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内名家送我一副书法,是陈白沙的名言,但我不认识此人,查了一下原是和王阳明差不多的类型。从观点看我更喜欢他,但现在此人不火,不知为什么。又翻阅了一下他的著作,原文没有标点符号,且是古文,很难阅读,用ai出一个翻译版本留档,方便阅读,顺便给同好安利。

原文
臣等谨案:《白沙集》九卷,明陈献章撰。献章字公甫,新会人,正统丁卯举人,以荐授翰林院检讨,追谥文恭,从祀孔庙,事迹具《明史·儒林传》。其集为门人湛若水校定,万历间何熊祥重刊之。凡文四卷,诗五卷,行状、志表附于后。 献章为学以静为主,其教学者,但令端坐澄心,于静中养出端倪。弟子相传为白沙学派,与诸家互有同异。所为文章,论者颇以质直少之。其诗亦自击壤集中来,另为一格,至今毁誉各半。然平情而论,誉者过情,毁者亦多失实,大抵皆门户相轧之见。惟王世贞谓其诗不入法,文不入体,而其妙处有超出法与体之外者,可谓兼尽其短长矣。近人又有辑献章论学之语为《白沙语録》行世者,核其所载,乃即于此集中摘出排比而成,并非别有一书也。
乾隆四十六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校官臣陆费墀
译文
提臣等恭敬地奏案:《白沙集》共九卷,明代陈献章撰写。陈献章,字公甫,新会人,明正统十二年(丁卯年)举人,因他人举荐被授予翰林院检讨一职,死后追谥“文恭”,附祭于孔庙,其生平事迹在《明史·儒林传》中有详细记载。
这部文集由陈献章的门人湛若水校订,万历年间何熊祥重新刊刻。全书共九卷,其中文四卷、诗五卷,行状、志表等附于卷末。
陈献章的学问以“静”为主,教导学生时,仅让他们端坐澄心,从静中涵养出学问的头绪。弟子们传承其学说,形成“白沙学派”,与其他学派的观点互有异同。
他的文章,评论者多认为质朴率直,欠缺文采;诗歌则效法邵雍《击壤集》,自成一格,至今人们对其毁誉参半。但平心而论,赞誉者有过誉之嫌,诋毁者也多不符合实际,大体都是学派门户之争的偏见。只有王世贞评价说:“其诗不循法度,文不入体裁,但奇妙之处超越法与体之外。”这一评价可算同时指出了其优缺点。
近人又有将陈献章论学之语辑录为《白沙语录》流传于世的,经核查,其中内容都是从这部文集中摘选排比而成,并非另有一部专著。
乾隆四十六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校官:臣陆费墀
第二章
《乞终养疏》
原文
臣原籍广东广州府新会县人,由本县儒学生员应正统十二年乡试中式,正统十三年会试礼部中副榜,告入国子监读书。景泰二年会试下第,成化二年本监拨送吏部文选清吏司历事,成化五年复会试下第,告回原籍,累染虚弱自汗等疾,又有老母朝夕侍养,不能赴部听选。
成化十五年以来,广东左布政使彭韶、钦差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右都御史朱英,前后具本荐臣堪充任使。吏部移文广东布政司等衙门,趣令起程。臣以旧疾未平,母年加老,未能辄行。府县官吏承行文书,日夕催逼,不免强起就道,而沿途病发,随地问医,扶衰补羸,仅不大惫。于成化十九年三月三十日到京朝见赴部,乃以久劳道路,旧疾复作,延至月余,于五月二十五日蒙吏部题奉圣旨:“恁部里还考试了,量拟职事来说。”钦此。
钦遵,臣时方在床褥,闻命愧悚,未能就试,即令侄男陈景星赴通政使司告转,行本部暂令调治。再历晦朔,心不自安。七月十六日,扶病赴部听试,而筋力朽弱,立步艰难,自揣虚薄,未堪笔砚,因续具状再延旬日。日复一日,病势转增,耳鸣痰壅,面黄头晕,视昔所染,无虑数倍,众目所睹,不敢自诬。
又于八月二十二日,得男陈景易书,报臣母别臣以来,忧念成疾,寒热迭作,痰气交攻,待臣南归,以日为岁。臣病中得此,魂神飞丧,仰思君命,俯念亲情,展转郁结,终夜不寐。臣之愚迷,实不知所以自处也。
臣自幼读书,虽不甚解,然于君臣之义,知之久矣。伏惟我国家教育生成之恩,陛下甄陶收采,不遗卑贱之德,至深至厚。于此而不速就,以图报称于万一,非其情有甚不得已者,孰敢骛虚名,饰虚让,趦趄进却于日月之下,以冒雷霆之威哉!臣所以一领乡书,三试礼部,承部檄而就道,闻君命而惊心者,正以此也。
缘臣父陈琛,年二十七而弃养,臣母二十四而寡居,臣遗腹之子也。方臣幼时,无岁不病,至于九龄,以乳代哺,非母之仁,臣委于沟壑久矣。臣生五十六年,臣母七十有九,视臣之衰,如在襁褓。天下母子之爱虽一,宜未有如臣母忧臣之至、念臣之深者也。臣于母恩,无以为报,而臣母以守节应例为有司所白,已蒙圣恩表厥宅里,是臣以母氏之故,荷陛下之深恩厚德,又出于寻常万万也。
顾臣以贫贱早寡,俯仰无聊,殷忧成疾,老而弥剧。使臣远客异乡,臣母之忧臣日甚,愈忧愈病,愈病愈忧,忧病相仍,理难长久。臣又以病躯忧老母,年未暮而气则衰,心有为而力不逮,虽欲效分寸于旦夕,岂复有所惜哉?臣所以日夜忧惫,欲处而未能者,又以此也。
夫内无攻心之疾,则外不见从事之难;上有至仁之君,则下必多曲成之士。惟陛下以大孝化天下,以至诚体万物,海宇之内,无匹夫匹妇不获其所者,则臣之微,亦岂敢终有所避而不自尽哉?
