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us
这是一座阳光里总是带着一层雾气的城市。
站在阳台的边缘,远处山峦高低起伏的轮廓依稀可见,轨道列车在高地的楼宇间穿行,写字楼的墙面把大幅的光线反射到灰色水泥的小楼顶上,小楼顶上的鸽子扑腾地飞起,盘旋,又飞回花草盆栽环绕的藤椅边。
段沫阳躺在小楼的脚底,侧脸紧贴地面,手脚不自然地摊开,像是脱线的木偶。
她曾经幻想过在天空飞翔的感觉,那也是她来到这座城市的梦想。在百万人口的城市里俯瞰众生是怎样的感觉呢?她很想体会,但她也知道人类只会从高处狠狠地下坠。
就像她刚刚感受到的那样,不过是重重的一击,痛得忘了什么是痛。
“死者坠楼之前服用过安眠药,按目击者的证词看,应该是在阳台收衣服的时候药效发作,不慎坠楼。”
这个世上的人,能有我一半的怀疑精神就好了。
就好了。
Love’s Child
贺宁深深地为自己的人生感到庆幸,至少,许多人要为之奋斗半辈子的房子和饭碗,他都已经保齐了,更甚至他娶到了张婉露这样精明而漂亮的老婆。
他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员工,从他往上数三辈都为了这个企业奉献了一生,他也如意料之中的那样,就算没有正儿八经地上学念书,从某个职业培训学校毕业之后就进入了企业下属一个不大不小的单位,得到了一套来自于八十年代的房子,像社会里夸大其词的那样每天上班喝茶,下班接孩。他倒是想要一个孩子,可自己的另一半没有松口,也始终不能得偿所愿。
要是有个孩子就更加完美了。贺宁时常这样感叹,但转念一想,要是孩子跟自己一样瘦小干瘪,岂不又是一桩遗憾?
他慢慢踱步到卧室的穿衣镜前,伸出臂膀,试了试自己的肱二头肌,又试着夹紧胸肌,突然他对镜子里的自己惨淡地笑了笑,作罢转身到客厅继续喝茶玩手机。
时间到了天色渐黑的时候,张婉露才一身疲惫地走进家门,和沙发上正满眼笑意地观赏电视节目的贺宁相比,她显得沉重又焦躁。张婉露在一家跨国公司工作,算得上是职场精英,但随之而来的也是更多的压力和烦恼。
贺宁炖了鸡汤,原本想着就着今天好不容易能和妻子一起在家吃晚餐的机会,把这几天感情交流一下。可妻子似乎仍然不愿理会他,进门闻见了鸡汤的味道,一言不发地盛了一碗之后往门外走去,然后关上了门。贺宁像看默剧一样没弄清妻子一系列举动的来龙去脉,隔着猫眼看妻子敲开了对面的门,跟对门的女孩说了几句之后就跟着她进了屋去。
确定邻居的门关上之后没了动静,贺宁蹑手蹑脚地穿着袜子出了门,把耳朵贴在了对面的门上。隔着老旧的防盗门,妻子和对面女孩的对话通过扩音筒一般的狭小空间传到他的耳朵里。等到妻子道别之后,贺宁又偷偷地溜回家,轻轻关上房门,装作正安静地等妻子回来的样子。
张婉露进了家门,贺宁正双手支着下巴坐在餐桌前,饭菜和鸡汤规矩地摆放着,眉眼含笑,却又藏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亲爱的,”贺宁做了一个绅士邀请的手势,“不一起共进晚餐吗?”
张婉露把高跟鞋踢在门口,远远地就把挎包扔在贺宁身边,径直坐在了餐桌的椅子上,说道:
“不跟你一起吃饭了,我怕起火。”
“着火?”贺宁顺口答道,“哪里有火?火早就关了。”
“哼,”张婉露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贺宁,“贺宁,你最近是不是又发什么莫名其妙的奖金啦?”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哦,我还以为你钱包鼓了一点,小心思也跟着跑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贺宁,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要打什么歪主意别让我发现,不然可让你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不是,什么意思啊?”贺宁大惑不解,“我做什么了到底?”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清楚,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可能还蒙在鼓里,我现在只是怀疑,不要等到东窗事发才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完张婉露就快步走进卧室,砰地关上门之后发出咔地一声锁响,留下贺宁还坐在沙发上发愣。
贺宁回忆了一下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己每天的行迹,无非是早上懒懒散散地出门,到公司的食堂吃了早饭后到办公室简单处理一下日常文件,就开始和同事磨碎嘴皮子,要不然就倒一杯咖啡看看网络上的碎片新闻;如此一天过去,下午五点钟自行离开,回到家又开始闲散的休闲活动,除此之外再没有做过日常以外的事。
他搜索着回忆,事无巨细地一件一件理清,甚至翻出手机查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但仍然摸不着头绪。这时卧室门打开一条缝,张婉露伸手丢出一件衣服,说:“今晚你就穿这件睡,省得显我绝情。”
贺宁捡起衣服,放到了今晚属于他的沙发上,似乎妻子并没有遗忘对他的关心,这让他的心情回复了一些。他决定让这件事过再一夜再说,说不定一切都是误会,更说不定谣言会随着时间不攻自破;也不知妻子是从哪听来的闲言碎语,如果是关于男女的流言蜚语,在贺宁那个相对闭塞的企业环境里是对他极其不利的,许多人的前途就断送在一时的糊涂之上;不过他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简单清白如贺宁,这一点是他唯一可以自夸的优点。
他弯腰捡起妻子的挎包,偷偷看了卧室门一眼,摸出了妻子的手机来。
Dirty Night Clowns
段沫阳和肖黎约在了周六的下午共进下午茶,地点选在了商业街里一家人气颇旺的甜品店。
“亲爱的,没等多久吧?”
