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中专毕业后在亲戚的介绍下，我在一家新开的茶楼做收银员。这个工作包吃包住，工作时间是从早上10点到晚上12点，月薪300，在那个年代觉得薪水不高也不低，倒也满足。
刚刚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我很珍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深得老板的欢心。可是老板娘总是隔三差五地找茬，开始的时候我还低眉顺眼小心应付，后来就开始任性十足不理不睬，反正我工作没有纰漏，你爱咋咋地？
也许是因为自己那个时候太自以为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表现彻底激怒了老板娘，勒令我三天内消失，并通知茶楼主管给我结账。
在被辞的第二天，茶楼外旁边火锅店的一个店员得知我的情况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八月的天火辣辣的，公交车上密不透风闷热无比，连座椅都带着温度。我的心情更加烦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再不找到工作，我只能露宿街头了。我在这个城市虽然有亲朋好友，但是不想让同学笑话，也不想再给那个亲戚添堵。好在面试非常顺利，厂长非常喜欢我，因为我有会计证，又能言善辩，他希望我尽快上班。
02
被辞的第三天我搬到了工厂宿舍，依然是包吃包住，工作岗位是仓库管理员。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老板顺便把我介绍给工友。话说是工厂，其实也就是一个小作坊。二楼是车间、质检、仓库，三楼是宿舍和食堂，食堂在男生和女生宿舍之间，卫生间和洗漱室也是公用的。全厂职工加起来一共11个人，吃饭时大家都围坐在一个大圆桌，有说有笑，蛮好的。
我三言两语做完介绍就开始狼吞虎咽。我早上6点起床，没有吃早餐，拎着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在工厂规定的上班时间前赶到。“小燕，你慢点吃，食堂的饭菜管够”正当我大快朵颐之时，旁边的女孩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亲切地对我说。我抬起头，侧脸看了看她，她满脸笑容地盯着我。我像捣蒜一样点点头，开始刻意控制自己的速度，细嚼慢咽地吃完了碗里剩下的饭菜。
旁边的女孩是厂里的质检员，她的名字叫王春蓉。这个女孩个子高挑，一米六五，顺滑的头发一直垂至那细小的腰间，走起路来总是一蹦一跳的，最迷人的是她的脸上整天都挂着春天般笑容。我很喜欢她，但是我们交流不多，因为我自卑，我很胖，长得也不漂亮。再加上厂里有一个女孩是她的表妹，她们两个简直是形影不离，除了上班在不同的房间，就连上厕所都是在一起的。
我们是十一个工友每天都在一起，吃饭上班，就连逛街都在一起。可能也是因为那个镇的街太少，只有一个十字街口，没几分钟就能全部逛完，大多数我们都在一起看电视，聊天，玩扑克，偶尔还喝点小酒。
时间一晃过去半年了，因为工厂的产品销量还可以，老板决定新增点设备，再招聘几个技术工人。
几天后的一天上午，新增的工人都来报道了。老板要求他们先跟师傅学，然后就自己上机床开始研磨镜片。来得都是清一色的男生，因为我们在机床里磨镜片，双手常年都要在加了化学物质的水浸泡着，冬天会比较冷，所以女孩一般不愿意做这个工种。
新来的几个同事里有一个1.8米高，浓眉大眼，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男生特别活跃，他是新来的技术工邓波。吃完饭他向我们打听老板会不会克扣工资，老板人怎么样等等。我总觉得这个男孩小家子气，而且心眼多，不太喜欢他。好几人跟我一样，对他的提问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只有王春蓉还是那样的亲切，对邓波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03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发现邓波跟王春蓉他们两个总是在一起。下班后一起洗手搓着香皂泡泡；吃饭时总是坐在一起；楼梯间总是能听到两个人的打闹声；就连我早上去街上吃早饭，也有好几次碰见他们两个一边聊着一边往厂里走。因为我是睡虫，不到最后一分钟死活都不起的那种。
回到厂里钻进宿舍，忙向她的表妹打听他们两个是不是恋爱了？她表妹一脸鄙夷地说：“是，要不是邓波家里条件好，我才不会让他们在一起的。邓波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哪里配得上我姐？”我赞许地点点头，两个人相貌倒是还蛮配，就是邓波这个人我们都不看好。一会就听见王春蓉哼着小曲，一蹦一跳上楼的脚步声。我们两个面面相觑，吐吐舌头，收拾收拾准备上班。
从那以后王春蓉每天很早就在男生宿舍门前叫邓波起床吃饭。邓波总是一脸地抱怨，她总是笑脸相劝。帮邓波倒好洗脸水，挤好牙膏，然后接好漱口水在一旁温柔地催促着。直到他收拾妥当，两个人肩并肩，说说笑笑地去吃早餐。上班前王春蓉每次都把泡好的茶递到他手上，晚上两个人把椅子搬到食堂，一起泡好脚聊完天才回到各自的宿舍。两个人整天卿卿我我，打情骂俏，显得十分甜蜜。
04
可是好景不长，我们经常能看到王春蓉一脸的落寞。
