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说是发现，不如说是捡到。

那天放学，朱小桥轮值做卫生，等到走在回家路上，已经快到黄昏了。夏天的天黑得没那么早，还剩着一点薄薄的太阳光，照在江面上闪闪烁烁。路上到处都是被树叶切割的小阴影和小光亮。整个世界都是暖色的。

因为没有朋友陪伴，朱小桥的脚步比平时略快了一点。风吹起了小桥身上的裙子。这件小蓝裙子还是妈妈去年买的，已经穿得半新不旧。没办法，妈妈叮嘱要手洗，可是爷爷奶奶是不管这些的，小小囡的衣服，谁会那么重视呢。所以裙子的光泽就早早没有了，但还是很凉快。这是朱小桥最喜欢的一条裙子。罗艺也喜欢，说这裙子像外国人穿的。

大概是想到了罗艺，小桥的情绪又有一点低落。

说起来，朱小桥并不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朵云。她一开始是被草丛里的几声猫咪叫吸引过去的。稚嫩的叫声，好像有一点点恳求的意思，等她蹑手蹑脚猫着腰挪过去，却只看见一个黑灰色的小身影和一双恐慌的大眼睛，一忽儿就跑走了。

也还好猫咪是深颜色的皮毛，这一对比，才让小桥注意到草丛里卧着的那白白胖胖的棉花样东西。在渐渐暗淡的天色里，看上去就像一只小小的白兔子，不怕人的白兔子。

小桥觉得奇怪，首先是因为“白兔子”看上去肥肥的，并不像是没有重量的样子，然而也没有压扁它身边的草，或者说，没有压实。草叶一弹一弹的，倒像是主动请托着它。“白兔子”并不是一动不动，小桥扔掉了书包，挪近了看，发现它在微微地抖，好像也担心小桥的靠近。

近看才能看出来，它的边缘有一点点泛绿，像是被绿草地染到的颜色；中间的白色也没有那么纯粹，略略带点灰，小桥觉得，就是像透过一片不透明的毛边玻璃看一片白色的云……

“呀！”小桥忍不住掩口。这是一朵云吗，这只没有脚没嘴巴没耳朵的“白兔子”？小桥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伸手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莽撞，可是来不及，从手上传来的淡淡的凉意让她几乎是在刚刚后悔的同时就又把手缩回来了。有点凉凉的，潮潮的，小桥盯着自己的手看一下，似乎没有湿。

可是那朵云倒真的像是被吓到了。在小桥的手陷进它身体里的那一刻，它极快地向四面八方伸展变淡，然后，仿佛没能决定到底朝哪个方向逃逸，又立刻紧紧收缩成乒乓球大小，变成了一颗乳白色的不规则形状的小球，悬浮在草叶之上。那种如临大敌的样子，小桥甚至感觉到似乎有一双警惕的眼睛从白色棉团深处盯着她看。

小桥想了想，把手伸进裤袋里摸了摸，又把书包打开，在书包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空的牛奶瓶。美术老师布置了做手工花瓶的任务，坐朱小桥前桌的袁刚家里订牛奶，总有多的牛奶瓶，他匀给小桥一个，让她回家做手工的。

小桥把牛奶瓶放到那朵云的面前。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小桥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想，所有的动作都是糊里糊涂间做出来的。可是那朵云好像比朱小桥还糊涂——它几乎毫不犹豫毫无停顿地迅速钻进了牛奶瓶，然后，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