是与荣一家合作,同时还有好几个生意伙伴。

荣奔忙于大小集市,大葱特别畅销,卡拐李忙完家里的农活也跟着跑前跑后。两个人虽累得几乎要拽着猫尾巴上炕,但是每每坐下来数钱时,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卖葱的高潮过去,该拢拢总账。这天荣坐在炕上拢账,卡拐李上灶炒菜。荣坐在炕上反复数钱,数好的钱分整的零的,一沓一沓排列在炕角。

荣停下手,高声喊卡拐李,卡拐李只当是荣着急吃饭,就高声回道:别急,菜马上就好!

荣抑制住兴奋,压低嗓门说:我不是急着吃饭,是让你赶紧过来看看,咱有这么多钱,高兴不?

卡拐李炒好菜,进里屋,盯着那一摞摞钱,冒出一句:瞅着这么些钱,心里怎么有些不踏实?

荣正在兴头上,见卡拐李泼冷水,脸有些冷,抢白他道:这倒奇怪了,我们不偷不抢,正道来的钱,有啥不踏实?

卡拐李提醒荣:可别忘了,咱这可是风鸣屯,穷了多少代的地方,咱卖大葱赚钱,肯定有人盯着,也免不了有人嫉妒。

说到这,两个人都不再出声。荣拽了一条小被子,盖住了炕角,那些钱被遮住,暂时不存在一样。

荣洗了手,摆好炕桌,卡拐李进厨间,把炒好的青椒木耳和孜然羊肉端上桌,又倒上两杯老白干。

刚才的小插曲,没有影响两个人的兴致,他们坐在炕上小酌起来。酒至微醺,荣说卡拐李,你记不记得,当年你为了解馋,到我家鸡架里偷鸡蛋,被大公鸡好一顿啄,还被我扇了好几巴掌。哪成想啊,最后咱俩过到了一块,这日子还越过越有盼头。卡拐李说,和你到一起,我心气儿十足,干啥都想往好里整。我这点福气,都是你给带来的。

荣说,你还不用这样讲,你心善,待东斌比亲爹还亲,开始我是利用你,后来我是真心拿你当当家的。你说说,咱有钱了,该咋办?咱不能一家独肥,看凤鸣屯的人受穷。要是屯里人都有钱了,谁还会盯着咱们眼热呢?

卡拐李一仰脖,半杯酒滋溜进了嘴里,嘎巴两下嘴,仿佛在说:总不能把咱挣得钱分给他们,那他们咋整才能有钱?

荣说,得让大伙儿都想办法。

卡拐李说,咱屯儿的人就习惯了眼下的生活,没活干了就耍钱,让他们改变,有点难。其实咱们不也一样,要不是有大柱兄弟指点,咱的脑袋瓜也不开窍!大柱兄弟说了,要想脑袋活泛,就得多多看报,咱屯的人没事尽赌钱,谁有心思看报?”

荣一拍巴掌,有了主意:卡拐李,你就照我说的做,他们一准儿抢着看报!

荣的主意是让卡拐李也去赌钱。

卡拐李顿时敏感了:别,我不去。以前我要是不赌钱,能败光了家,活成个无赖?”

荣说,这回你去赌场不是真赌,是借赌钱为名引导他们看报。

隔天下雨,干不了农活,卡拐李大摇大摆到了村里的小卖点,有两桌玩麻将的,正在码牌。卡拐李往赌桌旁一坐,从衣兜里抽出一沓钞票,显摆地把钞票弹了两下,响声清脆,十分诱人。

几个人同时看向卡拐李,一个人开口道:显摆啥呀卡拐李,你那钱还不是你老婆挣的……

卡拐李说,你这话说得不全对,荣开始时也没主意,她是看报纸才开了窍!

众人七嘴八舌:看报纸能看出啥名堂?

瞎扯淡,那上边能告诉你怎样发财?

卡拐李激动,脸有些涨红:有啥,国家的政策全在报上,不懂政策,哪知我们能干啥。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有了大政方针,接下来就靠我们自己琢磨了。

敢情,有样学样,这卡拐李也开了窍。

几个人呛呛,已没心思赌钱,麻将散场了。

以后的一段时间,有的去村委会翻报纸,看看那上边到底咋说的;有的人不断上门,要找荣取取经。

第二年秋天,荣的卖葱摊就变成了蔬菜公司,屯里有许多人都入了股,有的人还成了公司员工。荣又请鲁大柱运菜来的空当,给凤鸣屯人讲一讲他致富的体会。公司慢慢步入正轨,生意顺畅起来,兜里有了钱,屯里人高兴地感谢荣,说她带个好头,凤鸣屯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劲了。

凡事没有一帆风顺,公司成立的第三年,遇到了坎儿。

料想不到的天灾,造成山东许多地区蔬菜减产,菜价大涨。荣的蔬菜公司忙活了一年,扣除了运费,不但没有挣到钱,还倒赔了不少。这之前到手的钞票,又要折腾出去,大家不情不愿。

退股,退股,不干了。入股的村民怨声四起,情绪低落。

鲁大柱说话算数,主动拿出自己应该承担的那部分。荣也答应了退股的人,退了大家的股份钱。卡拐李一见进了腰包的钞票又拿出去,一蹦多老高,头摇得像拨浪鼓。可是家里的事,关键时还是荣做主。

天塌了,白忙活了。卡拐李嘴里嘟嘟囔囔,心疼得脸都绿了。荣则有担当地说:是我鼓动大伙出来挣钱,现在赔了,当然我要担着。怕个啥,钱没了再挣,没钱的日子我们又不是没过过。

荣虽然也心疼不已,但觉得不能失了大伙对自己的尊重。过去人们都叫她荣寡妇,现在被凤鸣屯的人尊敬地叫凤荣或张经理,她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她憋着劲,要东山再起。

就在夫妻俩陷入低谷之际,儿子李东斌退役回来。

荣望向高大的儿子,眼圈有些红,要是自己的蔬菜公司还在正常运转,儿子肯定能帮上大忙。她不由地叹了口气。东斌问,娘,是蔬菜公司出了问题?