伏望圣明,察臣初年愿仕之心,悯臣久病思亲不能自已之念,乞敕吏部放臣暂归田里,日就医药,奉侍老母,以穷余年。俟母养获终,臣病全愈,仍前赴部,以听任用。则臣母子未死之年,皆陛下所赐,臣感恩益深,图报益切,虽死于道路,无所复辞矣。臣干冒天威,无任皇恐战栗之至。
译文
臣原籍为广东广州府新会县人,由本县儒学生员身份参加明正统十二年(1447年)乡试中举,正统十三年(1448年)礼部会试中副榜,后申请进入国子监读书。景泰二年(1451年)会试落第,成化二年(1466年)国子监拨派至吏部文选清吏司担任属官,成化五年(1469年)再次会试落第,遂申请返回原籍。此后长期患有虚弱、自汗等病症,又需朝夕侍奉老母,无法赴吏部听候选官。
成化十五年(1479年)以来,广东左布政使彭韶、钦差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右都御史朱英先后上奏,举荐臣堪当重任。吏部发文至广东布政司等衙门,催促臣启程赴任。臣因旧疾未愈,母亲年事已高,未能立即动身。府县官吏日日催逼,不得已勉强上路,却沿途病发,只能随地寻医,勉强支撑,直至成化十九年(1483年)三月三十日才抵达京城朝见,前往吏部报到。
因长途劳顿,旧病复发,拖延月余,至五月二十五日,蒙吏部上奏,奉圣旨:“着你部考试后,酌量拟定职事回奏。”臣当时卧病在床,闻命后深感愧疚惶恐,未能立即应试,便让侄儿陈景星到通政使司报备,请求吏部暂准调理。又过一月,仍心难自安,七月十六日带病赴吏部应试,却筋疲力尽,站立艰难,自揣才学浅薄,难以握笔应考,于是再次递状请求延期。日复一日,病情愈发严重,耳鸣痰堵,面黄头晕,较从前所患病症何止加重数倍,众人有目共睹,不敢隐瞒。
八月二十二日,又得儿子陈景易书信,称母亲自与臣分别后,因思念成疾,寒热交替,痰气交攻,每日盼臣南归,度日如年。臣病中得此消息,魂神俱丧,上念君命,下念亲情,辗转忧思,彻夜难眠。臣虽愚钝,却自幼读书,深知君臣大义。念我朝对臣有教育培养之恩,陛下选拔人才不遗卑贱,恩德至深至厚。若此时不尽快赴任以报万一,若非情有不得已,岂敢骛虚名、饰谦让,在圣明之下犹豫退缩,冒犯天威?此前臣中乡试、三次会试、接部檄上路、闻君命惊心,正因此故。
无奈臣父陈琛二十七岁便离世,母亲二十四岁守寡,臣乃遗腹子。幼时年年患病,直至九岁仍以乳代哺,若非母亲仁爱,臣早亡于沟壑。臣今年五十六岁,母亲七十九岁,她视臣之衰如襁褓婴儿,天下母子之爱虽普遍,却无如臣母这般忧念至深者。臣无以报答母恩,而母亲因守节被地方官申报,已蒙圣恩旌表其宅,臣因母亲之故,受陛下深恩厚德,更超出常人万倍。
如今臣母因早年贫贱守寡,俯仰无依,积忧成疾,年老更剧。若臣客居异乡,母亲忧臣日甚,愈忧愈病,愈病愈忧,忧病交加,难以久持。而臣又以病躯忧虑老母,虽有心侍奉,却力不从心。即便想在朝夕之间尽微薄之力,又岂会吝惜?臣日夜忧劳疲惫、欲为而不能,正为此故。
若内心无焦虑之疾,则外显办事不难;上有至仁之君,则下必有成全之士。伏望陛下以大孝教化天下,以至诚体恤万物,使海内无一人不得其所。臣虽卑微,岂敢始终回避而不自尽忠孝?恳请圣明洞察臣早年愿仕之心,怜悯臣久病思亲、不能自已之念,乞令吏部放臣暂归乡里,每日就医服药,侍奉老母以终余年。待母亲颐养天年、臣病全愈后,定当再次赴部听候任用。则臣母子有生之年,皆陛下所赐,臣必感恩更深,图报更切,虽死于赴任途中,亦无所推辞。
臣冒死上奏,不胜惶恐战栗之至。
《谢恩疏》
原文
臣于成化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具本陈情,乞还养母兼理旧疾。九月初一日,钦奉圣旨:“陈献章既该巡抚等官荐他学行老成可用,今恳切求回养母,吏部还查听选监生愿告回家的例来说。”钦此。及吏部查例覆奏,于本月初四日,钦奉圣旨:“陈献章既系巡抚等官荐他,今自陈有疾乞回终养,与做翰林院检讨去。亲终疾愈,仍来供职。”钦此。
伏念臣本菲才,误蒙荐举,又以老母在念,沈疴在躬,未得以仰承试用。陛下悯其愚诚,不加诛责,使少宽旦夕之假,已云幸矣。而又慰之以温言,宠之以清秩,使遂其欲去而勉其复来,此诚天地之量、日月之明、雨露之泽,出于寻常条格之外者。
臣虽至愚,亦知衔负恩德,图报称于亲终疾愈之日,不敢负朝廷待士之盛意,不敢违臣子效用之初心也。但身在床褥,实难动履,辄欲具本称谢,以不亲拜舞益不自安,即令侄男陈景星具状鸿胪寺,告欲俟筋力稍纾,尚当勉强赴阙,庶几少伸报谢之万一。
而又为风寒所中,肢节沈痛,卧不能兴。臣窃复自念,旧疾方殷,新病复继,恐非旬月可愈,不惟有稽入谢之期,抑且不能亟副归养之诏,心未酬而罪愈甚矣。
臣瞻望朝廷,离违在迩,虽图报有日,而迟速未占,俯仰愧怍,无任感激恋慕之至。
译文
