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房 内 夜
入夜,刘江踏着沉重的步子疲倦的往家的方向走。临近这栋老而庞大的建筑物,常年的雨水侵蚀使得墙体发黑斑驳,青苔的绿,油烟熏的黑,墙皮掉落裸露的水泥灰,整个楼就像一块暗沉凹凸不平的疤,钉在这片密不透风的居民楼里。
走进楼里,熙熙攘攘的热闹声传来,油烟气也扑上来,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喷嚏。一共六层楼,每层十户人家,里面有农民工、有单亲母亲、有刚工作的年轻人、有一大家子老老小小、也有从事特殊职业的女人,虽然脸上并没有写陪睡两个字,但每天进进出出不同的男人也让大家了然于心。没人人会去刻意打听对方的来路,这里就像是个临时的扎脚地,来这里的理由都是一样的,房租便宜。上个月和这个月的邻居不一样都是极正常的事,也许出了个门,回到家就看到隔壁屋正大包小包的往楼道里搬东西,挡住了路,邻居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搬东西挡了道儿了。”你也客客气气的回一句:“就搬了,不碍事,我跨过去就是了。”然后,你们短暂的邻居缘就此结束,刘江已经记不清刚往自己身上撞的孩子那间屋上个住户是谁。
屋里 内 夜
一路走上来,一路听上来,走到顶楼就是刘江的家了。可以称为家是因为刘江不同于那些短暂住户,他已经在这住了十年,算是这栋楼里的钉子户,相比那些怀揣梦想只是把这里当做跳板的人来说,他像个没有野心将死将善的羊羔,他对这间放满东西难以落脚的的两室一厅的小屋更有着类似于家的复杂情感。
“回来了,饭还没好,过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刘江的妻子王霞说到。女人身材略胖,穿着件和她肚皮一样塌了的格纹长袖,格纹和赘肉一样层层叠在身上。长年的劳作在她的手上脸上刻下了痕迹,头发枯黄又灰白,潦草绑了个马尾。脸也是很典型的劳动妇女的脸,黄黑的颜色,稀疏的眉毛,眼皮耷拉着,眼角都是皱纹,棕红偏黑的嘴唇,使人找不到任何记忆点,但她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个记忆点。
“嗯。”刘江轻轻的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人,他们是一对沉默寡言的夫妻。
刘江打开电视,调到了音乐频道,跟着电视机里的夸张美声一起唱起来,这是他生活的一抹亮色。非常奇怪,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男人居然能够学着电视机里的歌手唱歌,而且唱的可以让外行人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一个接受过专业培训的歌手还是一个每天在工厂里做工的小学毕业的中年男人。他的声音浑厚、敞亮,他的人也是这样,高大的个子,宽阔的脸,朴实而憨厚的长相。唱歌时是他生活里最荣耀的时刻,仿佛他不是站在狭小房间里而是灯光耀眼广阔气派的剧场里唱给千万人听。“啊~”的长调托完后,刘江满意而自得的笑了,笑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凄凉和感伤。
饭桌旁 内 夜
“他们两个吃了饭吗?”刘江夹着土豆丝淡淡向妻子问到。
“志军你还不知道吗?成天就拿着他那个手机玩,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从学校出来后也不知道找事做,一个大小伙子天天缩在屋里。”
刘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脸色沉了下去,手里的筷子清脆地磕在碗沿上。
“丽兰还没回来,她也初三了,高中肯定考不上了,看下以后能不能在厂里找个事做。”
“嗯,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刘江继续用下沉的语气回到。一边用筷子扒着饭,一边瞥着电视机里的广告,“如果你也有成为歌手的梦想,欢迎报名参加,获奖者可以赢得十万奖金。详情可拨打屏幕下方的电话咨询。”刘江的心第一次为这种广告心动,停下了筷子盯着屏幕思索,心里默默记下了电话号码。
广场 外 日
歌唱比赛的舞台搭在人民广场中央,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台下正对面的是一排早已不耐烦的评委,撑着下巴搭着脸无聊的看着台上的参赛选手,音响巨大伴奏声显得更加聒噪吵闹,其间还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随着时间推移,评委懈怠疲劳了,台上的歌声和人都是一样的单调。大部分参赛选手年龄相近集中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由于年代的关系,这就使得参赛歌曲大同小异,甚至还能听到同样歌曲被演绎出几种音调,但并不是说演绎出不同风格,只是不同的声音而已。
