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俑

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救助的邮件

一封我不得不回的邮件打乱了我的假期计划——

亲爱的露娜女士:

我是艾米的父亲史瑞克,首先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打扰到您,但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原谅我,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知道您的名字其实也是因为艾米的关系。她非常喜欢您的小说和您的文字。她在全球各地的住所里都摆着您的书,有时候她甚至会模仿您的风格写一些东西。这让我感到很高兴,因为自从她的母亲去世之后,她就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热情。直到遇见了您!

是您让我再次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艾米。可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艾米失恋了……那个男孩有了新欢,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这让她很痛苦。我试图帮助她从这段恋情中走出来,可是好像没有用,我拥有的财富在这一刻显得一文不值。

其实在写这封邮件的时候,我的内心很忐忑,因为以我对艾米的了解,她应该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您,可是她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她把自己关在了天鹅堡,不允许其他人的靠近,所以,我只能冒昧地请求您的帮助,您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唯一的偶像。如果连您都帮不了我的话,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期盼您的回复。

落款是“一位无助的父亲”。

罗杰柴尔德先生并没有明说需要我如何帮助,可是对于我这个老太婆来说,常规的劝说可不是我的风格。

艾米,我当然知道她,以她父亲的地位和手段,想要得到我的联系方式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从我认识她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会有某种联系……

几年前,自从知道她是我粉丝后援会亚洲兼北美洲分会的副会长之后我们见过几面,在我全球巡回新书发布的那些日子里,她总是第一个到现场布置并安排粉丝见面会。在这个电子与多媒体泛滥的年代,还能像她一样喜欢纸质书籍并保持阅读习惯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她并不狂热,但却极其认真负责,全球读者们的反馈也一直是她在整理和汇总。她甚至会在通读过我的新书之后和其他书迷一起跟我探讨她感兴趣的内容。她认真聆听的样子就像山间的小鹿,眼神清澈明亮。而我也很享受跟这些年轻人待在一起的时光,仿佛我也年轻了半个世纪。

说实在话,我喜欢喜欢我的人是不盲目的,是阳光并积极向上的,是认真的,优秀的。就像她那样。

“每次读到您的文字,就像在我成长的古堡里玩寻宝游戏,让我乐此不疲。”这是她的原话。我想起了她对我说这话时的神情,一如当年我对我的祖母说的那样。那时我就这么看着她,恍惚间竟有点像在看当年的自己。血缘的力量啊,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

她不算漂亮,但是很有气质,还不到二十岁却经历丰富——她上过火星和天王星,接触过外星人(当然是那些科技和军事水平都远低于地球的外星生物),只是她对于学习外星球语言没什么兴趣,所以并没有在其他星体待很长时间;她在地球有一只由数百只海豚组成的海洋表演团(就在大西洋某个不知名的小岛周围),她甚至学会了海豚的语言。除了能跟它们对话以外,她还跟它们一起组队觅食。

她不喜欢政治,却热衷公益,她在月球上建立了第一个收容所,给移民月球的贫民和难民提供饮用水、食物以及临时住所。

她性格开朗,甚至有点古灵精怪,皮肤白晰、留着齐肩发。至少去年我在北极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这样的。怎么说呢,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那双淡紫色的瞳孔和她的姓氏:罗杰柴尔德——一个我久违了的古老姓氏。

也正是因为这个姓氏,她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在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举办成人礼的人。我记得那天的新闻是这么报道的:罗杰柴尔德先生将数百年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路西塔尼亚号、阿托卡夫人号等三艘全球最著名的沉船买了下来,并拖到了马里亚纳海沟,并在上面为他的女儿举办了全世界、乃至全宇宙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是啊,那可真是独一无二啊!不得不说,她有一位疼爱她的好父亲。

我的成人礼虽然没有这么豪华惊人,但我也和她一样,有一位深爱我的父亲。或者说,罗杰柴尔德家族的父亲,一向令人骄傲。

哦我亲爱的艾米,这样善良、明亮又可爱的姑娘,我想不出有谁会不喜欢她呢?

失恋也许是每个年轻人的必修课,同时也是年轻人的特权吧!像我这样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已经快要想不起恋爱是什么滋味了!

