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旁邊那位給她自己安了“夏至”這別名後,順道也給我安了一個“春生”。
當我聽見“春生”這名字時,隱約記得曾經看過的某一本書,或某一齣電影裡頭也有一個名叫“春生”的小角色。苦思冥想後,終於想起那是一個出現在余華的《活著》裡,生存意志很強的小人物的名字。記得有這麼一個情節:他和主角被困在一個戰場上。當時軍隊的情形是:有米沒柴燒。於是援救軍隊不再從高空拋大米。他們改拋大餅。當個個大兵在極度的飢餓下,像禽獸一樣專心於搶大餅充飢的當兒,這個春生一點靈犀,專注去搶他們的拖鞋來當柴燒。就在燒著別人拖鞋,煮著米的時候,看見這些兵兄弟,因為沒有了鞋子,光著的腳丫承受不住冬天地面的寒冷,而抱著大餅一蹦一跳時,還嘿嘿笑個不停。
我後來將春生這個黑色喜劇人物和小說情節告訴了給我取名的夏至。她聽著聽著,忽然認真說了一句:“這還不正就是你嗎?”說完之後,哈哈地笑個不停。
我之前過著的,是一種離世的生活。能夠表現出春生般超強生存意志的,不外是每天檢視攀爬在籬笆上的蔬果樹是否將果實結在自己籬笆的這一邊。如果發現它們不小心在鄰居那邊結了果實,我就會用小叉子將它們一顆顆掏回來。掏得回來的就算了;掏不回自己的,就將鄰居的掏過來,當作交換。後來,我選擇了另一種和原來生活顛倒的入世生活。在社會中,也想盡辦法不讓自己吃虧。就算吃了虧,也安慰自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然後又快快樂樂繼續活下去——這也像春生的精神——想活下來的話,就得頑強地與命運對著幹。除非是自己想死而已。
“春生春生”,認真算了一算,夏至把我叫作春生已經很多年了。就算先天性格再懦弱,大概也會被她叫成了後天的堅強。
每當聽見新識或舊知在談話間,把強悍這字眼套在我頭上時,我總會暗暗在心裡自問:我是真的強悍嗎?記得一位說不上是十分親近的朋友來島上探望我之後,臨走前偷偷跟我的搭檔說:“你得好好保護她,因為她的堅強只是表象而已。”她走後,搭檔將她的叮嚀告訴了我。我聽後哈哈大笑,但是一轉過身,眼淚就滴答滴答地往下掉。我忽然明白,這不是強悍,這只是頑強。當然,我的頑強和夏至沒有關係。我頑強,因為我不想死。
和夏至的聯繫,有時頻密得一天互叩幾回;有時各忙各的,稀疏得整半個月也沒有一個問候。前幾天,正忙著搬家的她忽然忙裡偷閒給我敲來一個疑似可以增加腦猝死率的訊息:九月開始,一起寫專欄。接著還表示說她非常忙。所以要我想幾個欄名來一起篩選。剛讀完她的訊息,我腦海裡立刻出現:“春生夏至”或“夏至春生”。給她寄去這八個字後,擔心她覺得我草率地敷衍,立馬再給她四個字:別罵我哈。才過沒多久,她就寄來一則訊息說:很好很好,我也喜歡。
就這樣,一整年中,最富生命力的兩季都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