刘江在队伍里非常显眼,他穿着厂里的统一制服,深蓝外套,宽大的直筒黑裤,显然洗过多次,已经有泛白发灰的痕迹,穿着和本人并不亮眼,但由于在精心装扮过的队伍里如此格格不入反而吸引眼球,这是无心插柳的幸运。前后的选手特意做了发型,一股定型水的气味扑鼻而来,前面的穿着西装顶着高而蓬的中分头,后面的女孩画了精致的大浓妆,穿着条亮片小礼服,踏着高跟鞋在队伍里慢慢挪动。
“好,下面请76号选手做好准备。”他低头看看胸前的号码牌,深呼吸抿了下嘴。
站在台上,刘江第一次感到舞台和客厅的不同,他有点晕眩,神情恍惚的看着台下一排评委,不敢看,只好把目光移到正前方,什么都没有的空气。直到歌曲伴奏响起,刘江才回过神,跟着音乐流畅下去,只有在唱歌时他才是自如坦荡的。
屋里 内 夜
刘江哼着今天唱的歌的调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他的小家,脸上有喜色,兴奋又隐而不发的,像是要藏起什么情绪,但情绪太满不得已泄露出来。妻子看见他嘴角的微笑,带着一种遥远的她还不知道的快乐,仿佛今天他不是从工厂回来而是去了什么高档酒宴饱了一番眼口福。
“今天你是去干什么了吗?”王霞蹙着零星的眉毛疑惑问到。
“没啥,就是我参加了个歌唱比赛,通过了海选,那个评委老师讲我唱的好。说是再去参加下一轮就可以拿到奖金了。”刘江尴尬的抓抓头发兴奋又羞涩的说到。
“比赛,什么比赛。还有奖金!”妻子的眉毛要飞起来了。
“就是电视上看到那个广告,我寻思着去试试,反正也不要钱,得奖了还有钱。比赛地点就在广场,又不远,我就请假下午去了,结果还通过了,只要再参加一个比赛,就是进入十强,可有钱领。”刘江的浓黑眉毛也飞起来,藏起来的兴奋终于全部流出来。
“是吗。那下次比赛什么时候,你可得好好唱。”妻子笑盈盈的说道,表情洋溢着一种广大未知的喜悦,夹杂着希望和期待。
体育馆 内 夜
“今天是本次活动的十强竞争赛,大家都是实力非常强的歌手啊,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究竟是谁能脱颖而出受到老师们的青睐呢……”主持人扯着嗓子用抑扬顿挫的播音腔暖场,馆内的动感音乐在人的耳膜边上震,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是颤震的。
后台正是一片手忙脚乱的场面,工作人员搬着器械在入群里游走,下场的主持人盯着纸熟悉稿件,报幕人员争分夺秒的掐着时间提醒下一个候场人员,选手开着嗓子找调,还有忙着修补乱了的妆发。刘江坐在长凳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塑料水瓶,两脚交叉木木地坐着,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能干什么,只是把歌词在心里一遍一遍唱过。他突然感到一种陌生,唱歌,在观众面前唱歌是远比他以为的更复杂的事情,焦灼的来回踱步,大厅内流行音乐的快节奏一下一下扰乱他的心。
终于到他上场,“他,今年四十二岁,是一家工厂的工作人员。贫苦的环境并没有阻挡他对音乐的热爱。即便不再年轻,他却依旧用歌声表达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刘江听到主持人夸奖的声音,虽然听不太懂也不清晰,他却能够感到那是对他的赞扬,活了四十年头一回听到有人在这么大的场面夸他,他激动的想哭,一股热流涌遍全身,鼓舞着他,有那么一刻,他希望人生就在此刻静止,他可以永恒的沉溺在这个舞台和这份荣光里。
慷慨激昂的整曲唱罢,刘江自己都感觉到今晚发挥的超常,听到台下涌起的阵阵掌声,他喘着气谦虚的笑。
办公室 内 夜
“怎么样,想好选谁了吗?”秃了顶的男士首先发问。
“那几个人要安排进来,剩下的随便选谁。”另一位眼镜男回应。
“是五个人吧,那个15号,她爸爸是搞房地产的大老板,说是花了30万买这个名额,奖金也才十万嘛。”瘦高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不屑和嘲讽。
“这你就不懂了吧,钱算什么,名才难买哦。花点钱买个好名次当然值。”眼镜男说到。
“还有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说是背后有人,指定点名她,这小姑娘估计也是背有靠山。也是,现在要在演艺圈混,没有靠山怎么走的下去。年轻嘛,总有年轻人的好。”秃顶男脸上挂着一丝猥琐的坏笑。
“那个唱歌挺独特的男孩子,他也是名单之一。”卷发女接上话。
“他唱歌不是挺好的嘛,怎么这种有实力的人也要靠这些手段。”旁边男子发问。
“还不是为了稳嘛,现在选秀节目你看哪个是选出来的,不都是名单内定,这种有实力的也怕被走后台的挤掉嘛。有实力更要有财力!”卷发女郎说完众人都一脸意味深长的点头。
