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的光晕突然蜷缩成一点,随即彻底沉入黑暗时,周明远正捏着钢笔悬在稿纸上。笔尖的墨水在寂静里洇开,像朵突然绽放的墨色花。
“爸?”女儿周棠的声音从客厅飘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起身时膝盖撞到书桌,桌角那只陶瓷兔子晃了晃——那是棠棠十岁生日时,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耳朵上还缺了个小口,是去年搬家时磕的。
黑暗里浮动着熟悉的气息。是棠棠刚泡的柠檬片在玻璃杯里舒展的清香,是阳台上晒干的床单带着阳光的味道,还有他指间残留的蓝黑墨水味。周明远摸到墙根的开关,反复按了两下,咔嗒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停电了呀。”棠棠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嗒嗒响,带着她特有的、左脚落地稍重的节奏。他听见塑料袋窸窣的响动,然后是打火机擦燃的脆响,一小簇橘色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映出女儿举着蜡烛的手。
烛芯爆出个小小的灯花。棠棠把蜡烛放在茶几中央,玻璃台面反射着细碎的光,照亮了桌角那道浅浅的划痕——是去年棠棠练滑板时,板轮不小心蹭到的。“爸,你看。”她突然笑起来,把手指放进烛火旁的光晕里,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不像手影戏?”
周明远想起十二年前的冬夜。那时棠棠刚三岁,发着高烧,也是这样突然停电。他把她裹在棉被里,用手电筒的光在墙上照出兔子的影子,小姑娘烧得迷迷糊糊,却咯咯地笑,说要抓住那只蹦蹦跳跳的兔子。
“水开了。”棠棠突然起身,摸索着走向厨房。水壶的鸣笛声不知何时停了,大概是跳闸时跟着灭了。周明远听见她碰倒了调味瓶,听见她小声的“哎呀”,然后是碗碟碰撞的轻响。很快,两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被放在茶几上,焦糖的甜香漫开来——是棠棠知道他熬夜写稿,特意冲的热可可。
蜡烛的光晕里,父女俩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周明远看着女儿低头吹可可的样子,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像极了她妈妈年轻时的模样。他想起妻子临走前,拉着他的手说:“要让棠棠觉得,家里永远有盏灯为她亮着。”
“爸,你的稿子写好了吗?”棠棠用勺子轻轻搅着杯子里的可可,“张老师说,你的新书里,那个小女孩最后找到了爸爸留下的信。”周明远的心轻轻一颤,他正在写的故事里,确实有个藏在台灯底座下的信封。
突然,墙上的影子晃了晃。棠棠站起来,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影子在墙上变得好高好大。“你看,我长这么大了。”她笑着说,裙摆扫过茶几腿,带起一阵微风,烛火轻轻摇曳,“以前我只能到你这里。”她伸手比了比周明远的腰际。
周明远记得,她第一次在墙上玩手影戏时,才到他的膝盖。那时她总爱踩着他的影子走路,说这样就能和爸爸一样高。
楼道里传来邻居们找手电筒的声音,远处隐约有发电机启动的轰鸣。棠棠突然凑近他,小声说:“其实停电也挺好的。”她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平时你总对着电脑,现在只能看我啦。”
周明远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透了进来,在地板上洒下一片银白。他想起去年暴雨夜,也是这样停电,棠棠怕黑,抱着枕头挤到他床上,两个人听着雨点敲窗,聊到后半夜。那时她才说,其实每次他熬夜写稿,她都偷偷留着一盏小夜灯。
“爸,你看!”棠棠突然指向窗外。对面楼房的一扇窗里亮起了烛光,紧接着,另一扇也亮了起来,像黑夜里绽开的星星。很快,整栋楼都闪烁着温暖的光晕,在雨过天晴的夜空下,连成一片温柔的海。
就在这时,台灯突然“啪”地亮了。暖黄的光瞬间填满房间,墙上的影子消失了,蜡烛的火苗在灯光里显得格外微弱。棠棠却没去吹蜡烛,只是看着跳动的火苗,轻声说:“其实,光不一定非要很亮的。”
周明远低头看向稿纸。刚才洇开的墨渍旁,不知何时多了几行字。他拿起笔,在烛光与灯光交织的光晕里,轻轻写下:家的模样,从来不是亮如白昼,而是总有一个人,愿意为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