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山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七天。
张子瑜跪在灵堂的蒲团上,潮湿的霉味混合着线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供桌上的三炷香静静燃烧,青烟在潮湿的空气中扭曲变形,最终在师父玄霄子的黑漆棺木上方缠绕成一股麻绳状的漩涡。他盯着中间那炷明显短了一截的香,师父临终前的警告在脑海中回响:"人最忌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若我死后见香火如此,便是阴司来索命了。"
灵堂内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将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张子瑜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旁不知何时多了四道佝偻的黑影,它们正围着棺木做出抬举的动作。供桌下的铜盆里,浸泡着糯米的清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米粒在水面上跳动碰撞,最终排列成一个歪歪扭扭的"逃"字。
"果然来了。"张子瑜低声自语,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桃木剑上。这把师父传给他的法剑剑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剑身刻满细密的雷纹。他能感觉到剑身正在微微发烫,这是附近有邪祟靠近的征兆。
窗外的暴雨声忽然变得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寂静。道观院墙外的老槐树上,十二只乌鸦同时停止了鸣叫,就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张子瑜看见长明灯的火焰变成了幽绿色,灯油滴落在地砖上,竟然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
棺材里突然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刺耳得让人牙酸。张子瑜立即咬破中指,将血珠抹在桃木剑的雷纹上。剑身顿时泛起暗红色的微光,那些刻痕仿佛活过来一般,在剑身上缓缓流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咒语刚念到一半,棺盖突然剧烈震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一道黑雾从棺木的缝隙中渗出,在空中扭曲变形,最终凝聚成一只枯瘦如柴的鬼手。那只手的指甲发黑,手腕上还缠着一截褪色的红绳——正是师父生前戴了三十年的护身符。
张子瑜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不是阴差索命,而是师父的魂魄在向他求救。他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符纸上用朱砂混合鸡血画着复杂的镇魂咒。就在他准备将符纸贴在棺木上时,供桌上的青铜灯突然自动点亮,幽蓝色的火光照亮了灵堂的每一个角落。
在诡异的蓝光中,张子瑜看见棺材周围的地面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脚印。那些脚印很小,像是孩童的,却带着明显的爪痕。更可怕的是,这些脚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孩子正在灵堂里奔跑嬉戏。
师父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子瑜,记住,青冥灯不能灭...柳家巷...末法..."话音未落,棺盖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开,玄霄子的尸体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老人的眼睛大睁着,瞳孔已经变成了银灰色,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
张子瑜倒吸一口凉气。师父的胸口有一个碗口大的黑洞,里面没有心脏,只有一团蠕动的黑色雾气。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将皮肤顶起一个个小包,就像有无数虫子在皮下爬行。
"师父!"张子瑜大喊一声,手中的桃木剑已经指向尸体。但下一刻,他震惊地发现师父的右手正以一种奇怪的手势指向供桌上的青铜灯。那是他们师徒之间约定的暗号——危险,但必须完成。
灵堂的梁木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十二枚铜钱同时从房梁上掉落,在地面上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张子瑜知道,这是师父生前布置的最后一道阵法被触发了。他必须在一刻钟内完成仪式,否则师父的魂魄将永远被困在阴阳交界之处。
子时三刻的青冥山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张子瑜跪坐在山神庙的残垣断壁间,面前摆放着两盏青铜灯。青冥灯的火焰依旧泛着幽绿,而那盏阴兵交给他的黑焰灯则不断扭曲变形,火舌中不时浮现出痛苦的人脸。
"点燃双灯..."他喃喃自语,手指悬在两盏灯之间。庙外的风声忽然变得尖锐,像是无数人在哀嚎。破损的窗棂外,那个六翼黑影正在低空盘旋,每一次振翅都会落下腥臭的黑雨。
饕餮袋在他腰间剧烈颤动,袋口的束绳已经自行解开。张子瑜突然想起师父生前说过的话:"饕餮见阴神则喜,遇阳鬼则怒。"现在这反应,说明那黑影绝非寻常妖物。
"拼了!"他猛地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向两盏灯芯。青冥灯的火苗瞬间暴涨三尺,而黑焰灯则诡异地安静下来,火焰凝固成一把匕首的形状。就在这一刻,庙外的黑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整个山神庙开始剧烈摇晃。
尘土簌簌落下间,张子瑜看见墙壁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字。那些字迹像是被无形的手指刚刚写下,还在不断往下滴落:
"永和三年,青冥山裂,有物出焉..."
