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热得教人无法合眼，天花板像块烧红的铁板，把最后一丝睡意都蒸得干干净净。正午的日头惨白，锋芒利得几乎能割开皮肤。到了半下午，天边滚过闷雷，像有人在云端推着巨石来回碾磨。五点不到，太阳忽然熄了灯，办公楼的走廊瞬间跌进幽暗，仿佛巨兽闭合的喉管。
“天气预报说凌晨有雨呢。”
“雨都下到金江了。”
“咱这儿可别下。”
“那你去求龙王呀。”
通勤车上，大家七嘴八舌地闲扯。我靠在座椅里，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背包里的雨伞安安静静待着，连大气也不敢出。
“下雨了。”司机师傅忽然提醒。
车到倮果时，雨果然追了上来。先是挡风玻璃上“嗒”地一响，像谁弹来一粒玻璃珠；紧接着第二粒、第三粒……疏疏朗朗，顺着玻璃蜿蜒滑下，没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不知哪来的风，吹乱了树的枝叶，枯叶们贴着地面疾走，活像一群仓皇逃命的灰鼠。一只白色塑料袋在空中挣扎，被雨丝抽得东倒西歪，偏又固执地不肯落地。
远处的山峦像打翻的墨砚，一笔浓、一笔淡，慢悠悠往天边晕开。天空索性成了调色盘，青一块、灰一块，黑一块，又随手堆起一团云，白得晃眼，软得教人想伸手去捏。江面被风揉皱了，涟漪层层叠叠，像有人拿大笔蘸了翡翠汁，横一道、竖一道，粗得泼辣，细得任性，全无章法偏又好看得紧——活脱脱一幅刚起稿的抽象画，只许看，不许懂。
车至密地桥，雨歇了，风却愈发放肆，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走下通勤车，雨竟又稀稀落落下起来，雨的气息贴着鼻腔往肺里钻。先是尘土被烫焦的苦，再是青草被掐断的腥，末了是一丝铁锈般的凉。人们撑着伞匆匆赶路，钢筋水泥的丛林里，霎时冒出一片鲜艳的蘑菇。
地上还没完全湿透，天倒先亮开了。我忽然想起句谚语：“又出太阳又下雨，皇帝娘娘嫁幺女。”这场雨，定然长不了。
果然，再抬头时，雨已收兵。
像顽皮孩子闹够了，随手把剩下的水珠往天上一撒，便躲得无影无踪。人群里的伞陆续收拢，颜色一朵接一朵熄灭，像雨后骤然凋零的蘑菇。有人抖抖伞面，抱怨“白忙活”；有人抬头眯眼，冲天空皱鼻子。我把伞塞回背包，听见金属柄轻轻碰了下钥匙，“叮”的一声脆响——倒像是龙王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回应着车上那句玩笑。
风还在，却已没了凶劲，只是懒懒掀起我衣服的下摆。顺着台阶往上走，鞋底碾过几片没来得及逃走的枯叶，咔嚓一声脆裂，像替这场短促的雨按下了最后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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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4分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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