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洪峰

(注:此文是对2019年10月意大利瑞士之旅的回顾)

清冷的傍晚,大雨下个不停,我们徘徊在意大利边境小镇多莫多索拉的站台上。夜色渐浓,雨点急促地拍打在车站的顶棚上,耳膜都有些鼓噪。电子显示屏上迟迟没有更新后续班车的出发时间,晚点似乎已不可避免。我们的下一站是瑞士的边境小镇布里格,从布里格转车去往今晚的目的地采尔马特。站台上的乘客稀稀落落,大雨携来的阵阵凉意让人不自觉地想找个温暖的角落蜷缩起来。

几个小时前,我们从米兰的瓢泼大雨中出发,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让撑伞变得异常艰难,到达米兰车站时,衣服已经湿透了半边。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临上火车前的一阵忙乱之中拉杆箱的把手竟然断了,在意大利老旧的车站设施面前,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到达多莫多索拉时,衣服还没有完全干透,我刚从搬运大件行李上下台阶的疲惫中缓过神来,站台上一阵凉风袭来,吹得背脊发凉,禁不住打起寒颤。我的内心闪过一丝后悔,倘若当初不赶这趟…却又几乎在同一瞬间,这个念头就被自己打消了,我可是去看马特洪峰啊!

意大利边境小站多莫多索拉清冷的站台

这是我和太太规划已久的旅行,我们很早就打定主意要来意大利看看,文艺复兴的历史遗迹就像是一块充满魔力的磁铁,令我们神思向往。计划做到大半,一位在欧洲待过的友人提议,‘意大利与瑞士接壤,过境也方便,你们何不抽出两天时间,顺带着去瑞士看一看呢!采尔马特就很不错。’瑞士本不在计划之中,但一听采尔马特,我那根敏感的神经被瞬间激活了,立马接起话茬,“是能看到马特洪峰的采尔马特吗?我可知道那里!”

中学时期的某天午后,我无意中调到《旅游卫视》的一档节目,彼时主持人正和节目嘉宾 -“登山爱好者”王石先生一块儿从采尔马特登上观景小火车去观赏马特洪峰;这座矗立于阿尔卑斯延绵山脉中壮美而险峻的山峰,海拔4478米,有着“欧洲皇冠”之称。我被“欧洲皇冠”这样的字眼所吸引,怀着好奇心跟随小火车一路攀升;随着火车到达山顶的观景台,镜头里终于出现了完整的雪山:我的印象里还从没见到过那样棱角分明的山峰,那四方的底座上是被冰雪覆盖着的三角锥似的山峰,分明是一颗巨型的钻石!

那个时候互联网还没有普及,手机也不智能,受制于节目开头可能的一些关键信息的缺失,我的潜意识里很长时间停留着一位“登山爱好者”王石先生;直到若干年以后,当我在另一档商业节目中认识到地产企业家王石先生时,时光的封印似猛地被揭开,那个午后已经略带封尘的记忆又如云雾般缓缓浮现:采尔马特的木屋,登山小火车,“登山爱好者”王石先生,还有那同样缓缓浮现的壮丽山峰。

登山小火车和掩藏在云雾中的马特洪峰

在大学的英文课本里,我又一次与马特洪峰不期而遇。这一回是和阿尔卑斯山脉早期的登山者们,那些住着跳蚤丛生,肮脏不堪的小旅馆,就着粗制的烈酒囫囵吞下陈年面包的登山先驱;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登顶!征服阿尔卑斯山脉最傲人的山峰!于是,马特洪峰就这样住进了我的心里。

生活的神奇之处在于,当一样看似遥远的事物在跨度多年的时光里数次与你擦肩,你多少会感觉这里头暗含着某种隐喻,这个隐喻像一道机关扣在你的脑海里,任凭生活平静如水,一旦到了某个机缘巧合,这个机关就会被触发,那时一种不可抑制的、非做不可的冲动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喷薄而出。友人的提议无疑触动了这个机关,对!就去采尔马特!我隐约感受到了马特洪峰对我的呼唤。

边境车站的设施简陋得不像是一个边境车站,没有关卡,没有警察,站台上看不到工作人员;零星的旅客们大都捂得严实,静默不语,即便是说话,也会立马被这无边的嘈杂雨声所吞没;背包客倚着行囊靠坐在站台的角落里打盹,似乎不想消耗身上的一丁点儿能量。我们从人潮熙攘的米兰而来,此刻像被困在了一座孤岛;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仍旧肆无忌惮地砸在车站的顶棚上,指示牌依然没有跳动,我等得有些心焦,忍不住在站台上踱起步,顺势走进站台一头的小超市。

里边竟意外地热闹:动感的音乐隔绝了雨点的鼓噪,红色的瓷砖墙面上闪烁着七彩的小灯箱,好似过圣诞节,有人喝着啤酒聊着天,有人吃着披萨读着报纸,或愉悦,或专注,或悠然,关于如何在寒冷的夜里找寻属于自己的一份慰藉,每个人好像都有着自己的方法。相形之下,我的焦虑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我放松下来,要了一个火腿三明治,店员刚刚用热压炉烘过,握着还有些烫手,芝士受热,均匀融化在火腿片上,一阵醉人的香气扑鼻。

雨开始小了一些,可算是等来了往布里格方向的列车。登上车,很快便进入了瑞士境内,我紧贴着车窗玻璃,睁大眼睛,试图从沉沉的夜色中呼应到马特洪峰的气息。可才到了布里格,却又生出新的波折,辅一下车便被工作人员告知布里格到圣尼克劳斯段铁轨维修,火车暂停;我们只得继续等待大巴接驳,又是一番大巴上下,山路蜿蜒,但好在不崎岖,我忍着倦意,依然不住地透过两边的窗户费力地张望。

终于在圣尼克劳斯换上了前往采尔马特的火车。

到达采尔马特时,已近第二天凌晨,好在雨终于停了。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和笨重的行李箱往酒店走,整个小镇陷入静谧,只有行李箱轮子摩挲地面发出的沙沙声。在前后倒了四趟车,耗费七八个小时之后,总算是来到了我记忆中停留的那个采尔马特,而此刻的马特洪峰正躲在某处的黑暗里,我寻不到它的踪影。

我们瘫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才算是卸下了一天的狼狈。我的脑海里开始像放电影一般浮现出我们今天一路的经历,瓢泼的大雨,折断的把手,冷清的站台,蜿蜒的山路,而与之交替出现的竟是早期登山者的影子,那些与世隔绝的山峦,满是跳蚤的房间,布满霉斑的芝士,硬的像棍子一样的陈年面包…此刻我似乎顿悟了隐喻的真谛,入庙拜佛,得先入山门。

第二天清晨的采尔马特

翌日清早,我推开阳台门,一阵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山林植被特有的清新;一抬眼,远处的锥形山峰正在云雾的笼罩中时隐时现,和我记忆中一样。啊!马特洪峰,我终于来了!

马特洪峰及其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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