臣于成化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呈递奏疏,陈述自己的情况,恳请回乡奉养母亲,并调养旧疾。九月初一日,承蒙陛下下达圣旨:“陈献章既然已被巡抚等官员举荐,称他学问品行老成可用,如今他恳切请求回乡赡养母亲,吏部需核查听候选官的监生申请回乡的旧例,再上奏。” 等到吏部查核旧例并上奏后,同月初四日,又承蒙陛下圣旨:“陈献章既然已被巡抚等官员举荐,如今他自称患病,请求回乡为母亲养老送终,那就授予他翰林院检讨一职。待他为母亲养老送终、病体痊愈后,仍需前来任职。”
臣想到自己本是才能浅薄之人,却意外承蒙他人举荐;又因心中挂念老母亲,且身患重病,无法接受朝廷任用。陛下怜悯臣的一片赤诚,没有加以责罚,反而给予臣些许时日的假期,这已是极大的幸运。陛下还用温和的言辞抚慰臣,赐予臣清高显要的官职,既成全了臣此刻返乡的心愿,又勉励臣日后归来效力。这等胸怀如同天地般宽广,恩德如同日月般光明,恩泽如同雨露般滋润,远远超出了常规的制度。臣即便再愚钝,也深知应当铭记这份恩德,等为母亲养老送终、病体痊愈后,必定全力报答,不敢辜负朝廷对待贤士的盛情,也不敢违背自己作为臣子为国效力的初心。
只是臣如今卧病在床,实在难以行动。本想立刻上奏谢恩,但因无法亲自前往朝廷行叩拜之礼,心中愈发不安。于是让侄儿陈景星前往鸿胪寺报备,打算等身体稍有恢复,便勉强前往朝廷,希望能借此稍稍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然而,臣又不幸感染风寒,四肢关节沉重疼痛,卧床不起。臣私下反复思量,旧病尚未痊愈,新病又接踵而至,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康复。这不仅会延误入朝谢恩的日期,也无法尽快实现回乡奉养母亲的愿望,心中所愿尚未达成,却感觉自己的过错越来越多。
臣遥望朝廷,虽与陛下近在咫尺,虽知日后定有报答皇恩的机会,但具体何时却难以预料。臣心中羞愧难安,满怀感激与依恋之情。
《认真子诗集序》
原文
诗之工,诗之衰也。言,心之声也。形交乎物,动乎中,喜怒生焉,于是乎形之声。或疾或徐,或洪或微,或为云飞,或为川驰,声之不一,情之变也。率吾情盎然出之,无适不可。有意乎人之赞毁,则子虚、长杨,饰巧夸富,媚人耳目,若俳优然,非诗之教也。
甚矣,诗之难言也!李伯药见王通而论诗,上陈应、刘,下述沈、谢,四声八病,刚柔清浊,靡不毕究,而王通不答。薛收曰:“吾尝闻夫子之论诗矣。上明三纲,下达五常,于是征存亡,辨得失,小人歌之以贡其俗,君子赋之以见其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今子之言诗,是夫子之所痛也。”
南朝姑置勿论,自唐以下几千年于兹。唐莫若李、杜,宋莫若黄、陈,其余作者固多,率不是过。乌虖!工则工矣,其皆三百篇之遗意欤?率吾情盎然出之,不以赞毁欤?发乎天和,不求合于世欤?明三纲,达五常,征存亡,辨得失,不为河汾子所痛者,殆希矣。故曰:诗之工,诗之衰夫!
道以天为至,言诣乎天曰至言,人诣乎天曰至人。必有至人,能立至言。尧舜周孔,至矣;下此,其颜孟大儒欤?宋儒之大者,曰周、曰程、曰张、曰朱,其言具存,其发之为诗亦多矣。世之能诗者,近则黄、陈,远则李、杜,未闻舍彼而取此也。学者非欤?将其所谓大儒者,工于道不工于诗欤?将未至于诣乎天,其言固有不至欤?将其所谓声口勿类欤?
言而至者,固不必其类于世。或者又谓“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则古之可与言诗者,果谁欤?夫诗,小用之则小,大用之则大。可以动天地,可以感鬼神,可以和上下,可以格鸟兽,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皇王帝霸之褒贬,雪月风花之品题,一而已矣,小技云乎哉?
都宪朱公以其所为诗,编次成帙,题曰《认真子集》,授简于白沙陈献章,曰:“为我序之。”公昔语我于苍梧曰:“诗非吾所长。”公豪于辞矣,而未始以为足。“认真子”名集,公意有所属,顾览者未必知,而吾以是觇公之晚节也。诗虽工,不足以尽诗,而况于尽人乎?谓吾不能于诗而好为大言,不知言者也。公名英,字时杰,郴阳人,由进士历官中外,节用而爱人。
译文
诗歌创作追求精巧细致,恰恰是诗歌走向衰落的标志。诗歌,是内心情感的抒发。当人的身体与外界事物相互接触,内心受到触动,喜怒哀乐等情感便由此而生,于是这些情感通过声音表现出来。有的急促,有的舒缓,有的宏大,有的细微,有的如流云飞动,有的似江河奔腾。声音千变万化,正是情感丰富多变的体现。
顺着自己的真情实感,自然流畅地表达出来,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在意他人的称赞或诋毁,就会像司马相如写《子虚赋》《上林赋》那样,用精巧的辞藻、华丽的铺陈来炫耀富丽,迷惑人的耳目,如同戏子表演一般,这并非诗歌应有的教化作用。诗歌的真谛实在是太难阐述了!
