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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四十多岁，人黑腿瘸大名李有福。
老李打小患有小儿麻痹症，一条腿长一条腿短。阴雨天，扒皮剔骨般疼得嗷嗷叫。当他还是小小李时，爹娘带着他远的近的跑了多家医院，各类偏方用尽，光是药罐子也熬破好几个。黑乎乎的汤汁像黄连，让如今四十大几的老李，想想就叫苦连天。
为了治病，爹娘不仅将土窝窝里掏的钱花光了，还落了山一样高的饥荒。直到人没了，老李的腿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爹娘死后，老李只能靠吃上头给的救济款过日子。眼看着伙伴儿们，嫁人的嫁人娶妻的娶妻，已到婚娶年龄的老李，心里很不是滋味。
人都这样了，村里还有人跳出来谝传，说他坡不下地不种，现成的吃喝送嘴边。日子比他们过得还滋润。
遭了白眼，老李也想自食其力挣口饭吃。遇到好天气，他就蹬着三轮车去外面捡酒瓶纸壳。那些瓶瓶罐罐们，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每天在他的车斗子里唱歌跳舞。美得老李觉得生活并不算太孬。
一日，老李蹬着三轮往家走，见两条狗和几个娃嘻哈着往一处草垛里赶。娃娃们脚底带起一串串尘土，跳着脚将手里的砖块儿瓦片往草垛上丢，狗子们也汪汪着往前凑。
老李走上前去，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蜷缩在草窝里，被砖头瓦片砸得哇哇叫，两只手紧紧地捂着脑袋。
天色渐暗，北风刀子一样往人的身上送。女人抱着头蜷缩一起，单薄的衣衫下身子不停地抖。
老李赶走了娃娃和狗，伸手去抓女人，却被她反咬一口手腕上。跟我走吧，晚上在这睡会冻死的，老李诚恳地说。女人好半天才止住叫声，歪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老李从外头捡回了个疯女人，很快在小村传开了。有人还专门跑来他家看那女人长啥模样。疯女人坐在炕上，穿着老李露着棉絮的肥棉袄，眼睛里落满恐惧，头发扎成了辫子，一张圆扑扑的小脸暴露在众人面前。看到人越聚越多，女人突然咧开一口四环素的牙齿痴笑起来，一只手恬不知耻地伸进裤裆里抓痒。刚换的棉裤上，印着一摊水渍，一股子尿臊气在房间里四处流窜。
“啧啧，老李正缺媳妇呢！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哎！要是人不傻多好，正好给老李当媳妇。”
疯子的事儿也传进村干部的耳朵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领导很快找到老李。
“老李呀！上面拨给的救济款，可不是让你来养来路不明的人。”老李弯着腰腿打着哆嗦，冲着村干部连连点头称是。
第二天，有人看见老李将疯女人搀进车斗子拉出了村。再回来时，只有一人一车。老李嘴巴紧闭，眉头拧在一起，脸上落下从未有过的疲惫。
疯女人走后，老李每天照样外出。这天，回到家天已擦黑。隔着家门不远，有一个黑影蜷缩在他家门外。像狗像人，老李心里没底。
“是谁？”老李大喊一声，就听见一个女人吱吱呀呀的叫声传来。那声音熟悉亲切，不知为何，让老李感到有些小激动。开了门拉开灯，老李一眼就看到那个让他担心了一天的女人。
女人看到老李也很开心，冲他咿咿呀呀地喊，还踮着脚后跟儿帮他摘了帽子。吃过晚饭，老李躺在炕上久久难以入眠，听着旁边发出的细微的呼噜声，他觉得这个家像样儿温暖了。
早上，老李亲自帮女人梳洗，然后认真打量起她来。女人看着三十多岁，脸除了有些黄有些黑，甚至比村子里那些正常女子还好看。老李问她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女人只会咧着嘴嘿嘿笑，问得急了，就拿手指抠着鼻孔不吭声。
老李又要出门了，他想将女人也带走又不忍心。他头一次没有给大门上锁就离开了，心想，等他回来如果女人走了正好，不走，他就留着她。他靠着捡破烂管她吃喝，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傍晚急匆匆回到家，见屋里亮着灯。女人非但没走，还蹲在灶台前有模有样地烧起了火。尽管屋子被一道道黑烟笼罩，灶门被烟燎得一团乌黑，可老李非但不觉得烦心，心还暖乎乎的。
第二天吃了早饭，老李又将疯女人搀扶上三轮车，这次他不是想将人扔掉，而是要带她去看医生。
医生开了药钱花了，可女人还是老样子，傻里傻气见人就笑，笑完就把屎尿屙在裤裆里。别人劝老李放弃吧，就连给瞧病的大夫也说，疯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可老李不听，依旧早上载着女人早上离开晚上回来。
半年后，老李捡破烂回家发现女人不在了。他蹬着三轮车疯了似的找了一村又一村，可女人就像一粒尘埃被风卷跑了。
有一天，老李捡破烂时突发脑梗一头栽在地上，在医院住了三天三夜也没抢救过来。在他去世后的头一年，村里收到一封四川来信，收信人姓名瘸腿李有福。信是一名叫马秀花的女子写来的。
后来有细心人发现，北山坟茔地最北角埋葬孤坟的地方，每逢清明、寒食两节就有青烟冒起。一位长相好看的女子垂着头，蹲在一座坟前烧纸。人走后，那人才看清是瘸腿老李的坟。大名李有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