哦布莱恩,我的初恋情人,那时的你可真是个帅气阳光的小伙啊!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一直在想女生为什么会特别容易被男生留着刚触肩的长发时带着的那股难以言说的忧郁气质所吸引?是宿命的安排亦或是丘比特之箭的神力?我总能透过你清亮的眼眸里的倒影看到我的笑脸,你嘴角的笑比透过圣地亚哥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的阳光还要绚烂!从没想到一封邮件竟唤醒了我沉睡记忆中的你,希望那位男士也能有你这样的运气……


回信与见面

“亲爱的艾米,

见信安!

是春天的风让我想起了像春天一样的你,许久未见,希望巴伐利亚的风没把瘦成纸片的你吹上天去。如果要真是那样倒也好了,你就可以代我向阿尔卑斯山山巅的白雪和岩雷鸟问好了!

另外,关于你上次的提议我认真思考了很久,我觉得或许你是对的,我的那些老古董的想法或许应该留下来,不是为了得到赞同,而是为了让别人听到不同的声音。为此,从这部将发售的新书起,我将保留我的手稿,不会将它们付之一炬。

最后,如你所知,我的新书将于下周在多瑙河岸边首发,我的经纪公司还要求我在游船上进行现场签售。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实在受不了来回颠簸,想来《情俑》是我最后的作品了。

期待着与你再见面。

你的,露娜!”

给艾米回完信,我又给她的父亲回了一封简短的:

“亲爱的罗杰柴尔德先生,来信已悉知,我会尽我所能。”

回信无需太长,我想他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母爱的缺失让父爱在艾米后来成长的很多个时刻中屡屡变身,时而温暖和煦,时而又凛冽如风(这是她之前跟我说的)。我没有当过母亲,但却也为别人操过心,所以我大概知道艾米的父亲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两封回信写完,我合上电脑,随即让我的经纪人拿来了我的手稿,要知道原来我每部新书一出,所有手稿都是会焚毁的,可是这一部《情俑》,我想留给艾米——我选定的我的接班人。

一周以后,艾米邀请我到她的城堡去小住,我愉快地同意了。天鹅堡可是我童年最喜欢待的地方。

从高空中看下去,巴伐利亚并没有多大变化,阿尔卑斯山总让我联想起那个名叫海蒂的剪着短发、喜欢赤脚的阳光少女,和那个让我第一次心动的少年。

常年低湿的气温是我进入中老年后选择移居别地的原因。不是我不喜欢巴伐利亚那多情的雨,也不是我不喜欢蓝宝石般的多瑙河,我学会游泳的那一年我不但横渡了她,甚至还学会了一首名叫《爱情多瑙河》的中文歌曲,当中有一句“爱怎会疲惫?”很让我动容。爱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恨不会那么容易疲惫。

我的身体在老去,我的生命之树已经进入生长缓慢阶段。还有我曾经深爱的布莱恩就立在天鹅湖畔,有他替我守护,这也是我可以安心离开巴伐利亚的原因之一。

他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每次与他对视,都会让我产生一种在天空中畅游的奇幻之感。他栗色的头发遗传于他的外祖母,而高挺的鼻梁则遗传自他的祖父。

尽管受过高等教育,尽管理智在与情感的对抗中一直处于上风,但我仍然不得不承认出众的外貌总是能让一颗少女的心为之悸动不已。我们是在一个由迪士尼家族举办的慈善晚宴上认识的。当时他正在和他的朋友讨论非洲又出现了一种由长腿花斑尖蚊传播的能致人死命的新型病毒。

要是把雌蚊的吸血的基因都改成吸烟的,没准这种不该存在的生物就此灭绝。我刚走到他身后时就听到他语出惊人,有人质疑他这是在哗众取宠,我表示同意,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番言论确实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加入了讨论,我们从基因开始讨论到全球气候,再从洋流讨论到星座。他侃侃而谈,我口若悬河。他说他从不相信星座之说,我笑了,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他我信,并且我是天蝎座。

他还喜欢任何跟艺术有关的东西,音乐,绘画,尤其是雕塑。我记得他对由米开朗基罗创作并安放在美第奇家族陵墓群石棺上的《昼》《夜》《晨》《暮》四座雕像是这么评价的:一日光阴的流逝,受时辰支配的万物生与死的命运,以永恒循环的自然纪念不朽的死亡。

我问他如何看待死亡,他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他超凡脱俗,他矜贵高傲,他是这世间所有美的化身。