"...状如龙而六翼,目赤如丹..."
"...首任守夜人以双目为代价..."
字迹到这里突然变得狂乱,最后一行几乎是用指甲抓出来的:"...每甲子需以守夜人心头血饲之..."
张子瑜的呼吸几乎停滞。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终于明白师父遗体上那个碗口大的空洞意味着什么。更可怕的是,黑焰灯的灯座底部刻着一行小字:"下一个甲子,当在丙申年冬至。"
——今年正是丙申年。
庙门突然炸裂,狂风裹挟着腥臭的黑雾席卷而入。张子瑜下意识举起桃木剑,却发现剑身上的雷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黑雾中缓缓浮现出六点猩红,那是怪物的眼睛,每一只都映出他惊恐的脸。
"守夜人..."怪物的声音像是千万只蚂蚁在颅骨内爬行,"...你的心..."
饕餮袋突然凌空飞起,袋身上的凶兽纹路完全活了过来。一只巨大的虚影从袋口冲出,形似猛虎却生着鸟喙,径直扑向黑雾中的怪物。两者相撞的瞬间,整座山神庙的墙壁上浮现出金色的符文,显然是多年前就设下的禁制。
张子瑜趁机抓起两盏灯,发现它们正在互相吸引。青冥灯的火苗向左倾斜,黑焰灯则向右偏转,仿佛两极相吸的磁石。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现——也许双灯本就是一体的!
他冒险将两盏灯靠拢。在灯盏相触的刹那,一道刺目的白光炸开,将他狠狠抛向墙角。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两盏灯融合成了一盏阴阳鱼形状的青铜灯,青黑两色火焰相互缠绕,形成一个完美的太极图。
怪物发出痛苦的嚎叫,六只翅膀同时燃起青黑色的火焰。那些火焰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开始扭曲。山神庙的房梁上,十二枚铜钱不知何时已经排成了天罗地网阵,正发出刺耳的嗡鸣。
"原来如此..."张子瑜挣扎着爬起来,终于明白师父的布局,"青冥灯镇魂,黑焰灯锁魄..."
他抓起阴阳灯冲向怪物,灯焰暴涨成一道火龙卷。怪物惊恐地后退,却撞上了铜钱阵形成的屏障。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张子瑜看见怪物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每一块碎片都化作黑烟被吸入灯盏。
当最后一丝黑烟消失时,阴阳灯突然变得滚烫。灯盏表面浮现出山川河流的纹路,最中央刻着三个血字:"柳家巷"。
张子瑜还未来得及细看,地面突然塌陷。他坠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饕餮袋飞过来缠住他的手腕,袋口大张着,像是要将他整个吞下...
黑暗中的坠落仿佛永无止境。张子瑜在失重感中勉强睁开眼睛,发现四周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饕餮袋紧紧缠在他的手腕上,袋口微微张开,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下坠的速度突然减缓,他感觉自己落在了一片柔软的物体上。伸手摸索,触感像是潮湿的兽皮,还带着微微的体温。阴阳灯不知何时已经自动点亮,青黑两色的火焰交织在一起,照亮了这个诡异的空间——
这是一间巨大的石室,墙壁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那些藤蔓的叶片形状酷似人手,正在缓慢地开合。地面铺满了森森白骨,最骇人的是,这些骨头上都刻着细小的符文,与师父传授给他的《玄君七章》中的镇魔咒如出一辙。
"第三十七任守夜人..."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张子瑜猛地转身,看见石室中央悬浮着一口水晶棺。棺中躺着个身穿明代道袍的老者,面容如生,双手交叠在胸前,掌心里捧着一块残缺的玉璧——那形状正好能与阴阳灯底座相吻合。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老者的胸口也有一个碗口大的空洞,透过空洞可以看到水晶棺底部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张子瑜凑近细看,赫然在最新一行发现了师父的道号"玄霄子",而下一行空白处正缓缓浮现出"张子瑜"三个血字。
"这是守夜人的宿命。"水晶棺突然泛起涟漪,老者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青冥山下的九幽裂隙,每甲子需以心头血加固封印..."
