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觉醒 痛苦的体验——读《耻辱者手记》

在整个阅读过程的始终,心头总是萦绕着一种沉甸甸的痛楚。

痛楚未尝不是种生命的体验,最起码,它能证明我还活着。不幸的是,我还尚未完全麻木。因此,我的灵魂注定只能在痛楚中才能得到解脱。

——题记

(一)

在我百无聊赖的大学生活中,在宿醉后的暂醒或暗夜的孤寂里,我常常被心底深处一些最为无聊的东西所萦绕和困扰,并且让我无端生出些妄图找到某种答案的偏执和冲动来。然而每每刚看到些许端倪来,却又被一些更为迷茫的困惑所吞没。

——于是,我终于只能带着这种困扰沉沉睡去。

日后,随着更为百无聊赖的社会生活和机械的工作,以及许许多多无法感知或无法挣脱的束缚,这种困惑逐渐在酒精的稀释下淡化,逐渐在生活绚丽华美的身姿下消退。除了夜深人静时,偶尔在幻梦被深埋于心底那遥远的声音所唤醒,于是便在这醒着的痛楚中一遍遍地感受着恐慌、无助、彷徨、失落、无序,而且在这样的无助与彷徨中急欲求得一种精神的皈依。

——然而最终,我仍旧只能在困惑中习惯性地沉沉睡去。

久而久之,我便在这样的惯性中渐渐迷失了自我,每天变换着形形色色的衣着和形形色色的面具苟且偷安,在俗世的一隅沉沦,在物欲的追求与满足中委曲求全。

(二)

不幸在某天,一个名叫“摩罗”的不识相的家伙,把一面镜子重重砸在我面前,并且恶狠狠地说道:“醒来吧!看看你的样子,可怜的东西!”

我向来不屑于接受遗老们的道貌岸然的训斥和说教,也不屑于认同年轻人目空一切的自大和妄语。但我还是冷笑着拾起镜子——一本名为《耻辱者手记》的书。

不料一打开这本书,便叫我汗如雨下。

没有说教,没有妄语。

数十年来中华民族的苦难史、思想史,就兀然血淋淋地呈现眼前:那些一直藏在阴暗角落里不为人所知的罪恶,那些从来不敢被回忆,不愿被提起的耻辱,忽然一下子衣衫褴褛地、趔趄着在我面前蹒跚而过。那些春风得意、趾高气扬而浑身沐浴在血光中的屠夫,那些唯唯诺诺紧跟其后的卑琐如鼠的御用文人,踩着如山的尸骨,趟过深广的血海,不可一世地冷笑着。那些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斗士,那些被五花大绑的气若游丝的叛逆者和抗争者,在微弱的呻吟中互相搀扶,艰难地爬行着,身后是一道道渐渐淡漠的血迹------这些人类历史上最惨无人道的杀戮、最灭绝人性的迫害、最暗无天日的历程,最卑怯无依的绝望、最惨不忍睹的恶行,以及在这样的暗夜里和血光中振臂高呼,毅然而坚决地直视着迫害的英烈,那些受尽折磨与凌辱而终不肯舍弃思考、宁肯用鲜血来捍卫真理、至死都保持着圣洁的灵魂的殉道者------所有这一切,都在惨淡的背景下,在淋漓的血影中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而那个自称为“摩罗”的思考者,正在忍受着巨大的悲痛,默默地注释着这一切,诉说着这一切。他的语调已因痛苦而不住颤抖,他的声音已因不可遏止的愤怒而嘶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沉重,又交织着一种遗憾与期盼、从容与果敢的复杂情感。

很不幸,我就这样在酣睡中无奈地被惊醒。

更不幸的是,我还未完全麻木,而这种惊醒后的痛楚,足以令我惊慌失措甚至是惊心动魄!于是,那些年少时的困惑与迷茫,那些偏执与冲动,一下子便忽然喷涌而出,并在这样的痛楚中感觉到一种刻骨铭心的清醒。

(三)

上个世纪的鲁迅,曾经发出了铁屋中的呐喊,力图唤醒沉睡中一步步滑向死亡的民族。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毅然决然地挺直了瘦弱的身躯,勇敢地撕开了礼教吃人的外衣。他更以犀利的匕首,割开民族的满目创痍的躯体,把民族的劣根性放在阳光下暴晒,以绵薄之力,树起精神界斗士的大旗。

遗憾的是,我们习惯于认同某种外来的暗示,并不假思索地把这种暗示转化为肤浅的认识——我们习惯于认为,这个所谓的“铁屋”,专指当时的“反动统治”。于是在这样的非理性认知下,我们往往忽略了一个更为隐秘也更为沉重的命题——一个民族的精神灵魂。

一个民族,在它绵延数千年的成长历程中,必定是充斥着各种压迫与反抗,血泪与呐喊,苦难与抗争,卑怯与勇敢,充斥着各种统治者血腥的屠刀和得意的冷笑,充斥着被压迫者绝望的呻吟和催人泪下的哀号,充斥着抗争者在刀光剑影里悲壮而无畏的辗转,也充斥着那些麻木如看客的感受者和亲历者。