李伯药见到王通后谈论诗歌,往上提及建安七子中的应玚、刘桢,往下论述南朝的沈约、谢朓,对于诗歌的四声八病、刚柔清浊等规则,没有不详尽探究的,但王通却没有回应。薛收说:“我曾听先生谈论诗歌,诗歌向上应阐明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向下应通达五常(仁、义、礼、智、信),通过诗歌可以考察国家兴亡,分辨事理得失。百姓用诗歌反映风俗民情,君子用诗歌表达志向抱负,圣人采集诗歌以观察世道变化。如今你所说的诗歌,正是先生所痛心批判的。”南朝的诗歌暂且不说,自唐朝以来的这几千年间,唐朝诗人中最杰出的莫过于李白、杜甫,宋朝诗人中最出色的当属黄庭坚、陈师道,其余的诗人固然很多,但大都超不过他们。唉!这些诗人的作品确实精巧,但又有多少保留了《诗经》的遗风呢?有多少是顺着真情自然流露,而不在意他人赞毁的呢?有多少是出于天然和谐,不刻意迎合世俗的呢?又有多少能阐明三纲、通达五常,考察兴亡、分辨得失,不被王通(河汾子)所批判的呢?这样的作品实在太少了!所以说,诗歌追求精巧,恰恰是诗歌走向衰落的表现。
“道”以符合自然规律为至高境界,言论达到符合自然规律的程度,可称为“至言”;人达到顺应自然规律的境界,可称为“至人”。必定要有“至人”,才能提出“至言” 。尧舜、周公、孔子,可称达到至高境界;往下数,大概就是颜回、孟子这样的大儒了吧。宋朝的大儒,如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他们的言论都留存于世,他们创作的诗歌也不少。但当今能写诗的人,近的推崇黄庭坚、陈师道 ,远的赞赏李白、杜甫,从未听说有人舍弃这些诗人而推崇周敦颐等人的诗作。这是因为学习者的选择有问题吗?还是因为这些大儒擅长阐述“道”,却不擅长写诗?又或者是他们还未达到顺应自然的至高境界,所以他们的诗作也未能达到极致?还是因为他们诗歌的风格与世人不同?那些真正达到“至言”境界的作品,本就不必与世俗风格相同。
还有人说:“诗歌创作需要特殊的才能,与书本知识无关;诗歌要有独特的趣味,与道理无关。”那么,古代真正懂得诗歌真谛的人到底是谁呢?诗歌,小用有小的作用,大用有大的作用。它可以感动天地,感化鬼神,可以调和上下关系,可以使鸟兽顺服,能让四季正常运行,万物蓬勃生长。无论是对帝王霸业的褒贬,还是对雪月风花的品评,诗歌都能涵盖其中。诗歌又怎能被看作是微不足道的小技艺呢?
都宪朱英先生将自己创作的诗歌编纂成集,命名为《认真子集》,并把文稿交给我(白沙陈献章),说:“为我写一篇序吧。”先生从前在苍梧对我说:“诗歌并非我的专长。”先生言辞豪放洒脱,却从不自满。他将诗集命名为《认真子集》,其中必然蕴含深意,只是读者未必能领会,但我能从中窥见先生晚年的志趣。诗歌即便写得精巧,也不足以完全展现诗歌的真谛,更何况用来完全展现一个人的全貌呢?如果有人说我不懂诗歌却喜欢发表高论,那是因为他不理解我言论的深意。朱英先生名英,字时杰,郴阳人,以进士出身,在朝廷内外任职,他厉行节俭且爱护百姓。
《奉饯方伯张公诗序》
从前,魏野送别寇忠愍(寇准)时作诗道:“好去上天辞富贵,归来平地作神仙。”当时,寇公从永兴被召回朝廷,他正意气风发,想要有所作为,魏野却突然劝他止步,因此寇公心中不悦。后来寇公被贬到通州,才将这首诗题写在墙壁上,早晚诵读品味。评论者因此赞赏魏野的言论,同时也认为寇公的人生经历值得探讨。
对于君子在出仕与退隐、离去与留任之间所遵循的道义,原本就不能过分苛责寇准这类人。而山中隐士、未出仕的读书人,向来以不做官为高尚,所以他们对他人的期望,也把轻视富贵当作头等大事。如此看来,魏野对寇公说那样的话,也是情理之中的。
方伯张公不嫌弃我愚钝,常常想将我收为门下。近日,他多次写信,要求我写赠言。我怎敢说些谄媚之语?我实在是仰慕古人在出仕与退隐方面的高尚品德,不敢为了一己私利,秉持片面的见解,强求他人顺从我的想法而忘却天下天下。所以,我这几句微薄的言辞,只是将自己与张公的进退放在一起谈论,不敢效仿魏野强求他人一定要遵循某种道义。张公觉得这些话是否可行,请自行抉择。
胡文定公一生在出仕与退隐的问题上,从未与朋友商量谋划,就如同人饮水,冷暖自知。还望张公斟酌定夺。我的赠诗如下:
“去梦劳英爽,投书阻岁年。壮游眇车盖,虚卧老江烟。公德清南服,帝心简时贤。神仙休嘱付,卿相待回旋。”
《东晓序》
原文
居之有名,恶乎始?君子之居也,兴于斯,息于斯,目之所视,心之所随。苟无所事乎畏,则怠而入于忘,其主于畏乎?