“还有两个是同一个经纪公司的,他们公司最近准备捧他们,说是先有个奖项傍身好出道。”
“哦,我记起来了。是那个长的很秀气的男孩子和那个甜甜的女孩子吧。他们俩现在就绯闻通告满天飞,估计又是炒作什么金童玉女吧。”金色短发女急切说出内情。
“他们两个唱的歌不怎么样,就是好看,衣服人呐都好看。”瘦高中年男发表看法。
“要安排进来又要安排的好,可不容易啊,这上面可真是什么压力都往我们身上推。”眼镜男皱着张脸抱怨。
“可不是嘛,我看第一名就给那个唱歌独特的男孩子吧,他拿也配的上。”众人点着下巴同意了。
“还有那个农民工他挺不错的啊,虽然唱的都是老歌,那男中音确实和专业有的一拼,他进来也可以让观众看到我们节目的公平公正。”秃顶男的建议一出来大家都称啧啧称妙。
“不愧是老江湖,就是懂得这个制衡之策,这一招高啊,把一个没钱没权的拉进来,观众就看不出什么了。”瘦高中年男的马屁立马就拍上了。
在这样其乐融融欢笑连声的氛围中,这份真金白银的获奖名单就出来了。
休息室 内 夜
“在这次比赛的获奖名单中我们注意到了一位非常励志的大哥,他年近四十,在工厂做工,没有接受任何的音乐培训,歌声却非常的专业激昂,现在我们去采访他一下。”记者拿着话筒职业性的递给刘江,刘江惊慌的躲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年轻女人把话筒递到他嘴边是要干什么。等冷静下来看到是记者,刘江更加惊慌了,手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放,无辜地攥着裤子中缝,不善言辞的嘴更不利索了。
“我们都知道您没有接受过任何声乐培训,那您是怎么学习唱歌的呢?”
“呃,我……我平时在家没事对着电视机学。”刘江磕巴道。
“那真的非常有音乐天赋啊,听说您的职业是工厂工人,这是真的吗?”
刘江的心更悬着了,他知道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所有人都优雅体面,他第一次这么前所未有的难为情,以前人问他职业,他也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说了,身边人都是做苦力的,那也就没什么低人一等的,可面对着这个笑颜如花的年轻美女,他生出了一种垂丧的挫败感,这种感觉最近他经历了不少,他又想起刚才站在台上的场景,站在台上面对着刺眼的追光灯,台下乌泱泱的坐着观众,他觉得自己是提到舞台上的耗子,只想逃。他感觉自己唱不了歌,他感受不到唱歌的快乐。刘江面色涨红,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用赎罪的表情承认到
“是。”
“哇,那您真的非常厉害了,自学还能有这样的成就,此刻您面对这个获奖有什么感想吗?有没有想对观众说的话?”
“敢想,我不敢想。我也没想到能得奖,我就是来试试。谢谢观众朋友,谢谢,谢谢。”刘江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脸涨的更红了,成了黑红,更显的憨厚拘谨。
记者没听出来刘江说的敢想,客套了几句把话筒移向旁边的“金童玉女”中间。
街道 外 夜
刘江领完奖后仓惶地从体育馆跑出来,一路上他都觉得陌生,人行道上的人好像都在斜着眼打量他,城市车水马龙,五彩霓虹灯闪烁变换,巨型数码广告牌上显示着某楼盘广告,他第一次感觉到他参与进了这里,以前他只是从工厂到破楼的折折返返,他不属于这里,确切的说不属于任何一家暖黄光的商铺,不属于精致复古装潢的火锅店,不属于排满货架大的要迷路的超市。看着一路上这些,他感慨万千,眼里含着冷泪。
他能够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将要变了,或者他能够做出什么改变了。黑夜里,一只鸟从刘江头顶的行道树梢掠过。
楼房 外 夜
夜色昏昏,刘江走到了旧楼下,一下子黯淡下来,四周黑黢黢的,没有装路灯,仅能凭借月色和住户窗口漏出的光辨路。他滚烫的心也黑下来,静下来。打量周边,皆是五六层高的小楼密密鳞状排列,再远处是一片寂静的稻田,一条高速公路,这里是城乡分界的线。
屋里 内 夜
“今天怎么回的这么晚?”妻子抬起瞌睡的头朦胧的问。
“哦。比完赛了。”刘江心不在焉的脱下衣服躺在床上。
“怎么样呢?”妻子小心翼翼用生怕会戳破的声音问。
“得奖了,奖金会打到账户上。”他眯着眼轻轻的说。
“真的?!”妻子瞌睡醒了大半,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向刘江站在床边。
“嗯。”
王霞也坐下来,她此刻需要一个舒适的姿势来缓解惊讶,那可是十万,他们的存款一直要对付孩子的学费房租还有生活开支,前几年老人生病又折腾了不少钱,就是家当加起来也没十万的。又惊又喜的表情在她脸上混合出现,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也躺下来,突然间开始明白丈夫刚才的反应,面对巨额奖金,他们只是像两只巨大的甲虫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惊愕。