张子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敞开,心口处的皮肤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龙首印记,与师父掌心的胎记一模一样。
"丙申年冬至..."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弱,"柳家巷...找齐四块玉璧..."
水晶棺突然剧烈震动,老者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与此同时,地面上的白骨自动组合成一个个完整的人形骨架,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向着某个方向朝拜。张子瑜顺着方向看去,发现石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青铜门,门上雕刻着饕餮纹,与他腰间布袋的图案完全一致。
饕餮袋突然兴奋地抖动起来,挣脱他的手腕飞向青铜门。袋口大张,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利齿——那根本不是什么布袋,而是一张活着的嘴!布袋咬住门环的瞬间,整扇青铜门发出痛苦的呻吟,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门后是一条向上的石阶,每一级台阶上都放着一盏油灯。诡异的是,那些灯焰都是静止的,就像被冻住的火焰。张子瑜踏上第一级台阶时,身后的青铜门轰然关闭,将他彻底困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
阴阳灯的火苗突然指向台阶上方,灯盏上的"柳家巷"三个字开始流血。血珠滴落在台阶上,竟然点燃了那些静止的灯焰。随着一盏盏灯被点亮,张子瑜看见台阶两旁的黑暗中浮现出无数双眼睛,有人的,也有各种动物的,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走到第九十九级台阶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圆形平台。平台上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三样东西:一把生锈的钥匙、半块玉佩,还有一本封面是人皮的册子。张子瑜刚想靠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子瑜..."
他浑身僵硬地转身,看见师父玄霄子正站在下一级台阶上,胸口的大洞还在滴血。但更可怕的是,师父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将皮肤顶起一个个小包,就像...就像棺材里尸变时的模样。
"师父...您不是..."
"时间不多了。"师父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音,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记住,柳家巷的当铺掌柜是..."
话未说完,师父的身体突然爆裂开来,无数银白色的丝线喷涌而出,在空中组成一幅地图。张子瑜认出那是江城市的轮廓,但与他记忆中的城市布局完全不同——地图上多出了七条不存在的街道,组成了一个北斗七星的图案。
阴阳灯突然发出刺目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得雪亮。等张子瑜重新恢复视力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江城市郊的乱葬岗上,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腰间的饕餮袋满足地打着饱嗝,而阴阳灯不知何时又分离成了青冥灯和黑焰灯两盏。
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张子瑜望向城市方向,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在初升的朝阳下,江城市上空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黑影,形似龙蛇却有六翼,正是他在青冥山上见过的那个怪物。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黑影的六只眼睛全都盯着他所在的方向,嘴角诡异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
江城市的晨雾中弥漫着铁锈味。张子瑜站在柳家巷口,发现整条街道的砖石缝隙里都渗着暗红色的液体。阴阳灯在他手中微微发烫,灯身上的"柳家巷"三个字已经变成了黑紫色,像是凝固的血迹。
巷子深处的"永宁当铺"招牌歪斜地挂着,门板上密密麻麻钉满了铜钱。最诡异的是,那些铜钱全都竖着嵌入木头,边缘泛着绿锈,分明是陪葬用的冥钱。张子瑜刚迈出一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十二个纸人不知何时已经将他团团围住,每个纸人脸上都画着夸张的笑脸,嘴角一直咧到耳根。