回忆他的好处是可以让我的大脑告诉我的身体忽略掉高空飞行带来的不适。当我从嗡嗡响了一天的直升机上下来时,木五子草和巨型郁金香树混合的味道瞬间把我从回忆的山谷里拉回了现实。

天鹅堡,罗杰柴尔德家族把它保存得很好,它还是那样的迷人和优雅,神秘又高贵,我甚至开始怀念那年我在城堡某处挂起的秋千了,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露娜!很高兴你能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里的气候。身着鹅黄色运动装的艾米和她的管家站在城堡顶上的停机坪迎接我。九月初的天气,居然冷得让我有些打颤。

哦,巴伐利亚可是我的故乡!我用略带戏谑的语气说道。同时我们给了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确瘦了,看着被机翼旋转带动的气流吹皱的衣服,我真怕她会被吹走。

你的头发……我指了指她的一头短发。

我剪了,自己剪的。她的口气里有些假装不在意。

很利索。也很符合失恋女孩的行为,旅行,购物,酗酒、把头发剪短……年轻人在心灵受伤时,总要找个发泄口。但我并没有点破她。

谢谢!

给。我让助理递给她一摞厚厚的用线装订好的册子。

这是……

这是《情俑》的手稿。

艾米有些惊讶,因为她知道我每部书的手稿从来都会在新书面世的那天统统焚毁。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

你当然能亲爱的,我笑着对她说,除了感谢你的收留之外,我想没有哪个女孩更适合拥有它了!希望你能喜欢。

艾米没有再推辞。

能带我这个老太婆四处转转吗?

当然!

这座具有明显中世纪德国风格的天鹅堡被一片碧蓝色的湖泊围绕着,放眼望去,数十只白天鹅优雅地畅游其间,天鹅堡正是由此天鹅湖而得名。城堡的穹顶、走廊里的壁画,甚至是房间的布置和我离开那年几乎没什么变化。

城堡正面与天鹅湖之间有一个大大的花园,我们穿过它的时候灌溉系统刚被启动。穿过草坪上方由水帘织成的网,我又看到了花园中央那尊比普通人略大的雕像——一个绝美的少女正驻足看向远方。她的右手捂着心脏的位置,左臂微曲于胸前,左手握拳。她的双足则被拖地的长裙掩盖。如果只看她的脸,你会被那所求无果的悲切表情深深打动,但如果你再看向她的双眼,那么你会被两只眼睛所展现出来的不同情绪所震惊!她的左眼充满了爱恋,仿佛整个世界的美好都装在了里面,但她的右眼则装满了恨!仿佛左眼承载的爱已全部被清空。爱与恨两种极端的感情在一双眼睛里同时呈现,你会怀疑,会被撕裂,然后只剩悲叹。

她还是那么美。我由衷地赞叹。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几乎没什么变化,可我已经这么老了。

她叫《我们》,是我们罗氏家族一位女性在五十多年前创作的,确切地说,她是我的姑奶奶。艾米向我简单地介绍着。听我的父亲说,她是我们家族的天才,她只是去美第奇家族的墓地看了看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作品就创作出了她。只可惜……

可惜什么?

哦没什么,我们到湖边坐坐吧,那里能闻到鸢尾的香。

我同意了。

坐在湖边的阳伞下,湖风拂面而过,我们聊了一会泰戈尔和旦丁,后来艾米看着游曳的美丽鸟儿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天鹅是对爱情忠贞的鸟,可是很多时候,人却不如动物。露娜,你有没有……有没有……

我知道她是想问我是否有过爱人。当然,我说,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一个恋人。不过我们俩只有我中了箭,他则是毫发无伤的那个。

我把我和布莱恩的故事告诉了艾米,同时我也告诉了她我最后与布莱恩分手的事,这令她更惊奇了:这样的爱情,为什么您的作品里从来没有提到过呢?我是说——她可能觉得这么说有些冒昧,为什么您的作品从来不正面提及爱情?

因为——我仍然爱他,同时也恨着他。

事隔这么多年,我终于还是承认了,我对他的爱和恨不减反增,这份复杂的情感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和时间的洗礼在今时今日说出来竟还能让我甘之如饴!谢谢你,布莱恩!我曾经的爱人!是你让我变成了今天的我!