肖黎放下手提包,对服务员说:“我要跟她一样的,再加一份马卡龙。”
“等倒是没等多久,”段沫阳放下嘴里快咬烂的吸管,用眼白看着肖黎,“不过哪有让女人等的,你应该先到,等我。”
“讨厌,都说了不要把我当男人嘛,么么哒。”
段沫阳翻了个白眼:“死娘炮,快吐出来了。”
“吃了之后咱们去逛一逛吧,楼上好多家都在搞活动呢。”
“要去你去吧,我怕我看了就管不住手。”
“咋啦?啥时候开始心疼钱啦?”
“别说啦,上次我不是下血本买了条连衣裙吗,就上次我们一起逛街的时候。”
“就是死贵死贵那条?”
“对啊,那条裙子不见了,昨天我死活没找着。”
段沫阳垂下头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肖黎却拿着手机一脸欣悦,不住地戳戳点点。
“喂,听我说话没有,有点礼貌好呗?”段沫阳一脸的不快。
“不会吧!那该多心疼啊!”肖黎夸张地回应,“会不会你穿出去忘在哪了?”
“怎么可能!”段沫阳回答道,“买了那条裙子之后我就没出过远门,再说也得有钱出去浪啊。”
“那肯定就在家里呗,难不成还有谁偷衣服。”
“我怀疑就是被偷了。”
段沫阳用认真地眼神看着肖黎,说着喝下了最后一口热饮。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我觉得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太小了,你住的那个小区管理再差,也不至于衣服都偷吧?”
“我当然有我的依据啦,”段沫阳拿过菜单盘算着要不要再喝一杯,一边说,“我看见邻居家阳台有一件连衣裙跟我那条一模一样。”
肖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道:“会不会是刚好别人也买了一样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买得起。”
“我也觉得不可能嘛,我跟邻居两口子也认识,那家的老婆对我还挺热情的;虽然她老公看起来挺穷的,但是他老婆倒是穿得讲究,不像舍不得钱的人;再说,要偷东西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吧,。”
“我觉得你这句算是说对了。”
“然后!幸好我多了个心眼,”段沫阳神秘地朝肖黎凑过脸去,“今天,我碰巧遇到那家的老婆了,我跟她闲聊的时候,装成没事儿地说她那条裙子挺好看的,问她在哪买的,你猜她说啥?”
“她说啥?买得比你便宜吓你一跳?”
“她说她没那条裙子,我还重复跟她形容了一遍,她确定说没有。”
“啊——那就是说——”肖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就是说——什么呢?”
“哎呀,就是说,我现在怀疑是她老公偷了衣服。”
肖黎差点一口热茶喷在桌上,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的想象力还敢再信马由缰一点吗?我求求你了亲爱的,不要是个人你都怀疑一遍,考虑一下可能性嘛!”
“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之后,哪怕再不可能也是真相。这是柯南教我的。”
“你要是少看一点动漫,咱俩还可以做好姐们儿。”
“哎哟,你就同情一下人家嘛,”段沫阳又换了一副撒娇的口气,“帮人家想想办法,不找到我心爱的裙子我就一天睡不好觉啦。”
肖黎朝她翻了个白眼,一边戳着手机一边对她说:“一边去,对付男人那套对我不管用。我觉得你的想法根本就不靠谱,我才不给你出馊主意。”
“肖黎!
段沫阳往桌上猛地一拍,吓得肖黎手里的手机跟他一起原地起跳。
“你今天是不是要逼我说实话!”
肖黎一脸震慑地看着段沫阳,默默地把手机装回了包里。
She’s Mint
张婉露敲开了邻居的门,开门的姑娘穿着居家的简装,她的表情和妆容似乎并不在迎客的状态,但张婉露仍然一脸和善笑容地对她说:“沫阳,我炖了些鸡汤,家里就我跟老公两个人,喝不完也是浪费,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