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体师日记

2月16 日 天气 阴

他们进来

妻子安静、依附

丈夫执着,带着心里的尺子

我说,平驳领适合面试

他说戗驳领好看

我说,帮你们选选面料

他说,我自己选,你给她量体

在这些斜线与方格的交叉路口

默然地看着父亲的身体横亘

女儿冷静,向里收紧自己

她上身纤细,下身像圆柱一样粗壮

完成了父亲与母亲的合体

她游曳在他们之上


2月20日 天气晴


新的工作让我复活

早晨,太阳用金线的手解开袋子

把我面粉的灵魂撒向人间

不断地从大地中汲取、稀释

砍去旧的长出新的

春天,将再一次为这中年的身体

戴上绿色的皇冠


2月22日  天气晴


你去哪里了,即将

步入殿堂的新郎,童年站在你的肩上

呼唤你,你夭折它

为自己缝制了一件衣服,不仅仅是服装

它是由万米布料打造的战袍

足以抵挡铁的器具,在皮鞭的抽打下

自由的伸展自己,绕着那轴心而转动

然后,你一件件脱下它们

露出你结实的肩膀和宽胸,直到有个女孩

臣服。日子等着你,锤炼你

再次要求你穿上布

穿上她的眼睛和喉咙,在选面料的彷徨中

你坚定地放弃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条纹

在爱情的袖笼里打着哈欠


2月23 天气阴


乌云低沉,撕开天空,放出冷气

人们打着寒颤,同时被某种事物煎着

烫得直跺脚。一阵旋风刮进来,他们象征性地

检阅着服装和价格,我想握住他们的手

按下成交的手印,但是,

他们随即被另一阵旋风刮走


2月24日 天气阳


公交车上,奶奶和孩子

被塑成三角形装进面包服,他们

都戴着口罩和手套

我故意翘着二郎腿,不给旁边的老人让座

她身体挺立,双手紧抓着座背

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她好像并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我们地点不同,但是会有相同的终点

“你看,小河里的水很快就要干了。”

奶奶对孩子说


2月26  天气阴


这时候,诗把我降下来

把我的意识和潜意识都聚焦在眼前

他俩还不能称为夫妻,单纯的小葱

站在一起,因为并排

因为相同的磁场而成为彼此的影子

女孩看着男孩系不上的扣子

抿嘴微笑着,男孩伸展胳膊,撑开肚皮

试图挣脱西装的束缚

而西装岿然不动,像一扇不可谈判的门

像李小龙鼓起的肌肉和迅不可及的拳脚

终于,男孩不再挣扎,不再追忆、寻找

他乖乖的走进去,走进女孩盲目的白

和狡黠的笑容里


2月28  早晨天气阴冷


他的手在长期与瓦块、沙粒的摩擦中

变成了石板

他的大脑在思念亡妻的日夜不眠中

成为光滑沙丘里面的髓

托举,背起

他的身体是一个个胖麻袋走向远方的路

然而,他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宿命

他去跳舞,喝咖啡、威士忌

选面料,定制西装

他喜欢金闪闪的亮色,就像光把射线投进大海

有品味的人难道不是都这样吗?

翻着一本本料册,最终他选择了方格

投身于白茫茫的人间,他挥舞手臂

拼命地游着,企图到达那海浪搏击的上游

而上帝用一只轻飘飘的手再次把他放进

尚未耕耘的田地


同日 上午天气转阳


蓝天落在布料上,与她的目光相遇

光与光碰撞,牵出了那个本我

那个蓄积已久的她

对,这就是她——那个穿着蓝纱

与嗡嗡蜜蜂赛跑的她,那个在小溪边吟诵诗句的

她,那个左冲右撞站在广阔草原上的她

把自己的潜意识邀出来量体、定型

她欣喜的把试穿视频分享

瞬间,蛇吐着毒芯儿盘缠,汇聚,箭一样射向她

——不切实际

——显胖

——数学老师怎么可以这样穿呢?

她痛苦地翻滚,在夜里哭泣

掏出自己的良心质问责任

然后,她用铁针把自己缝上

像西装严密而紧实的珠边,不再透出一丝缝隙

至今她定制的衣服没有来取

至今她的梦挂在这儿,天空截取欲望的边角料

扔了下来

直到岁月累计的石头把它压扁,榨干


3月1日  早晨 天气雾蒙蒙


终于,鸟儿愤怒了

它瞪着脚,弓起脊背,企图以肉体抵抗铁

然而,笼子的意志相互交错,像荆棘一样密布

一根根穿过空气的肋骨,插在大地上

坚不可催。这是黎明,太阳尚未出生

大地以宽厚的面容,铺展开面料的针脚

树木无力地摇曳,雾从火中吐出棉花糖

渴望以柔软的心,催眠那受伤的翅膀

然而,鸟儿依旧在笼子里扑棱着

从上到下,从左向右

不停地练习,眼睛是黑夜里的猫头鹰

无时无刻地盯着,瞅着,期待时间会在某一刻

转动它的门板


3月3日 晨 天气雨


我们都是活佛脚下的玩偶

在相互抽打中变得顺滑、流畅

像留声机中的音符,在巨大的磁场中

渐渐地走进旋律。我必须再一次用气球

吹出另一个我

以应对眼前这个青年小孩儿,为了让他生存

理发师托尼用喷壶和发胶塑造了他的头发

在顾客面前,它们是善变的京剧的脸

遇到比他更高的台阶,它们立刻集体倒向一边

像迎着风的青草。我必须把自己充满氢气

面对他装腔作势的脸,轻轻地飘进

活佛耸起皱褶的衣袍


3月18  早晨  天气 晴


天越来越蓝,大地的心开始变软

暖气没经商议,离我而去

它们抱着根、河流亲吻

齐心合力把冷冷的针抛给人类

这时,我是大地之母和爱情的弃儿

半夜里冻醒,鼻子被不可描述之物堵塞

血管因遇到逆气流和冷面板而涨得通红

这些算得了什么,每年三月不都是这样吗?

每天纠结于人体——

肩宽,袖长,前后腰线,纠结于怎样

用软尺上的数字把它们更好的表达

一切的矛盾与对立,争吵与抵抗

在臀股沟取平处安静


同日 晚  天气  阴冷


嘿,我说,小伙儿

你是在草垛里长大的吗?或者

你的母亲从一出生就狠心的把你扔进泥坑?

头发横七竖八,像乌鸦用树枝堆成的窝

白色的衬衫被你身体的染缸浸成灰色

衣襟上的破洞像是二郎神古怪的眼睛

最好笑的是,你并没有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没有为自己的邋遢感到丝毫的羞愧和脸红

我听见,软尺经过你的身体,它在向我控诉

嘿,小伙儿,我说——快去找个媳妇把你管起来

你笑着——谈对象那是上学的事情

你和同伴们谈论着工作,谈论着穿上西装

在相机里留下你繁忙的印章

你神采飞扬,单纯而开朗

仿佛从来没有遭受过暴风和白霜

青春的豪情带领你身体的一切

在百米跑道上,随着那一声枪响

勇往直前,冲向那远方的雾霾和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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