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汉与钱包

这个故事每次想起来都很感慨。过年表哥又提到,本来热闹的餐桌,也陷入一片唏嘘感叹中。

上海,百花公园,住着一位与众不同的流浪汉。

他戴着眼镜,胡子有些发白,虽说精神不太好,但平日文质彬彬。别人都管他叫“老书生”。

此刻,老书生正眯着眼,细心数着手中的硬币:三张十块的,一张五块的,三个一块的——总共十八块钱。这是他从清晨到黄昏的微薄收入,还算不错。

春日的光线暖洋洋洒在他的皱纹上,但他感觉不到温暖。附近的烤肠摊位的香气飘来,勾得他胃里一阵翻涌。他下意识摸了摸干瘪的口袋,诊断书的一角露了出来,字迹已经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重度”二字。

“嘿,老家伙!”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传来,是酒鬼小张,“还数你那几张破钱呢?”

只有小张知道“老书生”姓李,曾经是个工厂大老板。也只有小张会跟他开玩笑。

小张看起来年轻,三十出头,穿着脏脏的西装,瘦削的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昔日商业精英的精明。平日里,他喜欢在附近的小吃街捡拾没喝完的酒瓶。没人知道他们为何沦落至此,两人却成了彼此唯一的伙伴。

小张像一个被抛出的面口袋,啪地坐在长椅上,激起尘土飞扬。

“昨天又梦见炒股了,那箭头蹭蹭蹭地比火箭还快。”他试图说笑,声音却带着哽咽,“醒了还是在这个破椅子上。”

老书生默默把钱装进口袋。他理解小张的苦闷,就像理解自己一样。二十年前,他是个成功的商人,直到那场附近厂区传来的吞噬一切的大火,夺走了他的一切——妻子、儿女,还留下了他如朽木般僵硬的右手。如今,他只能用右手握着一块磨得发亮的瓦片,切割些泡沫和塑料袋,换得一两块钱糊口。

“看!”小张醉醺醺指着旁边的地上,“四叶草,见者好运!今天得捡钱包了。”

老书生顺着看过去,长椅旁的草丛中,确实有一株四叶草随风摇曳。他笑了笑,慢慢弯下腰,用左手把它摘了下来。

“给你吧,”他把四叶草递给小张,“带来好运,早发财。”

小张愣了一下,随即拍开老书生的手,大笑起来。“得了吧老头,他妈的骗小孩的把戏……信这个还不如去买彩票。”

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老书生附和苦笑的同时,眼中闪烁什么晶莹。

夜幕降临,老书生像一块灰暗的石头,蜷缩在花坛旁的破被褥中。他痛得厉害,手臂颤抖,但他已经习惯了。月光下,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烧黑的硬币,正面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永远爱你,爸爸。

第二天清晨,伴随着女子的尖叫,清洁工首先发现了老书生冰冷的尸体。

阳光洒在他布满胡须的脸上,似乎带着安详。

他的右手紧握,里面是一株干枯的四叶草。

而在远处的垃圾桶旁,小张还没察觉到这些。正像疯子一样在翻找着什么。他酒还没醒,脑袋依然发懵,但依稀记得昨晚有人往垃圾桶丢贵重的东西。

“找着了!”他举起一个破旧的钱包,里面塞满钞票、信用卡。这是昨晚一个醉酒、打扮精致的商人落下的。他记得,那个商人就坐在老书生常常坐的长椅上。

小张打开钱包后双手就在颤抖,他数着塞满钱包的巨额钞票。突然,他猛地一颤,因为他看到了一张身份证,

而那个商人,正是因为在消防上偷工减料而引发大火,以至让火焰蔓延到股市的工厂老板。这个老板已经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藏了二十年,直到昨晚。

没错,就是那场大火!他就是始作俑者。

泪水模糊了小张的视线。他气愤地握紧拳头。

终于明白,老书生为什么总是赖在这张破长椅上。这里能清楚看到公园门口。他蜷缩紧握的右手里的锐利石块,似乎也是在等待这一刻,把他多年恩怨刺破。

然而,老书生,他分明已经看过了这个钱包。他也看到了商人沉沉睡在那个长椅上,老书生从商人旁边经过!——对了,那时,老书生的手在颤抖。

是的,小张记得是老书生颤颤巍巍走到他这边,拍了拍垃圾桶制造了些声音。又过了几秒,把钱包丢了进去。

小张再次翻开钱包,想确认是不是认错了人。到底是为什么?

急匆匆翻动的手忽地停下了。他目光凝住,视线落在从夹层掉出的一张照片上。那是个正值十几岁花季的女孩在微笑的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给最爱的爸爸”。小张认出了那个女孩——是二十年前大火后挂满报纸、大街小巷的重金寻人里的小女孩。

他想起了,在夜晚醉醺醺的时候,他依稀听见老书生总爱握着的尖利瓦片掉落在地上,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他紧握钱包,朝老书生跑了过去,却看到了老书生已经像尊雕像,静静躺在月季丛旁。风轻轻吹着,光线盖上了又一层金黄色被单。

一片树叶落在他脸上,轻轻抚过脸庞。似乎在告诉他事情已经过去了。

又拿起钱包看了看。他眼含热泪,转过身抽噎。他明白要代替老书生,去完成生活交给他的事。

他把钱揣进口袋,把钱包丢在了长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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