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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老班（这是同学们在背后对班主任的“爱称”）在班里提了一嘴说明年高考时大家都想报哪些学校，哪些专业，现在可以提前了解一下，做做准备。姜楠不知道，也觉得现在想这些有点早。眼下她最想做的是怎么把妈妈哄上楼，然后能够按时做自己想做的事。

滴答——滴答——

越是着急的时候，墙上时钟的声音越清晰。现在离晚间的《新闻联播》还有三十五分钟。动画片将在五分钟后播出。

姜楠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也不能着急。她放慢了速度，把盘子里最后剩的几叶空心菜和蒜米连同汤汁一起倒进自己碗里，再慢速把泡了汁水的最一口饭刨进嘴里，咀嚼，下咽。她有些后悔刚才的枸杞叶汤已经喝完了，现在嘴里的咸已经在舌头上蔓延开来。她起身倒了杯水，无味的液体迅速缓解了咸味，并顺下了残留在口腔里的其他食物。还剩两分钟，但已经足够她把三个碗、三双筷子、一个盘子和一个汤碗刷完了。

碗我来洗吧。姜楠妈妈说。

不用，我来洗吧，你上楼洗澡去吧，上一天班了。姜楠一向很懂事。

你不会迟到吗？

不会，学校改了时间，比原来晚半小时，就为了能让我们好好吃饭。姜楠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

妈妈信了，起身上了楼。眼瞅着妈妈的后脚跟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后，姜楠又数了三十秒才回身。她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电视机，再熟练地调到卫视频道，并且把音量调到最低。

动画片是六点三十到六点四十五，一共十五分钟，看完动画片再去学校，路上有个八分钟就够了，而晚自习说是七点打铃，但老班一般都是七点十分才到，所以只要在那个点之前进教室就可以。时间是充裕的。

片头曲开始了，半分钟。楼上也传来了淋浴的声音。姜楠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跟着很热血的曲调轻声哼了起来。歌词是日语的，虽然听不懂，但是这歌听起来铿镪有力，节奏感也很强。姜楠只听了两遍就能（生硬地）跟着哼哼几句。另外，她听他在课间的时候哼唱过这首歌，所以她猜他应该是很喜欢这首歌的吧。

再加上今天记的，副歌部分的发音应该就记全了，姜楠想，有了这个，晚自习课间应该能和他多聊几句。看着手里的纸片，她嘴角上扬。

再写字，字迹已经与先前的纯黑截然不同了，那是带给眼睛新鲜感的蓝黑色，也是跟他的钢笔写出来的字一样的蓝黑色。尽管那瓶新墨水花掉了这周她剩下的所有零花钱，但她仍然觉得这是她所有花费中最值得的一笔。另外，据姜楠所知，班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用蓝黑色的墨水。

一个女孩与她暗恋的男孩间的距离更近了一步，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她幸福和快乐的呢？也许今天的我还是不会做昨天的题，但是今天的我比昨天更开心了。姜楠这么告诉自己。

歌曲结束，昨天的剧情讲到分别代表“仁、义、礼、智、信”的五位战士已经被邪恶的大魔王抓住，他们的铠甲也被封印，无法使用。关键时刻，一只黑虎出现了，然后代表“忠”的、拥有强大神力权杖的神秘祭司也出现了。他说黑虎曾是光明皇帝的座骑，它能找到被封印的五副正义铠甲……

正片开场了。糟糕！祭司被暗算了！真是想不通，这些代表正义的勇士和他们的铠甲为什么老是打不过坏蛋的？那个叫魅影的尤其厉害，他的铠甲不但有自愈能力，而且每次出场都能将正义的一方打得落花流水。黑虎！你都出场了总得有点用吧！……太好了！黑虎救出了火焰神里奥！哦天！里奥居然能同时召唤出了五副铠甲！……天啊！天啊！正反两派找了那么久的光明皇帝的铠甲居然是他们五个（的铠甲）合为一个！

