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原创,[文澜阅界]首发,作者潇潇鸭,编辑留白,文责自负,发表时有修改。正文共1475字,预计阅读时间5分钟。
五点半的阳光斜斜地切进堂屋,在水泥地上拖出长长的光斑。
我蹲在门槛边择菜,看母亲在灶台前转来转去,蓝布围裙的带子,在背后打着松垮的结。
“今天的豇豆嫩”,她没有回头,和我说着,“早上赶早集挑的,你小时候总嫌炒得太烂”。
铁锅在火上滋滋地响,油烟混着柴火的味道漫了出来。
想起初中住校,每到周五放学,就飞奔回家,总能在巷子口闻到这个味道。
那时候母亲的围裙带子系得很紧,转身时衣角会扫过灶台边的搪瓷盆。
父亲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收音机,唱着咿咿呀呀的戏文。
他把椅子搬到门口坐下,以前父亲背挺得很直,这几年才慢慢弯了下去。
“明天要下雨,你看这云。”
我抬头看天,淡灰色的云慢慢堆积起来,像被谁揉皱的棉絮。
去年这个时候,父亲还能爬到屋顶修漏雨的瓦片,但在今年春天摔了一跤后,就只敢在屋檐下指点了。
菜端上桌时,夕阳刚好落下,母亲盛饭的手微微颤抖,白瓷碗在桌上磕出轻响。
我假装没看见,夹了根豇豆对她说,“比上次镇上买的好吃”。
“那是”,听到我的评价她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街上的菜哪有自家种的实在”。
父亲喝着酒,筷子在碟子里拨来拨去,突然说道,“你妈昨天去菜园,差点摔进沟里”。
母亲瞪他一眼,“多大点事,脚滑了一下而已”,我扒着饭没说话,豇豆的清甜里有点涩。
去年翻修老屋,我想把菜园的土坡修成台阶,母亲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一辈子的路,修了反倒不习惯”。
饭后收拾碗筷,母亲把剩菜倒进砂锅里,“明天热一下还能吃”,她顺手盖上盖子,“你小时候最反对倒菜,说是浪费”。
我靠在门框上看她,忽然发现她的头发白了大半,扎在脑后像团乱麻。
父亲在院子里喂鸡,竹制的鸡食盆被他敲得邦邦响,母鸡们咯咯叫着围过来。
他弯下腰,后颈的皮肤松松垮垮地垂下来,想起小时候骑在他肩上,抓着他硬挺的头发,像是抓着一把野草。
夜色漫进院子,蚊子开始嗡嗡作响,母亲把凉席铺在堂屋,风扇摇摇晃晃地转。
“今晚睡这儿吧”,她说,“你小时候总抢着睡凉席”。
躺在凉席上,听着窗外的虫鸣,风扇的风带着点热,像小时候外婆摇的蒲扇。
母亲在旁边翻了个身,呼吸声很轻,“明天早点走”,她忽然说,“别等下雨”。
“嗯。”
“菜给你装了一袋子,在厨房角落。”
“嗯。”
黑暗里,她一句又一句地叮嘱,我睁眼看着屋梁,顺口地应着。
去年新换的木梁,母亲非要保留原来的雕花,说是她嫁过来时就有的,木头的纹路在月光下显出淡淡的影子。
凌晨四点多,我被雨声吵醒,父亲已在门口收昨天晾晒的玉米,佝偻着背,像棵被风吹弯的稻子。
母亲在厨房热饭,白汽从锅盖缝里钻出来,模糊了她的脸。
车开出村口时,雨下得正密,后视镜里,老房子的屋顶慢慢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屋前还有两个小小的影子,站在原地,车继续往前开,那影子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他们目送着我远去,不只是担心我,而是想再多看我一眼。
就像小时候,我背着书包往学校跑,他们总在门口站着,直到看不见我的影子,才肯回去。
摸了摸副驾驶的布袋子,豇豆的清香混着泥土味,从袋口钻出来,这时手机响了,是母亲。
“到镇上了吗?”她的声音混着雨声,有点不清楚。
“快了。”
“路上慢点”,顿了顿,她又说,“下次回来,给你种点茄子,你爸说,你小时候最爱吃油焖茄子”。
挂了电话,我又低头看向那个布袋子,袋子角上别着个小布条。
母亲总怕袋子散了,每次装东西都要缝个角,布条上的线歪歪扭扭。
雨停了,太阳从云里钻出来,照在后视镜上,我看见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红,赶紧别过头。
我打开车窗,风灌了进来,带着老房子的味道,路两旁的树一直在往后退,像退不完的时光。
忽然想掉眼泪,却又忍不住笑了,因为我知道,不管走多远,总有人在原地等着,把日子过成你记忆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