荣如实地告诉东斌:菜价上涨,再加上运费,只赔不赚,大伙退股了。唉,白忙活了一年,以后不知怎么往前走……

东斌安慰说:娘,别急,我们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我们班长是山东人,和我一批复员,听说也回老家种地了,我联系一下他,看看能不能给点建议。

这天,荣和卡拐李正在打扫院子,李东斌跑了回来。

荣和卡拐李见儿子一脸喜色,马上放下手里的扫帚铁锹。

我……有好办法了。李东斌满脸汗水喘着粗气说。

啥办法呀,乐得这样,坐下来说说!荣边说边拉过一个凳子让儿子坐下,卡拐李也从晾衣绳上扯下一条毛巾,递给了东斌。

东斌接过毛巾,攥在手中说道:我们班长父母也在家乡搞大棚,种植蔬菜,效益不错,一年四季都有菜可卖。班长说,东北完全可以搞,不懂技术可以到他那免费学。

李东斌停顿了一下,擦了擦汗又继续说:如果我们前后屯都搞大棚,就不用去外地收购蔬菜,会省下多少运费成本?

卡拐李小心地问:搞大棚,那本钱可不少吧?

李东斌说:要搞,必然要投本钱。

卡拐李满脸愁容,对儿子道:唉,屯里人穷怕了,就怕提钱。你娘开蔬菜公司,他们是见我们挣到了才肯入股,如今刚受到挫折,再让他们出资,这事有些难办。

荣叹着气也说:屯里人不见兔子不撒鹰,都没有多少钱,都担心打了水漂,也可以理解。

东斌很坚定:我这几天,一直在县城周边转悠,十里八乡,没有大棚,冬季蔬菜全靠外面往里运。咱这地方又偏僻,运输成本高,外来的菜贼拉贵。县城近郊的菜农也都上楼了,没有谁还种菜。咱们屯搞了大棚,种上反季蔬菜,一准儿有市场。这回咱家还带头,我搞大棚,你们还经营蔬菜公司,咱们来个生产销售一条龙,搞个产销一体化。

荣受到了儿子的感染,顿时血往上涌,有些激动,对儿子竖起大拇指。她转头看向卡拐李,心事重重,还是不开晴,就用脚尖碰了碰他:卡拐李,想啥呢?难道你不支持儿子?

支持,我举双手支持!卡拐李边说边举起双手。

荣看到卡拐李的滑稽样儿,憋不住笑,用食指指着卡拐李说,你这哪是支持,你这是举手投降!

卡拐李认真地说:孩他妈,我真的是投降!

荣不满道:卡拐李,你搞啥鬼名堂?

卡拐李道出家里的现状:孩他妈,我不是搞鬼。你想想,咱家这两年挣的钱大都给人家退股用掉了,我们拿啥给儿子当底钱?

荣一听,这是事实,顿时又蔫了。

乐观的,只有李东斌。见父母被钱难住,乐呵呵地说:你们不要担心,爹,娘,我有钱!

卡拐李疑惑地问:儿子,这些年你一直在部队,哪来的钱?

是呀,你也没挣钱!荣也疑惑。

东斌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当兵退役回家,国家都给发放退役金。我没把它拿出来,就等着派上大用场。有了这些退役费,家里再凑点儿,再去信用社贷点款。贷款政策是支持的!

荣沉思后说:贷款不好,贷了款就要还利息,欠公家的也是欠,心里总是不踏实。莫不如我们就先量体裁衣,搞规模小点的大棚,有了本钱再扩大。

卡拐李说:看看,我们是不是又落后了,在拖儿子后腿?我们还得好好看看报,让这个脑袋装点新观念。

李东斌赞许他这个后爹,往他跟前凑了凑,朗声说道:干大事,还得是我们男人,娘,你也该向我爹学学。荣抬手拍了儿子一巴掌,玩笑地说:刚才他那副怂样你没看见?

这一年春节,李东斌大棚里的蔬菜上市,水灵灵的油菜茼蒿,绿绿的白菜大葱,红红的萝卜辣椒……荣和卡拐李忙得脚打后脑勺,饭都吃不迭当,心思都在蔬菜上,很快第一茬菜就卖个精光。

蔬菜公司又红火起来,不仅本屯人,就连前后屯的人都眼热了。人们纷纷夸赞,东斌真能干,不愧是部队回来的。也有人想起他的亲爹大斌来,说这是随根儿,他亲爹大斌就是这股子劲儿。也有的人说,也是卡拐李带得好,这孩子不光能干,还仁义孝顺。

荣听了,喜滋滋的,冲儿子说:儿子,大伙儿都夸你,我和你爹脸上都有光了。

李东斌却不满足,他说大棚的产量还很低,规模还太小,满足不了市场,他还得到班长那学学,扩大规模,争取带动更多的人一起干。

没过多久,就有前后屯的人到东斌的大棚学技艺,凤鸣屯从蔬菜公司退股的人,也重新回来参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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