因为我还爱着他,所以一下笔便有偏差,我写不出他真实的样子,写不出爱情甜蜜的万分之一;也因为我还恨着他,因为他,我和当初爱着的他那个我截然不同,我变得敏感又粗糙,强大又脆弱,白天的我和晚上的我已经不是同一个人。我不再单纯,甚至不再善良。他改造了我,或者说他将我深藏的另一面激发出来。他对我的影响之大甚至超过了我的父母,所以我决定只将他留在心里,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想我能明白。丘比特……是不太按常理出箭。艾米苦笑。我也被分手了,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孩。我想不明白,当初能说出那么多甜言蜜语的嘴如今说起分手来竟然那么伤人。我的父亲曾告诉我金钱是万能的,但是我发现它在面对爱情的时候竟然也束手无策。露娜,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够好,所以他才不喜欢我?

哦亲爱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抚摸着她还有些扎手的短发。时间的长河里从不缺少为爱心碎的姑娘,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知道亚洲有一句谚语就是专门送给那些像你一样失恋的姑娘的——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不是你不够好,是人类就算从低等生物进化到地球的主宰已经几万年了,但繁衍从来都是种族延续的头等大事,而爱情则是后来人们基于自身需求衍生出的不太切合实际又短暂易逝的情感。所以从长远来看,本能需求要远大于情感需求。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接受他亲吻过我之后又再去亲吻别人,他说过他只喜欢我一个!每当想到他会对着别的女人笑,会把那些跟我做过的事情跟她们再做一遍我就觉得我的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烧,我很恨,但是我又知道这是不对的!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办?

看着艾米受伤的眼神,我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了艾米一样东西。

艾米摊开手掌,那是一个徽章,一个罗氏家族专属的徽章,也是我的徽章。

罗氏家族的每个成员在成年礼那天都会得到这枚徽章,这是身份与荣誉的象征。很多年前的那个春天的早上,我得到了属于我的这枚。这些徽章的图案大同小异,若想要辨别出持有者的身份和地位,徽章上鸢尾花的数量是关键。鸢尾花代表着信仰和力量。

所以你就是……艾米看着徽章上的鸢尾花,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的,我是。我接过了她的话。

刚才跟你说的关于我和布莱恩的故事其实还没有讲完。跟我来。我起了身,来到花园那尊雕像前。

我告诉艾米雕像的右手手掌是可以活动的,把它取下来。艾米半信半疑地照做了。原来手掌覆盖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凹陷,我又让艾米把我的徽章放进去。艾米又照做了,只见原来正交织在空中的水网突然变换了一种风格,它们开始左右有规律地舞动,同时有音乐正在响起,那是我最爱的小提琴曲《perfect》。随后那尊雕像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它正在裂开!

是的,它正在裂开!裂缝从面容开始,沿着鼻梁来到嘴唇,再从咽喉裂向前胸,直到整个身体分成了左右两边。

这是……这是……!艾米已经完全失声。

是的……这就是布莱恩,我的爱人!我扭过头,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道:你守在这已经五十多年了!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你的面庞还是那么英俊,鼻梁还是那样地高挺,可惜我看不到你碧蓝如天空般的眼睛,也听不到你温柔地叫我的名字了。不过没关系,我爱你的心一直不曾变过,哪怕再过一个世纪。

我用《perfect》的曲调,一字一词地轻轻哼唱着:you look perfect today!


3·布莱恩之死

酒吧里灯光昏暗,所以你们没有看到我。但是你那一头栗色的长发在灯球的光扫过的时候,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你。

你一边亲吻着身边的女孩一边和你的朋友们嘲笑我说我的吻技差,你说每次与我亲吻的时候都会想像着自己是被一只怪物啃着脖子。众人大笑。

我听到了你说的每一个字,我恨我成为了你的猎物,但我更恨自己即便知道你对我不是真心的但还是会被你吸引。

那个慈善晚会其实是你在履行赌约,你和你的朋友打赌要追求我,他们赌你追不到我,要是追到了,他们会光着身子横渡牛津河,要是追不到,渡河的就会是你。

我知道了真相但隐忍了下来,接下来我一如既往地和你交往,然后我开始狂热地学习雕塑。我去了美第奇家族的墓地,看过甚至抚摸过米开朗基罗的《昼》《夜》《晨》《暮》。很奇怪,手指尖明明触到的是冰凉的大理石,脑海里闪现的却是你评价它们时的专注和崇拜。我想过分手,但是美好如你,我怎么舍得拱手让人呢?