——当然,也应该包含着那些睿智而高洁的灵魂,包含着他们对于民族苦难的充满历史良知和人文精神的思索和振聋发聩的呐喊。这些是一个民族在历经磨难后仍然能够屹立不倒、在百转千回的曲折中仍然可以刚强而坚定地奔赴前程的毅力与决心的根源所在,是一个民族在遭受外敌欺凌、饱受屈辱而永不停止前进的力量所依,是一个民族宝贵而无与伦比的积累,是一个民族历久弥坚的精神灵魂的内核,是令所有热爱本民族的族人血脉沸腾、引以为傲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的母体和最终的皈依。

然而,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这个世界上历史最悠久、文化最深厚的民族,这个遭受过最多战乱、最多侵略、最多欺辱、最多遭遇的遍体鳞伤的老人,在他百孔千疮的病体下面,究竟有没有这样一种坚定有力的精神作为支撑呢?为什么在一次次的历史浩劫过后,一遍遍的伤痛愈合之初,就只有寥寥几人,只有片言只语敢于直面历史,敢于正视鲜血?为什么在每一次人性被扭曲摧残、道德被遗弃、生命被漠视、尊严被践踏的时候,那种令人痛心疾首而又无可奈何的莫名其妙的看客心理,会那么快那么普遍地在全民族蔓延?一个优秀的民族,应该能够从对苦难的记忆和思索中积淀起某种引以为戒的教训和催人奋发的精神动力,为什么我们的民族就几乎没有过?

这些命题是极为发人深省的,同时又是极为庞大且深刻的。

鲁迅先生从几千年封建礼教的束缚和毒害这个角度深入地探究并阐述了这个命题,把国人的民族性的缺失和文化心理的阴暗面作了无情的剖析和批驳,与同时代的追求民主自由、个人主义的胡适等学者以及倡导革命的陈独秀等政治家们一起,为当时处于危难之中内忧外患的中华民族开出了各种药方。遗憾的是,其后几十年中,我们还来不及深省与反思,就在接踵而来的抗击外族入侵、阶级革命、新旧政权的更替、社会制度的转变及全民的“文化革命”中迷失了方向。几十年意识形态领域的一家之言,几十年对思想斗争的狂热,几十年对“左”、“右”思潮的谈虎色变,我们刚开始好转的病情又出现了反弹甚至呈现出了恶化的倾向。中间偶尔出现的几声无力的呼喊,都被意识形态领域斗争的浪潮轻而易举地吞没。几具知识份子的铮铮铁骨,终于只落得在血海里浮沉。

(四)

正是在这种近乎万马齐喑的沉默中,终于还是有了探索者和思考者不屈的呐喊,出现了他们对这个深刻命题的不停歇的探究。这其中,有“新儒家”从道德文化的角度试图重建道德新价值规范和文化内涵的努力,有余杰以犀利、锋芒毕露的笔触对历史和人性的感知、对体制的诘责和对灵魂的拷问,有周国平从哲学的角度对文化功利性和知识份子的从势实用心理的揭穿等等。总之,越来越多的思想者分别以不同的方式、从不同角度思索着这些问题。

而摩罗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角度,既承续了鲁迅先生对于“传统”的深刻反思和对于国民性缺失的警醒,也在借鉴俄罗斯文化发展和国民文化素质的精神土壤的培育等历史经验的基础上,提出了新的见解,同时没有放弃对现存体制的历史渊源的现实思索和关注,并且对知识份子的道德良知的重塑、历史担当的责任感提出了全面的要求,对于知识份子的劣根性、国民素养的良知缺位及两者相互影响、相互制衡的联系做出了理性的深刻的解析,对于知识份子自我尊严、文化理想和自我要求的缺失提出了沉痛的批评。更为重要的是,他从知识份子的自我人格和历史良知的生成、知识份子在民族进步中所应扮演的角色和承担的责任,延伸到整个民族对于个体尊严、个性精神自由的尊重和维护,直指一个民族的精神灵魂的重塑、良知的捍卫和价值的重建。这无疑为我们民族千百年来的苦难史、屈辱史找到了文化理想和国民素质方面的诱因,并为本民族的价值取向定位的错误、国民的阴暗心理作出了理性分析,从而为本民族的历史走向和国民道德规范与价值理念的重建指明了出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摩罗的文字比起同时代的思想者而言,彰显出一种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历史高度和理性深度。当然,也正是基于这种高度和深度,使得他的文字只有在一些真正的觉醒者和思考者的心里才能引发强烈的共鸣——这种共鸣,当然也一样是令人痛不欲生的。鲁迅先生当年曾担忧,他的呐喊只会徒增铁屋中沉睡之人的痛苦,如今,摩罗无疑又重复并加剧了这种痛苦。但愿我们的族人,能在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中激昂奋发起来,以图唤起更多的人的觉醒。

从这个意义上讲,痛苦,的确是一种体验,一种生命的体验,一种活着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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