白色和红色的铠甲！真漂亮！一定要记住细节，细节！姜楠提醒着自己，但白和红也让她想起了他上次体育课穿的球鞋正是这个颜色。

上次体育课，男生在练引体向上，女生在练跳远。巧的是，沙坑和单杠区域相距不到十米。轮到姜雪跳了。她看见他正看向这边，随即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之后就冲了出去。

还剩三步、两步、一步，踏板、起跳……沙坑被姜雪踩出了两个深深的洞，起身时，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单杠区。他还在上面挂着，只是单杠下围着的人多了。他们在高声帮他倒数计时。15、14、13……3、2、1！老凯！你居然坚持了两分钟！

他真厉害。透过缝隙，姜楠能看到他露出肌肉结实且均匀的小腿。脚上穿的，正是那双白底侧面有双红杠的球鞋。

姜楠很喜欢看他的小腿，尤其喜欢看他在打篮球时穿着短裤在球场上奔跑时露出的小腿肚子。这样的小腿没办法只用一两个词来形容，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它们就像是书法家书写的每一个字的主笔，是蕴含了字的精、气、神和书写者精、气、神的主笔。它们修长而又极具美感，与他的身体和手臂形成了极其协调的线条感，不像某些练田径的男生，他们的小脚肌肉总是呈僵硬、块状的突起。

可惜她不会画画，要不然，那些线条将会无数次出现在她的画本里。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发现他的小腿那么美，这样她就可以独享这一发现，并且不用总是抬头去看他的脸。

姜楠把这份喜欢他的心思藏得好好的，也攒得好好的，有点像松鼠藏坚果。但至少有一点姜楠比松鼠强，那就是什么时候她觉得这份喜欢攒够了，便拿出来独自咀嚼，独自享用。

姜楠藏东西和攒东西可是一把好手。小时候妈妈给的零花钱（有时候是两毛，有时候是五毛）她通常一分不用，而是先藏到衣柜的角落里，等攒到三块或五块时，便都拿到妈妈面前，告诉她这是她攒的，让妈妈拿去买菜。每当这时，妈妈总是夸她懂事。

所以，如果如法炮制的话，等她攒够了他喜欢的东西，再拿到（当然现在看来是陆续地拿到）他面前，告诉他她喜欢他，他应该也会接受这份喜欢的吧。姜楠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

动画片结束了，片尾语开始响起：

“火焰神里奥穿上了光明皇帝的铠甲，并获取了新的杀手锏——魔焰斩！第一次以完胜之姿打败了大魔王手下的几大得力干将。但是祭司受了重伤，白虎也奄奄一息。经此一战，大魔王也知道了光明铠甲的存在。他会善罢甘休吗？黑虎与白虎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敬请期待下集……”

当片尾曲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姜楠精准地伸手关机，拿水杯、钥匙，再拿上新灌满蓝黑墨水的钢笔，出门去。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关门的那一刻，姜楠想起了今天晚上要应付的化学小测和物理摸底，课业的繁重早已经让她疲于应付。不，不要去想那些，想想刚记的歌词和剧情，她对自己说，还好有它们。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纸片。它能让他开心，他开心，她就开心。

因为拿了钢笔，她今天不能跑太快。但一想到今天的晚自习就能“光明正大”地用上和凯一样颜色的墨水，姜楠的心雀跃了起来。“一样的”这三个字像能让人快乐的咒语，如果再加上她记的歌词（虽然只是不知道意思的发音，但她猜想他一定会喜欢的），但这两件事情能让她快乐一整个星期。

时间的紧迫感让姜楠还是不自觉地小跑起来，路过还没有关门的后门路口的小卖部，守摊的阿姨与妈妈年纪差不多大，此刻正在给一位来买烟的顾客找零钱。家里的油盐酱醋都是上这买的，算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这个点才去学校，姜楠可不想被人拦下“盘问”。于是姜楠低头加速而过。