工厂 内 日
“刘江,有人找你。”车间主任叫了叫正在机器前忙的刘江。
刘江边走边擦着前额的汗。刚到办公室,就看到扛着长枪短炮摄影装备的一大行人,刘江脚步乱了一步,但马上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的应付着记者的问题。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知道该说什么话,不知道的时候就露出歉意的傻笑,那样就不会有人为难了。
日子一长,站在各种各样记者面前的次数多起来,他已经能够娴熟的回答各种问题。(蒙太奇剪辑各种采访片段)
他也隐约察觉到记者需要的正是他这副憨厚淳朴的形象,他们要采访的要报道的是工厂走出来的草根歌手,他们不需要西装革履不需要四平八稳的场面话。
有一次,又是从工位上被叫去采访,工厂方面早已习惯这位特殊的明星员工,也默许了他的各种临时采访。
“刘江啊,你现在也是个名人了,你还能在我们工厂呆着,我们很感激啊,你放心,我们会加你工资的,只要你还留在这里。”
“主任,你别这么说。我也没那么大本事,你就还把我当以前那个小刘,我不就是一个普通人嘛。”刘江着急的摆手表明自己的谦卑。
走到摄像机面前,刘江摆出他标志的憨笑。
“刘先生,您成名之后仍然还在工厂里工作,您没有想过成为职业歌手吗?为什么您仍然坚持着过去的生活方式呢?”
万变不离其宗的问题,刘江这几个月已经听到不下几十次了,不过没关系,总有新意的。
“我这个人呢,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接受过训练,就是喜欢唱歌,只要时不时有人找我唱歌我就高兴了,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就把自己当个普通人。”刘江流利而不失真诚的对答。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按键机看了看时间,素养极高的记者立马抓住这个亮点追问“您到现在还没有使用智能机吗?”
“没有,这个手机没坏,用了这些年也挺好的,声音大,那些网络手机我也弄不明白。”刘江也知道记者抓住了什么亮点,于是顺着话头就爬下去,照样无奈的憨笑。
后来,刘江为了更加了解网络上对自己的评价,买了台智能机让儿子教起了自己上网看新闻,当然这部手机只是在家里用,平时在外面他还是照旧他的按键已掉漆的老人机。
屋里 内 夜
一大堆记者堵在家门口,刘江从工厂回家熟练地打开门招呼大家进去,坐在锃亮发光的皮沙发上,又开始了他今天的采访。
“现在来找我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候真的是感觉影响了生活,但没办法嘛,人家大老远来了,总不能让别人白走一趟。”他微微皱着眉毛咧开嘴笑着对镜头说 。
低头时,他瞄到了桌上的手机,拿在手上摩挲了一会儿,他知道记者马上也会注意到的。果不其然。
“这部手机您用了多少年了?”
“很多年了,记不清了,我还是习惯用老手机,现在的新手机用不惯。”刘江得意的说。
“您这是不忘初心嘛,现在有钱了,成名了 ,您还是像以前一样朴素。您这种人就是当代榜样啊。”坐在旁边的记者眉飞色舞的接上去,当然他更喜的是又有了一个写报道的重要素材,他已经构思好今天的采访就以这部旧手机为切入点。
“害,这不是不忘本嘛,不忘初心嘛。”他乐呵呵地笑到。
送走记者,刘家一下子冷下来,寂静无声,刘江坐在沙发上假寐脸上带着笑回忆今天的采访,他还沉浸在摄像机和一大帮人面前谦虚的侃侃而谈的那种自得和满足。
“吃饭了,老刘。”妻子叫到。
“来了。”
儿子志军的房里仍然是电脑游戏的砰砰声,整天不分昼夜的响着,丽兰的床拿了柜子和志军的床隔断,也是整天不出门,只有拿快递和外卖的时候难得下趟楼,快递盒子堆满了床沿,不少连盒带东西未拆的就堆在柜子上。看上去,就像快递打包仓库现场。
“叫了他们吗?”刘江端着碗问对面的妻子。
“叫了也没用,成天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们饿了,自己会去找东西吃的。”
“现在我们有钱了,随便他们吧。反正家里吃的也不少。”刘江夹起青菜面无表情地吃下去。
吃完饭,刘江在沙发上摊开对着电视机唱歌。儿子的房门开了,是丽兰,一头乱发腻在一捆马尾里,趿着拖鞋,睡衣外面罩了件外套,原本身材适中的她现在越来越胖了,刘江皱着眉看着她出门下楼去拿外卖。
深夜,刘江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头顶是一盏塑料制的水晶吊顶灯,他总想着明天会不会有人来采访,明天又要说些什么。心里总是不安稳,黑夜里一双宁静发亮的眼呆呆地定在那里,像一盆隐隐窝着红光的炭灰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