何氏子隐南海之滨,更名潜,榜其居曰“东晓”,盖亦以其识见之超卓,能及于微远,如阳气始舒,昭晰无间,故以其象谕之云耳。
时乎见则见矣,宜潜而见,过也,则有畏。潜恶乎畏而取于是?故直以为喻已然。
予谓潜之畏,不终无也。旸谷始旦,万物毕见,而居于蔀屋之下,亭午不知也。忽然夜半,起振衣于四千丈罗浮之冈,引盼于扶木之区,赤光在海底,皎如昼日,仰见群星,不知其为夜半。
此无他,有蔽则闇,无蔽则明,所处之地不同,所遇随以变。况人易于蔽者乎?耳之蔽声,目之蔽色,蔽口鼻以臭味,蔽四肢以安佚。一掬之力不胜羣蔽,则其去禽兽不远矣,于此得不甚恐而畏乎?
知其蔽而去之,人欲日消,天理日明,罗浮之于扶木也;溺于蔽而不胜,人欲日炽,天理日晦,蔀屋之于亭午也。二者之机,间不容髪,在乎思不思、畏不畏之间耳。
潜,隐者也,理乱黜陟、刀锯非所畏,尚亦有畏于斯乎?因其乞言,序以朂之。
译文
居所被赋予名称,这一做法始于何时?君子居住在某处,在那里兴起事业、停歇休憩,目之所见、心之所念,如果没有什么能让其产生敬畏之心,就会懈怠,进而陷入遗忘本心的境地。那让人敬畏的事物源于何处呢?
何氏之子隐居在南海之滨,改名为“潜”,并为自己的居所题榜名为“东晓”。大概是因为他见识超群卓越,能够洞察细微深远之处,如同阳气刚刚舒展,光明透彻毫无阻隔,所以用这样的意象来比喻自己的心境与居所。
人在该显现才华、有所作为的时候,就应当展现自己;而应当隐居潜藏时却过度显露,就会有可畏惧之处。“潜”为何要以“畏惧过度显露”为戒呢?因此直接用“东晓”来作比喻,就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认为,“潜”所畏惧的并非始终不会发生。
就像太阳从旸谷刚刚升起,万物都清晰可见;但如果居住在幽暗的房屋之下,即便正午时分也难以看清外界。倘若有人半夜起身,在高达四千丈的罗浮山山岗上整理衣襟,眺望太阳初升之地,会看到赤色的光芒在海底闪耀,明亮如同白昼,此时抬头看见满天繁星,才恍然惊觉原来是夜半时分。这没有别的原因,被遮蔽就会昏暗,没有遮蔽就会明亮,所处的位置不同,所见到的景象也会随之改变。何况人是最容易被蒙蔽的!
耳朵会被声音蒙蔽,眼睛会被色彩蒙蔽,口鼻会被气味蒙蔽,四肢会被安逸舒适蒙蔽。如果一个人仅有的心力无法战胜众多的蒙蔽,那么他与禽兽也就相差不远了。面对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感到深深的恐惧与敬畏吗?若能知晓这些蒙蔽并摆脱它们,人的私欲就会日渐消减,天理就会日益显明,这就如同站在罗浮山上眺望太阳升起之处(视野开阔、光明通透);反之,若沉溺于蒙蔽而无法自拔,人的私欲就会日益旺盛,天理就会日益晦暗,这就如同困在幽暗房屋中连正午都难以分辨(昏昧不明)。这两种情况的转化,几乎就在一念之间,全在于是否思考、是否心怀敬畏。
“潜”是一位隐士,国家的治理混乱、官员的升降、刑罚的威慑,都不是他所畏惧的,可他还应该对这种“被蒙蔽而失本心”的情况有所畏惧吧?因为他向我求赠言语,我便写下这篇序来勉励他。
《李文溪文集序》
原文
予尝语李德孚曰:士从事于学,功深力到,华落实存,乃浩然自得,则不知天地之为大,死生之为变,而况于富贵贫贱、功利得丧、诎信予夺之间哉!
今观其先世文溪先生遗藁,初涉其流,渺茫汪洋,若江河之奔驶,而又好为生语,险怪百出,读者往往惊绝,至或不能以句。以谓文溪直文耳,徐考其实,则见其重内轻外,难进而易退,蹈义如弗及,畏利若懦夫,卓乎有以自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盖亦庶几乎吾所谓浩然而自得者矣。
然后置书以叹曰:嗟乎!此文溪所以为文也。亟读而亟思之,执卷务尽,乃至目倦神疲、欠伸欲起,辄回顾屑屑焉不忍舍也。
夫因言以求其心,考迹以观其用,故人之深浅毕见。愚不敢自谓有得于文溪之藴,顾平昔所以告德孚者,乃区区愿学而未能,忽焉亲诸简册之中,粗若冥会,虽不尽解其说,要其归与此异者,盖寡矣,则以之而嗟叹慕悦,尚奚疑哉!
传曰:“生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此之谓也。德孚念先绪之落落,遗稿仅存,复多讹阙,乃深自惧恧,悉访诸族之人,得旧所刊本与所誊本,参校阙其所疑,刻之家塾,命胤子昭董其事,而俾予为序之。
于乎!自予为儿时,而独恨未识其心胸气象为何如;比岁京师获交德孚,亦尝一阅其世谱;今幸寘目于先生之文,而知富贵果不足慕,贫贱果不足羞,功利得丧、屈信予夺一切果不足为累,天地之为大、死生之为变,自得者果不可得而知而奋乎百世之上,兴起百世之下,孟轲氏果不予诬,其所恃者盖有在也。故士必志道,然后足以语此。德孚好学,老当益壮,昭也尚亦有激于予之斯言也乎?
