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路途,向来是长的。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窗边掠过呼呼一片风声。
途经华山,只见天际一片蔚蓝,澄澈得近乎虚幻。远山延绵,起伏如波,隐现于朦胧之间。
而大朵大朵的云,正悠然浮于山之上,又或藏身山之后,伸手可及。
我向来爱看云,常因一片云而出神、发呆。
儿时夏日,常躺在家乡河边的青草地上,以鞋为枕,仰望苍穹。
云来云往,有时如骏马奔腾,有时似狗儿蹲坐,有时则什么都不像,只一团清白,温柔停驻。
那时光阴很慢,云也走得从容,我可以细细看它如何舒、如何卷,如何被风推着缓缓移步。
看久了,眼睛发酸,人也软软的,便闭目养神。耳边水声潺潺,蝉鸣切切,往往不知不觉坠入梦乡。
等醒来,云也不再是那片云。
古人亦爱云。
陶渊明谓“云无心以出岫”,一句道尽云之飘逸与超然;
李白笔下“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写尽了孤云之寂、之傲、之自在。
王维则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云成了人生困顿中的一转念、一安慰。
在中国诗画传统中,云从来不只是云,它是心绪的寄托,是意境的延伸,是精神远游的载体。
读李娟写阿勒泰的云,她说:“云在山顶上停着,一动不动,像被钉住了似的。”
甚是喜欢她这般文字,淡而有味,静中见深,如邻家姊妹娓娓诉说。
西北的云,确有这番脾性,不似江南的云,常挟水汽、带雨意,行色匆匆,低垂欲坠。
西北的云是懒的、任性的,能在空中盘桓终日,风来亦不轻易挪动,有如老僧入定,稳坐苍穹。
小时候听老人家讲,云是天的衣裳。
如今想来,此话大有深意。天的衣裳,随四季更迭而不同。
春衣轻缈,夏服厚叠,秋衫疏朗,至于冬装,则云迹罕至,天宇旷远,别有一番肃穆气象。
曾在甘肃某小城静住半月,无事扰心,便终日倚窗看云。
时值盛夏,云朵丰盈饱满,低低悬垂,仿佛跃起便能揽入怀中。
有时也会望见孤云一片,形单影只,与别的云都不同,它走得极慢,似乎在犹豫去向。
这般情景,会想到李娟笔下那个“独自在荒野上走了很远的路”的牧人,都是一般的孤独,一般的自在。
看云,实是极私密之事。
云映于人眼,人寄情于云。你心中所想,便成了云之所似。
杜甫吟“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说的正是这种物我两忘、心随云远的境界。
人生一世,总该看看云。
看云无需碎银几两,却需一份闲心。
现代人总是匆匆,从一城赶赴另一城,自一事忙至下一事,却鲜少肯驻足片刻,抬头赏一片云缓缓飘过。
看云不能使人富贵,亦无助功名,但它能提醒我们:生活不仅有奔波,还有悠远与辽阔,还有“此时无意绪,何以寄人间”的沉吟与豁达。
那就慢下来吧,偶尔驻足,凝神看一片云,或许就能遇见另一个自己。
正如徐志摩所说:“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人生海海,只要愿意抬头,总能遇见一片恰似懂得你的云。
而人,也终于学会在一片云里,安顿自己。
能在一片云里安顿自己的人,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