那就让你成为我一个人的吧,永永远远都是我一个人的。不管以后我人在哪里,我都会知道你在那里,在我为你而创作的雕像里,在我的爱里。

你对我已经完全信任了。那天,我往你的的花茶里加了几滴浓缩的曼陀罗。你还说,这茶真香。

绷带,防腐香料,以及木乃伊的制作过程我早就想亲手实践了,我的父亲,哦我亲爱的最疼爱我的父亲,在我上中学化学实验课的时候就找到了埃及制作木乃伊的工匠,并让他们手把手地教我。那只不听话的流浪猫在抓伤我的手背之后有幸地成为了我第一件木乃伊作品,现在是你,布莱恩,我最爱的人!

你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没有呼吸,没有体温,但这最真实的样子才是我的最爱,我觉得留下你是我这一生中做得最正确的事情。我抚摸你那高不可攀的眉峰,我曾经为了攀爬至顶而气力耗尽;我抚摸你强健有力的手臂,它们曾抱着我让我和你一起淌过爱情的海洋。相对于躯壳,我最不喜欢的是你的心脏,所以我把它和其他内脏都烧掉了,灰撒进了天鹅湖里。

哦布莱恩,你说我的雕像有着少女的纯洁和恋爱中的人的哀怨,你说她捂着的其实是你的心房,她心伤,你也心伤。哦我的布莱恩,你居然能读懂她!那就是我啊!一个为爱遍体鳞伤的我啊!我恨你,恨你践踏我的真情,恨你把感情当儿戏,恨你不爱我!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可是爱你和恨你却是我一个人的事。爱情死了,那就让我一个人延续这份爱吧!你曾说过天鹅堡很美,那就替我守在这儿,做我永远的睡美人吧,布莱恩!

爱过才会恨。这是我的一个会员告诉我的。哦忘了告诉你,我成立了一个成长会,会员都是像我这样在感情中受过伤的女人,她们有的甚至还受过肉体的创伤。

认识了她们我才知道,对这个世界上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来说,感情从来不是他们的必需品。仗着自己天生比女人力气大而朝她们挥拳头的男人是不可饶恕的。所幸老天给了女人和男人一样聪明的大脑。不,女人比男人更聪明,只是她们更愿意把这种聪明用在自我催眠上,她们总是自欺欺人地认为感情没有逝去,男人们是需要时间成长的。所以我成立成长会的初衷就是要告诉她们,没有男人,女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甚至更好。

成长会已经存在几十年了,我见证了一批又一批世界各地的会员在经历过痛苦之后又找寻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很满足,可惜我老了,不过很幸运,我找到了我的接班人。


新会长

所以,你准备好成为新会长了吗?艾米。

我准备好了。艾米深吸了一口气。

我让艾米伸出手,然后将象征会长身份的印章交到艾米手里。去吧,曼陀罗,防腐香料……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个尘封的阁楼里。


结束与新开始

若干年后的某一天,艾米接到了一个叫美黛子的人打来的电话,她说她想入会。艾米问她你知道入会资格吗,她说她知道。艾米又问她你确定你知道吗?她说是的,她正在努力让他——她的丈夫消失。

艾米挂断电话之后兴冲冲地给我打电话,说成长会的业务已经发展到了日本,她没想到就算在经济发达的地方,女性的觉醒仍然任重而道远。随后艾米还说她在意大利中部托斯卡纳大区西边海域的厄尔巴岛建起了一座失恋之城,专供失恋之人消遣,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玩一玩。

那个岛在很多个世纪前因囚禁过拿破仑而出名,风光不错。可惜我的管家年限将至,我只得跟艾米说我很愿意去,但我得亲自送他回厂家进行保养和维修,并更换新的芯片。

因为他最近几年表现得太过于关心我了,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一个机器人是不是爱上了我。要知道在我购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发誓: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也有可能是他的学习能力太强大了,经过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芯片已经自行衍生出了新的程序,让他产生了新的情感?不可以,我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管家为我尽职尽责、忠于职守,我不需要爱,不需要,从很久以前就不需要了!

哦,那太可惜了姑奶奶。艾米有些惋惜。

没什么可惜的,最近有个中东有油田的老头追我追得紧,可是我不喜欢他跳舞时拿拐杖那笨拙的姿势,等我哪天明确地拒绝了他再介绍他去你的失恋之城,你可得给他打打折!

艾米笑着说:“好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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