译文
我曾经对李德孚说:“士人致力于学问,只有功夫深厚、下足心力,才能褪去浮华、留存本质,最终达到心境浩然、悠然自得的境界。到那时,便会觉得天地的广阔、生死的变化都不足为意,更何况是富贵与贫贱、功利与得失、屈伸与予夺这些身外之事呢?”如今品读他的先祖文溪先生的遗稿,初读时,只觉文字如江河奔涌,浩渺汪洋,又喜欢使用生僻之词,奇险怪异之语层出不穷,常常让读者惊叹叫绝,甚至有时难以断句,让人觉得文溪先生不过是擅长写文章罢了。
然而仔细探究其中深意,就会发现他重内在修养而轻外在名利,对于出仕为官,谨慎而不轻易求进,急流勇退;践行道义时唯恐不及,面对利益却像懦夫一样畏惧退缩。他卓然挺立,有自己的立身之道,不因外物而欢喜,不因自身境遇而悲伤,几乎达到了我所说的“浩然自得”的境界。这时放下书卷感叹道:“唉!这就是文溪先生文章的真谛啊!”急切地阅读,反复地思索,手持书卷力求穷尽文意,直到眼睛疲倦、精神困乏,哈欠连天想要起身,却又频频回顾,舍不得放下。
通过文章来探寻作者的内心,考察事迹来了解其思想的实际运用,那么一个人学问的深浅便会完全显现。我不敢说自己完全领悟了文溪先生文章的深意,但平日里我对李德孚所说的那些道理,正是我一心向往却尚未达到的境界。如今忽然在文溪先生的文稿中有所感悟,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但总体而言,与我所追求的道理相差无几。因此,我对这些文章的赞叹、倾慕与喜爱,又怎会有丝毫怀疑呢?
古书上说:“(圣贤之人)生于百世之前,百世之后听闻他们事迹的人,没有不受到鼓舞而奋发向上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李德孚忧虑先祖的遗业衰落,现存的遗稿不仅稀少,还存在许多错误和缺失之处,深感惶恐不安。于是他四处寻访族人,找到过去的刊印本和誊抄本,相互校对,对存疑之处谨慎处理,最终在家塾中刊刻成书,并让儿子李昭负责此事,同时请我为文集作序。
唉!自我幼年时,就遗憾没能见识文溪先生的心胸气度究竟如何。近年来在京师与李德孚结交,也曾粗略翻阅过他的家谱。如今有幸品读先生的文章,才明白富贵确实不值得羡慕,贫贱也确实不值得羞愧,功利得失、屈伸予夺,这一切确实都不足以成为人生的负累;天地虽大、生死虽变,但若能达到“浩然自得”的境界,便不会为之所动;而那些能振奋于百世之前,激励百世之后的人,孟子所言果然没有欺骗我,他们必定有值得倚仗的精神内核。所以,士人一定要立志追求大道,这样才能够领悟其中的真谛。希望李德孚好学的志向能老当益壮,李昭也能因我的这番话而有所激励!
《澹斋先生挽诗序》
原文
昔人求哀辞于林希,希谢之,书有曰:“君子无茍于人,患其非情也。”夫感而哀之,所谓情也。情之发而为辞,辞之所不能已者,凡以哀为之也。茍无其哀矣,则又恶以辞为哉?此之谓不茍于人也。
余顷居京师二年间,从贵公卿游,入其室,见新故巻册满案,其端皆书谒者之辞。就而阅之,凡以其亲故求挽诗者,十恒八九,而莫不与也。一或拒之,则艴然矣,惧而艴然,而且为怨也。而强与之,岂情也哉?
噫!习俗之移人,一至于此,亦可叹也。天下之伪,其自兹可忧矣。
澹斋先生,姓某氏,名某,秫坡黎先生门人也。吾乡称先达以文行教后进,百余年间,黎秫坡一人而已。秫坡与余连里第,余之生也后,不及侍其门。弱冠与澹斋之子益游,始拜澹斋,诲余以秫坡事,缕缕此,岂一日忘其师者耶?
当是时,秫坡之门存者不少,独澹斋以其学教授于罗山之下,子弟有所矜式焉。夫不背其师于既死,而传其学于来世,信也;爱其子以及其友,仁也。
益之子执馈于我云也,今为梁氏甥戚也。藉是三者,死也能无哀乎?哀而后为之诗,诗之发,率情为之,是亦不可茍也已,不可伪也已。
译文
从前有人向林希求取悼念死者的文章,林希拒绝了,并在回信中说:“君子待人接物不随意,就怕感情不真挚。因感怀而哀伤,这才是真情;真情流露而写成文辞,那些非写不可的文字,都是因哀伤而生。如果没有那份哀伤,又何必写文章呢?这就是所谓的待人不随意。”
我不久前在京城居住的两年间,与达官显贵交往,进入他们的书房,看到新旧书卷堆满案头,每卷开头都写着拜访者的请托之辞。拿起来阅读,发现其中十有八九是因为亲友去世,请求撰写挽诗的,而这些请求几乎都得到了应允。一旦有人拒绝,求诗者就会满脸不悦。因害怕对方不高兴而勉强答应,甚至因此结怨,这样写出来的挽诗,难道是出于真情吗?唉!世俗风气对人的影响竟到了这种地步,实在令人叹息!天下的虚假之风,由此看来实在令人担忧。
澹斋先生,姓某,名某,是秫坡黎先生的门生。在我们家乡,百余年来,以文章和品行教导后辈的前辈,只有黎秫坡先生一人。秫坡先生与我同属一个乡里,我出生较晚,没来得及拜在他门下。成年后与澹斋先生的儿子黎益交往,才得以拜见澹斋先生,他曾细细地给我讲述秫坡先生的事迹,这些我又怎会有一日忘记呢?当时,秫坡先生的门生还有不少在世,但只有澹斋先生在罗山脚下传授学问,成为后辈学子的楷模。在老师去世后仍不背弃师恩,并将老师的学问传承后世,这是诚信;因为疼爱自己的儿子而推及他的朋友,这是仁爱。黎益的儿子曾向我表达情谊,如今又与我家有姻亲关系。凭借这三层缘由,听闻澹斋先生去世,我怎能不感到哀伤呢?
