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把最后一道金纱披在屋顶时,黄昏踩着碎金般的步子来了。
我在小区距离一棵合欢树不远处的一条木头长椅上乘凉,看到合欢树正抖落叶片上的光斑,细碎的绒毛花在风里晃出淡粉色的雾,弥散在渐起的暮气里。
暮色漫过红砖墙的瞬间,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光影的罅隙间响起:“又到了该闭合叶子的时候了吗?”
合欢树的枝丫在风中轻颤,叶片边缘的细齿泛着微光:“是啊,从第一缕晨光把小叶吻开,就等着和你说这句话呢!”
她的叶尖指向西方——晚霞正把天空染成橘子红,云朵被揉成蓬松的棉絮,“你看,今天的云像不像去年秋天那对新人撒的喜糖?”
黄昏低笑起来,光线在她的裙摆上流动成蜜糖色:“你总记得这些。”她伸手抚过合欢的叶片,指尖触到叶肉的微凉,“前几日大风夹杂沙尘暴,看你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倒担心你忘了闭合的老规矩。”
“哪能忘呢?”合欢树的叶片轻轻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就像你每天都会准时来替我披暮色的披肩。记得民国二十三年那个秋夜吗?你把月光捻成线,缝补我被大风刮破的叶尖,后来住在树下的绣娘就照着你的样子,在缎子上绣了幅‘晚霞补叶图’。”
黄昏的影子在树干上漾开涟漪,像被记忆烫暖的水波:“她还把合欢花绣进了嫁衣的领口,说要像叶片一样,和丈夫‘昼合夜开’……可惜后来他去了战场,再也没回来。”
“可她每年都会来树下坐一坐。”合欢树的声音低了些,叶片悄悄合拢了半寸,“去年清明,她的孙女带着孩子来挂纸钱,那小丫头把野花别在我枝头,说‘太奶奶说,爷爷变成了树上的星光,黄昏来的时候就会回家’。”
夕阳沉到屋檐下,最后一道光掠过合欢的花序。黄昏的裙摆已染上深紫,她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粉花:“你总爱收集这些故事,像把光阴都夹在叶隙里。”
“因为你的光里藏着故事呀。”合欢树的叶片又合拢了几分,成对的小叶贴成翠绿的扇贝,“你看那对老夫妻,每天黄昏都要互相搀扶着来这里坐一坐。老爷子眼睛不好,总把你的晚霞看成老伴年轻时的红头巾;老太太耳朵背,却能听见你掠过叶片的脚步声,说那是时光在翻书。”
黄昏的影子渐渐与树影交融,巷子里飘来晚饭的香气。她望着合欢树闭合的叶片,忽然轻声问:“每天张开又闭合,不厌倦吗?”
“怎么会厌倦呢?”合欢树的中心透出一点点微光,像藏着一颗星,“你看那些叶片,白天各自迎向太阳,到了黄昏就互相靠着取暖。就像你每年路过时,总会把晚霞的暖光多留三分钟,让我把白天的故事都焐热了,才舍得合上叶子。”
此时月亮已爬上屋脊,黄昏的身影化作最后一缕暮色,融进树影里。合欢树的叶片完全闭合,像无数对相拥的手掌,把星光和故事都裹在怀里。拐角处的路灯亮起时,能看见树梢轻轻晃了晃,仿佛在低语:“明天清晨,还要和你一起等第一缕晨光呢。”
原来黄昏与合欢的对话,从来不是告别,是时光把昼与夜酿成酒,让张开的叶片承接阳光的热吻,让闭合的叶隙收藏星辰的私语,而每一次黄昏的到访,都是对“相依”二字的温柔盖章呢。
这是,我听到的最美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