接着是农机局的宿舍楼。二单元三楼黄波的家，他与凯很要好。想来现在他们都已经进了教室。过了宿舍楼姜楠放缓了脚步，粗喘了几口气，想起体育老师说会考体育女生要考的八百米，她的心又是一沉。体育是她的弱项，别说八百米了，就是二百米跑下来，她也得喘上十分钟才能勉强恢复。

过了这个小坡，看到了马路两边卖玩具和文具的商店，“林县一中”的牌子就在眼前。

高二文理分班，姜楠和凯同分在理科班，姜楠觉得他和她一样不喜欢政治。至于为什么不认为他讨厌历史，是因为以前每天晚自习开始前的晚读时间（通常有20分钟），他都会和坐在最后排的几个班里出了名的爱说话的男生一起，一边转着历史课本，一边背着大事件年表（她也从没听过他背政治）。就像她现在迈进班里看到的这样。

那几个男生正在用韵律去背大事年表！亏他们能想得出来！

“前209有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有种”）起义，（前）202刘邦称帝，（前）138骞去西域……”

姜楠赶紧走到自己的座位，拿出文具、化学课本和草稿纸，现在任谁也看不出她是刚进教室的。

教室后面突然传来“啪”地一声，原本还有说话声的教室突然安静了两秒。

“老凯，你要不吓大家，我还以为是老班来了！”黄波说。

“手不稳，不好意思！哈！”

姜楠趁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原来是刚才在他指尖转动的历史课本掉地上了。

转书算是最近班里男生间流行的新技能。班里的郭明亮篮球打得好，平时也爱玩些花式技巧，因为无聊，他就把转球的技术融会贯通到了转书上，惹得男生们纷纷效仿。

但是能把转书玩出花的，还得是凯。

书被他捡起来，接下来是新的一首“大事年表诗”——

“前134汉武，帝接受董仲舒，罢百家尊儒术（凯故意把“汉武”和“帝”分开，为的是“武、舒、术”三个字押韵），前127颁（布）推恩（令），固集权修长城……”

“魔音”频出，再加上转书的场景，那几个男生看起来活像给自己配音的杂技演员。

这“魔音”对别人来说或许是种折磨，但对姜楠来说却是天籁。她不能总是回头看他，所以能听到他的声音也是幸福的。此刻姜楠正竖起耳朵，生怕漏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音节。

刷题的日子是枯燥的，是乏味的，是暗无天日的，但是有了别样背景音的陪伴，又是可以期待的，甚至有点甜美的。

今天很反常，晚读下课铃都响了，老班还没有出现。同学们都出了教室，姜楠拿着记有歌词的纸片（当然是用蓝黑色墨水写的），找了一圈才发现凯就在前门那，离隔壁班后门不远的地方。他靠着栏杆，好像和谁在说话。和他说话的人被门框挡住了，姜楠没看到。

姜楠本想趁着课间把歌词“送”出，但给东西这事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生给那是不可能的。

姜楠等了一会儿，但那人好像还在，她有些坐立不安，但又不敢轻举妄动，眼看上课时间就要到了，她鼓起了勇气，把事先预演过无数遍的将歌词给他的借口提到了胸口。现在是，只要她走到他的面前，若无其事地打一声招呼，然后再说一句今天她也看了《魔神坛斗士》，光明皇帝的铠甲终于现世了，真是让人松了一口气呢！另外她发现主题曲挺好听的，就记下了副歌部分的发音。这样给出歌词就很自然，一点也不刻意。

就这么办！姜楠从坐位起身往前门走，同时一张熟悉的脸从门框后露了出来，那是隔壁班的班花。一股不祥的预感让姜楠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就在她刚要迈出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响了，但凯的嘴也动了，他貌似简短地说了一句什么姜楠没有听清，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将她从欢乐的天堂一下子推到了痛苦的地狱——他递给了那个女孩一封信，信封上还画着一支大大的丘比特的箭，上面穿着两颗红色的桃心。

回到座位，姜楠的魂随着老班进入教室的身影也回归了身体。趁老师翻书的空当，同桌用手肘碰了碰她，哟，换新墨水了！

啊……姜楠苦笑道，没想到这颜色这么难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