虽然他们吃饭上班仍然照常在一起，可是休息的时间王春蓉总是形单影只。一个人洗他们两个人的衣服，一个人去街上购买两个人的日用品，一个人独自坐在检验室发呆。我和她表妹多次邀请她跟我们一起出去溜达，她都是微笑地拒绝。那满脸的笑容我们却能看出一些凄楚。偶尔也能听到邓波把王春蓉逗得哈哈大笑，看到她脸上洋溢都快溢出蜜来一样的甜。
某周日上午，我们几个女生在宿舍看言情剧，男生在隔壁玩扑克，还有几个人在网吧。到中午开饭时，我发现王春蓉没有到食堂，就问她表妹。表妹表示她问过了，表姐不想吃。随后去网吧玩的几个工友也回来了，里面就有邓波。表妹心情本就不好，看着邓波意兴阑珊地样子没好气地说：“你惹我表姐生气，自己还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邓波没搭理表妹径直到女生宿舍去了，一会他回到食堂一边盛饭一边气冲冲地嘀咕：“爱吃不吃，她不吃，我们正好可以多吃点”。
“邓波，我要是男人，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一个男同事嘴里裹着饭菜还不消停。“怎么做？”邓波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用那长脚踢来一个圆凳一屁股坐下，昂着头看着说话的男同事。“女人啊，就是欠收拾，给两耳光马上就听话了”那男孩一脸坏笑的样子。“是嘛？”邓波“腾”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往隔壁女生宿舍走去。
“吃饭，起来吃饭”我们听见邓波声嘶力竭的声音。
“我不吃，你自己去吃”
“你他妈不吃饭是吧？”饭桌上的人听见有盾物撞击墙壁的声音，都慌忙往隔壁宿舍跑。我们看见正邓波抓住王春蓉那凌乱不堪的头发，往床边的墙一下又一下地撞。王春蓉拼尽全力挣扎并大声哭喊着。几个男同事立马上前拉住了面目狰狞的邓波，我们则抱着捂着头的王春蓉，不停地宽慰她。
“我给你开玩笑的，你还真动手了？”出馊主意的男同事一边拍着邓波一边替自己辩解道。邓波使劲地撑开劝慰的几双手，转身去食堂吃午饭了。“说了你们两个不合适，你不相信，现在知道疼了吧？”表妹恨恨地冲王春蓉嚷。王春蓉顺势拉过被子，盖住头，蜷缩在里面呜咽着。我们也不好说什么，都陆续去食堂吃饭了。这顿饭是我在这个厂里吃得最安静的一顿饭，谁也不说话，闷着头一个劲地吃。
晚上我们看着他们两个人又出去了。邓波想牵王春蓉的手，王春蓉没好气地躲开；他一边陪着笑脸一边推着她走，一会就消失在厂门的拐角处了。回来的时候，她俨然没有下午的悲伤情绪了，但是眼睛还是红肿的。我们都觉得这一次估计他们该分道扬镳了，早了早好，不然今后指不定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呢？
正当我们觉得此事已定的时候，他们两个竟然和好了。我们不禁感叹，有钱人的男孩就是不一样，哄女孩子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05
往后的日子两个人虽然也有磕磕碰碰，但是没有发生之前那样让我们心惊肉跳的事情了。大家都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休息时要么看电视、要么看小说，要么谈恋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乐趣。
那段时间厂里库存很多，老板就让休息，库存少点再生产。开始的时候大家没警觉，后来发现包括邓波在内那几个男孩子在厂里放假的时候几乎整天耗在网吧打游戏。（我们厂小，没人管你几点回？回不回？）王春蓉就开始每天返还于早餐店与网吧、厂里食堂与网吧之间，要么是去陪他，要么去给他送饭。
我感觉好久没有看到她开心的笑容了，感觉她现在变得无比沉闷。我们都劝她，自己要身材有身材，要收入有收入，干嘛每天死乞白赖地像个下人一样每天去服侍那个人？这哪里像谈恋爱啊？王春蓉每次都是默默地听着，手里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看她不言语，我们也不好再自说自话了。
后来厂里恢复生产，大家又开始忙碌了，可是休息的时候邓波都去市里玩，而王春蓉就跟我们一起在宿舍看电视。偶尔我回头时，能看见她眼角边还有擦拭干净的泪水，她看电视时，是不出声的。
06
后来老板在市里开了一个门市，专门卖成品。他让我去看店，顺带做账。从那以后，我几乎是天天都在店里忙里忙外，并且没有什么假期，因为店里就我一个人，倒不过来人手。
某日早上，老板让我跟一个司机去厂里配点材料，开好单子让师傅给对方带过去。我应该有半年没有回厂了，厂里还是那样的布局，大家刚刚吃完早饭还没开始上班。
厂里的男孩子帮忙把材料从二楼往一楼搬，趁这个空隙我跟师傅打完招呼就直奔三楼女生宿舍。去看看还有哪些姐妹在，聊聊天。我看见以前王春蓉睡的床位上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便问之前熟悉的工友关于她的去向。那个工友把我拽出宿舍，拉到墙角，轻声地对我说：“邓波在学校找了一个女朋友，跟王春蓉分手。王春蓉不同意，要割腕自杀。她表妹给家里打电话，家里把她接走了”。
我听了感叹道，像这样低到尘埃里的爱情，那样的卑微，多半是没有好结局的。
那年我19岁，其实并不懂得爱情。我坐在车里，车窗外的景色是一点都没看到眼里。我的眼里只有王春蓉忍辱负重地忙里忙外的身影，只有我最初认识她那温暖的笑容，只有楼上楼下那爽朗的笑声，我希望她能够劫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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