因为哀伤,所以为他写诗,而写诗一定要发自真情,这同样不可随意,也不能虚假。
《绿围伍氏族谱序》
原文
伍氏系出汴梁,先世有仕宋为岭南第十三将,卒于官,遗其二子,新会遂有绿围之伍,曰朝佐、曰朝恺,今为绿围始迁之祖,而氓又始迁之祖所自出,所谓第十三将者是也。氓以上世次莫详,今断自可知,以氓为第一世。
自氓而下,或隐或仕,垂三四百年,邑之称望族,曰衣冠之美无替厥先,术业之隆有光厥后者,得伍氏焉。
吾友光宇,自其先大父某始徙居外海之南山。山之坡陀有石,延袤丈余,下可容一榻。光宇筑为室,石旁树松竹,往往造其间,危坐收敛,为持敬之学。
又于白沙筑小室三间,命曰“寻乐”,以为问业之所,至则商论弥月而后返,用心良苦,时人无有能窥其际者,惟宝安林光与余知之,余交最久。
光才一再见,退谓其弟琰曰:“伍光宇,君子人也。”素有肺疾,然喜闻议论之益,当其呻吟疾苦之时,遇有得辄若亡去。
辛卯首夏,疾大作,中益以他恙,遂不可支。是秋九月,余往视之,坐甫定,便语云:“还我族谱序,吾无憾焉耳。”退见其季父绚洎伯兄裕,咸申之曰:“绚等殆未有请也,惟先生之于云也实望之,宁独爱一言,且使闻之病亦寻起。”
呜呼!若光宇者,困而益坚,老而愈壮,危至而知惕,乐矣而不淫,可谓笃信有守者矣。其于伍氏所谓无替而有光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译文
伍氏一族出自汴梁(今河南开封),其先祖在宋朝时官任岭南第十三将,死于任上,留下两个儿子,从此新会便有了绿围伍氏一脉,这两个儿子名叫朝佐、朝恺,如今被尊为绿围伍氏的始迁祖。而朝佐、朝恺的父亲氓,就是那位岭南第十三将。氓以上的世系传承已难以详细考证,如今便从有确切记载的氓开始,将他定为第一世。
自氓之后,伍氏家族成员或隐居不仕,或踏入仕途,历经近三四百年。在新会当地,提及名门望族,称赞其衣冠华美、延续祖先荣耀,以及学术事业兴盛、为家族增添光彩的,伍氏必定在列。
我的好友伍光宇,从他的祖父辈开始迁居到外海的南山。南山山坡上有一块巨石,横向延展达一丈有余,下方可容一张卧榻。光宇在巨石旁修建房屋,并种植松竹,常常独自前往,端坐其中,收敛心神,修习持守恭敬的学问。此外,他还在白沙建造三间小屋,命名为“寻乐”,作为向人请教课业的场所。每当前往白沙,他都会与人研讨学问长达一个月才返回,钻研学问极为用心。当时的人都难以看透他的学识境界,只有宝安的林光和我了解他,而我与他相交的时间最久。林光与他初次见面后,回去对弟弟林琰说:“伍光宇,是个君子啊!”
光宇向来患有肺病,但他热衷于从议论中汲取知识。即便在病痛呻吟之时,一旦有所收获,就仿佛忘记了身体的痛苦。辛卯年(具体年份需结合历史考证)初夏,他的病情突然加重,又因其他病症缠身,身体难以支撑。这年九月,我前去探望他。刚一坐下,他便对我说:“给我写一篇族谱序吧,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我离开时,见到他的叔父伍绚和兄长伍裕,他们也都纷纷恳请我:“我们虽未正式请求,但先生为光宇撰写序文,是我们真切的期望。这不仅是一篇文章,或许听闻您应允,他的病情也能有所好转。”
唉!像光宇这样的人,身处困境却意志愈发坚定,年岁增长而志向更加壮盛,面对危难能保持警醒,虽有追求却不放纵,真可谓是笃信大道、坚守操守之人!在伍氏家族中,能够不辜负祖先荣耀、为家族增添光彩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人吧!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夕惕斋诗集后序》
原文
受朴于天,弗凿以人;禀和于生,弗淫以习。故七情之发,发而为诗,虽匹夫匹妇,胸中自有全经,此风雅之渊源也。而诗家者流,矜奇眩能,迷失本真,乃至旬锻月炼,以求知于世,尚可谓之诗乎?
晋魏以降,古诗变为近体,作者莫盛于唐,然已恨其拘声律,工对偶,穷年卒岁,为江山草木云烟鱼鸟粉饰文豹,盖亦无补于世焉。若李杜者,雄峙其间,号称大家,然语其至,则未也。儒先君子类以小技目之,然非诗之病也。彼用之而小,此用之而大,存乎人。
天道不言,四时行,百物生焉,往而非诗之妙用。会而通之,一真自如,故能枢机造化,开阖万象,不离乎人伦日用,而见鸢飞鱼跃之机。若是者,可以辅相皇极,可以左右六经,而教无穷,小技云乎哉!
