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
平生素爱面食,尤其对挂面情有独钟。
上世纪八十年代,村民的生活尚不宽裕,多数家庭仅维持温饱,餐桌上更难得见到荤腥。那时挂面也属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或家人生病时,母亲才从瓦罐取出几扎,煮上一碗清汤挂面,撒上些葱花,滴两滴香油,便是难得的美味。
亲戚探望奶奶时,大多带些挂面作为礼物——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已算较体面的馈赠了。奶奶把亲戚送的挂面视若珍宝,总用干净旧衣服包好,藏在床板下的瓦罐里。若非家里来重要客人,她绝不会动用这“储备的挂面”。但对我,奶奶却总是格外开恩。
有天夜里,我学习到很晚。我实在饿极了,四处寻找食物无果,便摇醒奶奶要吃的。奶奶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中摸索许久,才终从床板下的瓦罐里捏出一小把挂面,颤巍巍地起身去灶台给我煮面。
看着奶奶灶台旁忙碌的身影,忽然涌出一丝隐隐的不忍——她佝偻着背影在缭绕的烟火中微微颤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仍在熟练地忙乎,仿佛岁月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疲惫的痕迹。
“哎哟,怎么爬了这么多该死的蚂蚁?”她借着灶火低头查看,却又笑着说,“不过不要紧的,蚂蚁又不脏,等盛到碗里再捡一捡就行了。”
可那些小蚂蚁实在太多,面碗里密密麻麻地浮着一层黑乎乎的小点。蚂蚁们再也聚不成浩荡大军搬运粮食了,有的静静地趴在汤面上,像一小粒一小粒凝固的墨滴;有的深浸在油花里,反被照得晶莹透亮;有的则紧紧粘在挂面之间,仿佛本来就是挂面的一部分。奶奶用筷子耐心地挑捡着,而我却已迫不及待地捧起了碗。
捧着这碗蚂蚁横陈的挂面,我的身体似乎凝固了一般:“一碗浮着厚厚蚂蚁的面真的能吃吗?”
可我也知道,这碗面绝不能浪费,这是奶奶千方百计省减下来的,无论如何我也得把它吃掉。况且,我也的确很饿,便用筷子粗略挑捡一番后,呼啦呼啦几大口就吃光了。在那个寒冷的夜晚,一碗面虽弄了一头汗,人却相当的舒畅。吃面时我力争不想这些蚂蚁,而只想着挂面的美好。但吃完以后,似乎意犹未尽,甚至有回甘蚂蚁滋味的冲动……
如今每每想起那碗浮着蚂蚁的挂面,心里还是暖的。奶奶走了十几年,我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她。那碗面里的面香,也好像一直留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