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最先换上素衣的信使,褪去秋末的燥烈,携着清冽的凉意掠过旷野。往日喧闹的枝桠渐次疏朗,叶片褪去最后的斑斓,或蜷缩成深褐的褶皱,在风中打着旋儿轻落,或仍执着地攀在枝头,在阳光下泛着干涩的微光,像是时光留下的细碎剪影。
天空有些昏暗,云不时地沉沉压下来,偶尔有几缕云丝悠然飘过,薄得像蝉翼,又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不着痕迹地漫过天际。阳光也收敛了盛夏的炽烈,仅存一丝丝温柔而绵长飘带,斜斜地洒在枯黄的草尖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辉,让那些枯寂的生命也透出几分暖意。
然而,就在这一片趋于沉静的色调里,河岸旁竟还有几丛美人蕉,不管不顾地开着。那花开得真真是热烈,是大片大片的红,间或有一两株明艳的黄和白,像一簇簇凝固的火焰,又像是这初冬时节里,大地不肯熄灭的、最后几个华美的梦。它们的长叶,虽失了盛夏时的油亮逼人,边缘已染上些风雨的痕迹,却依然舒展着,宽宽厚厚的,像一柄柄出鞘的碧色长剑,忠心耿耿地护卫小河边,极象是蘸饱了生命的、沉甸甸的颜色,倒映在泠泠的水中,连那清冷的流水,也仿佛被它熨帖地暖了一下,漾开一圈圈温柔的、
午后的日头,到了这河畔,便更显得温柔了。它融融地照着,那美人蕉的红色花瓣在光里,几乎是半透明的了,像一层层晕染开的上好绡纱,连那挺直的花茎,也仿佛被光浸得温润,成了一段段上了彩的玉。你若坐在这样的光里,看着那灼灼的花,与那沉静的水,心中便也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惆怅了。只觉得那热闹是它们的,那静默也是它们的,自己倒成了一个偶然的看客,融进了这片无言的初冬里。
初冬夜色来得早,也来得悄然。西边天际的暖色消散后,清冽的暮色便从河面上升腾起来。对岸的树影渐渐模糊成一片连绵的墨痕。那白日里灼灼的美人蕉,此刻也收敛了它的明艳,融进了这蓝灰色的薄暮里,只剩下一个深色的、沉默的轮廓。没有虫鸣,也没有蛙鼓,只有那无边的、圆满的静,与那河水一同,在愈来愈浓的夜色里,静静地流着。那一片盛大的红,便像是一个被妥善收藏起来了的、温暖的秘密,只待明日太阳升起时,再将它重新点亮了。
河畔的水色愈发沉静,褪去了春夏的澄澈,染上一层淡淡的灰蓝,像是蒙着一层薄纱。水波轻漾,没有了蛙鸣蝉噪的陪伴,只偶尔有落叶轻吻水面,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而后便与流水一同,静静流向远方。空气里弥漫着干燥而清冽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芬芳与枯草的微香,深吸一口,便能驱散所有的浮躁,让人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初冬从不是萧瑟的终点,而是生命的留白。它以清简的笔触勾勒天地,用沉静的姿态包裹万物,在看似枯寂的表象下,藏着对新生的默默期许,这便是冬的深意:于沉寂中守望,于留白中孕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