今之名能诗者,如吹竹弹丝,敲金击石,调其宫商,高者为霓裳羽衣、白雪阳春,称寡和,虽非韶頀之正,亦足动人之听闻,是亦诗也。吾敢置不足于人哉?
少参任君莅吾省,间过白沙,携其先公诗集,求一言于卷末。予故以诗道略陈之,若夫先公吟咏之情,具在集中,览者当自得云。
译文
天赋纯真之性,不可以人为雕琢破坏;秉承生命和谐之理,不可因习俗浸染迷乱。因此,人的七情抒发为诗歌,即便匹夫匹妇,胸中也自有完整的天理,这便是《诗经》风雅传统的源头。然而如今的诗家,炫耀奇巧才能,迷失本真,甚至费时费力雕琢词句以求闻名于世,这还能称作诗吗?
魏晋以后,古诗演变为近体诗,唐代作者最多,但可惜已受声律对偶束缚,终年为江山草木、云烟鱼鸟等外物修饰辞藻,如同给文豹增添华彩,于世事并无补益。即便李白、杜甫雄踞诗坛号称“大家”,但若论诗歌的至高境界,仍未达极致。前代儒者往往将诗歌视为“小技”,但这并非诗歌本身的问题——有人将诗歌用得狭隘,有人却能将其用得宏大,关键在于人如何运用。
天道虽不言,却使四季运行、万物生长,无处不是诗歌的妙用。若能融会贯通,秉持本真,则可把握自然规律,开合万象,于日常人伦中洞察“鸢飞鱼跃”的生机。如此,诗歌便可辅助治国大道,与六经相辅相成,教化无穷,又怎能说是“小技”?
如今所谓擅长写诗之人,如同吹奏弹击乐器,调谐宫商之音,高妙者如《霓裳羽衣》《阳春白雪》,虽非正统雅乐,却也悦耳动人,这也是诗,我怎敢轻视?
少参任君到我省任职时,路过白沙,携其父诗集请我在卷末写几句话。我因此简略陈述诗歌之道,至于任老先生吟咏的情怀,都在诗集中,读者自能体会。
《送张进士廷实还京序》
原文
乡后进吾与之游者,五羊张诩廷实。始举进士,观政吏部稽勋,寻以疾请归五羊。五羊,大省地,廷实所居户外如市,漠然莫知也。
自始归至今六年间,岁一至白沙,吾与之语终日而忘疲。城中人非造廷实家不得见廷实,而疑其简,实不然也。盖廷实之学,以自然为宗,以忘己为大,以无欲为至。即心观妙,以揆圣人之用;其观于天地日月晦明、山川流峙、四时所以运行、万物所以化生,无非在我之极,而思握其枢机,端其衔绥,行乎日用事物之中,以与之无穷。然则廷实固有甚异于人也,非简于人以为异也。若廷实清虚高迈,不苟同于世也,又何忧其不能审于仕止进退、语默之概乎道也。
兹当圣天子登宝位之明年,思得天下之贤而用之,而廷实之病适愈,太守公命之仕,廷实不得以未信辞于家庭,于是卜日告行于白沙,留二十余日去。岁之冬,李世卿别予还嘉鱼,赠以古诗十三首,其卒章云:“上上昆仑峰,诸山高几重。望望沧溟波,百川大几何。卑高入揣料,小大穷多少。不如两置之,直于了处了。”世卿豪于文者也,予犹望其深于道以为之本。
廷实至京师,见世卿,重为我告之。廷实所以自期,廷实其自信自养以达诸用,他人莫能与也。
译文
在我家乡的后辈中,与我交往的人里,五羊的张诩(字廷实)最为突出。廷实刚考中进士时,在吏部稽勋司见习,不久后因病请求回到五羊。五羊是繁华的大都会,廷实居住的地方门外热闹非凡,但他却淡然处之,不为所扰。从他首次归乡到现在的六年间,每年都会来白沙一次。我与他交谈一整天,都不觉得疲倦。城中的人如果不亲自到廷实家中,根本见不到他,因此有人怀疑他为人孤傲,不愿与人交往,其实并非如此。
廷实的学问以“自然”为宗旨,以“忘我”为根本,以“无欲”为最高境界。他通过本心洞察精妙之理,以此揣度圣人的行事之道。他观察天地间日月的阴晴变化、山川的流动与峙立,以及四季运行、万物生长的规律,认为这些都与自身内在的天理相通,并希望掌握其中的关键,把握事物运行的核心,将所学运用到日常生活的各种事务中,使自己的认知与实践无穷无尽地发展。由此可见,廷实本来就与常人有很大的不同,并非刻意通过疏远他人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像廷实这样内心清虚、志向高远、不随意附和世俗的人,又何必担心他不能明辨为官、隐退、出仕、停止、言语、沉默等人生抉择的准则呢?
如今,正值圣明的天子登基的第二年,朝廷渴望招揽天下贤才委以重任,而廷实的病恰好痊愈。太守下令让他出仕,廷实无法以家人尚未信任自己为由推辞。于是,他选定日子,在白沙向我告别,停留二十多天后启程。去年冬天,李世卿与我告别,返回嘉鱼,我赠给他十三首古诗,最后一章写道:“登上高高的昆仑山峰,其他群山能有多高?眺望茫茫的沧海波涛,众多河流能有多大?高低都去揣测衡量,大小都想穷尽知晓,不如都暂且放下,直接在根本之处领悟透彻。”世卿是擅长写文章的人,但我更希望他能深入钻研“道”,以此作为文章和为人的根本。
廷实到京城后,如果见到世卿,请务必替我转达这番话。廷实对自己的期许,以及他坚定信念、修养自身以实现抱负的决心,这是旁人无法替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