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09 我的父亲

        在家乡层峦叠嶂的大山深处,蜿蜒的土地顺着喀斯特山脊铺展如银绸。父亲的一生,就如那村后蜿蜒无尽的山路,深深嵌在这片土地之中;父亲的身影,就像一株扎根于这片土地的岩柏,用粗糙的手掌丈量着山地的每一寸沟壑;父亲的脊梁,犹如黔山脊梁在晨雾与暮霭中托举整个家庭,书写属于我们一家的岁月篇章。

        父亲每天清晨踏着未散的薄雾出门,黝黑的背影很快便融化在田垄之间。他像块沉默的黑铁,牢牢地钉在自家的田地里。春天,他挽着裤腿踩在冰凉的田水中,弯腰插秧,青翠秧苗在他手里犹如被梳理的绿色发辫,一行行排列开去。夏秋时节的烈日下,父亲躬身于金黄稻浪中挥镰收割,他身后垒起的谷垛,宛如丰收岁月里一枚枚坚实的印章,庄重地戳印在厚重的土地上。偶尔种下的金银花,每到花期,金黄与银白交织着铺展在坡地上,摇曳的花影中浮现着父亲俯身劳作的剪影——那默默躬身的姿态,正是大地上最虔诚的耕种仪式。

       农闲时节,父亲又成了村有名的“多面手”。他当过屠夫,凌晨三点,村里的公鸡还未打鸣,父亲已经在屠宰场忙碌起来,他手持锋利屠刀,动作干净利落,杀猪、褪毛、分割猪肉、剔骨一气呵成,在日复一日劳作里练就了精准利落的生存技艺。记得那年冬天格外冷,我跟着父亲去赶集卖肉,寒风裹挟着冰碴子往脖子里钻。父亲却站在临时搭建的肉摊前,用浓重的乡音热情地招呼着乡亲:“老王,给你留了块好五花肉!”哈出的白气在阳光下凝成细小的冰晶,落在他冻得通红的鼻尖上。

        后来,父亲用仅有积蓄买了碾米机和玉米粉碎机,在自家院子里支起小作坊。机器的轰鸣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也为寨邻们带来了便利。至今我仍清晰记得碾米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父亲站在机器旁的身影。金黄的玉米粒瀑布般倾入漏斗,机器颤动,粉尘弥漫,他衣上、眉梢都染上薄薄一层金黄。每当机器轰然运转,他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仿佛那转动的轮盘里碾磨的不单是粮食,更是我们全家日子的希望与甘甜。

       父亲极少言语,只把每滴汗水都悄悄埋进土地深处。我常常望着他弓背劳作的背影,那微驼的脊梁,在我眼中却如连绵山峦般坚韧挺拔。日复一日,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山石嶙峋的岁月踏成平坦的生计。每当夕阳西下,父亲立于山梁之上,暮色将他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那沉默的轮廓,分明与身后的群山融为一体。

        我的父亲,是千千万万普通农村人的缩影。他如土地般缄默,他的脊梁默默扛起岁月与家庭的重担,这脊梁上刻着稻谷的金痕与碾米的粉尘,其内里则是世代农人浇灌于泥土的坚韧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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