"活人莫入,死人当道。"当铺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张惨白如纸的脸,"小道士,你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张子瑜握紧桃木剑,发现当铺掌柜的瞳孔是诡异的银灰色,与师父尸变时的眼睛一模一样。更令人不安的是,掌柜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剩下的两根断指处缠绕着黑色丝线——和山脚下那个神秘老道如出一辙。
"我来取玄霄子寄存的东西。"张子瑜亮出阴阳灯,青黑两色火焰突然暴涨,"还有四块玉璧中的第一块。"
掌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银灰色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他转身走向里屋,背影佝偻得像只老猫。张子瑜注意到他的影子异常臃肿,而且有六条手臂的轮廓,正在地上不安地扭动。
当铺内弥漫着霉味和某种草药的气息。柜台后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古怪的抵押品: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眼球、会自己转动的罗盘、甚至还有一截仍在蠕动的手指。掌柜的从最底层取出个檀木匣子,匣子表面刻着北斗七星,每颗星的位置都嵌着颗带血的牙齿。
"三十年前,玄霄子用一只眼睛抵押了这个。"掌柜的打开匣子,里面是半块温润如玉的骨片,"现在该付利息了。"
张子瑜突然明白师父为什么总是眯着左眼。他刚想伸手,掌柜的却猛地合上匣子:"规矩是——以眼还眼。"说着递来一把生锈的小刀,刀柄上缠着的正是那种会蠕动的黑线。
就在张子瑜犹豫的瞬间,腰间的饕餮袋突然暴起,袋口大张着咬向掌柜的咽喉。掌柜的怪叫一声,身体像纸片般飘到房梁上。直到这时张子瑜才看清,掌柜的裤管下根本没有腿,而是两条不断扭动的黑影!
"守夜人的饕餮袋!"掌柜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玄霄子竟然连这个都传给你了!"
整间当铺突然剧烈震动,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纷纷炸裂。张子瑜趁机抢过檀木匣子,却发现匣子已经和掌柜的右手长在了一起——那根本不是手,而是由无数黑线组成的可怖触须!
阴阳灯突然自动飞起,青黑两色火焰交织成火网罩向掌柜的。在惨叫声中,张子瑜看见掌柜的脸皮开始剥落,露出下面另一张年轻得多的脸——这张脸的眉心有个醒目的龙首烙印,与师父掌心的胎记如出一辙。
"你们守夜人...都是疯子!"掌柜的撕心裂肺地吼叫着,"用活人镇守九幽裂隙...玄霄子没告诉你吗?整个江城市就是..."
话未说完,一条黑影突然从地底窜出,直接刺穿了掌柜的喉咙。张子瑜这才发现,当铺的地板下全是黏稠的黑浆,那些黑浆中不时浮现出痛苦的人脸。更可怕的是,这些人脸的五官都依稀有着师父的特征!
檀木匣子在混乱中摔裂,那半块骨片自动飞向阴阳灯,严丝合缝地嵌入灯座缺口。霎时间,整条柳家巷的地面浮现出巨大的八卦图案,每个卦位上都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张子瑜惊恐地认出,其中就有已经死去的师父!
巷子尽头的墙壁突然崩塌,露出后面隐藏的街道。张子瑜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一条完全由人骨铺就的街道,两侧悬挂着数不清的青铜灯,每盏灯下都吊着一具干尸。最骇人的是,这些干尸全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面朝街道中央的一座黑色祭坛。
祭坛上放着三样东西:一块刻满符文的头骨、一把血迹斑斑的短剑,还有...师父常用的那个烟袋锅。
阴阳灯剧烈震颤起来,灯焰暴涨成一道光柱直冲天际。张子瑜抬头望去,只见江城市上空的巨大黑影正在疯狂扭动,六只眼睛同时流下血泪。而城市四周不知何时升起了七根光柱,正好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饕餮袋突然发出预警般的低吼,袋口指向祭坛后方。在那里,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正缓缓站起,手中捧着另外半块骨片。当那人抬头时,张子瑜如遭雷击——
那分明是另一个"玄霄子",只是这个师父的双眼完好无损,胸口也没有那个可怕的大洞。
"子瑜,过来。"这个"师父"微笑着伸出手,"为师告诉你守夜人真正的秘密..."
骨街上的阴风卷着纸钱,在张子瑜脚边打着旋。他盯着祭坛前那个自称"玄霄子"的身影,右手拇指悄悄摩挲着桃木剑的雷纹。剑身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这个"师父"的影子里,藏着第三条不属于人类的腿。
"子瑜,把阴阳灯放上祭坛。"假玄霄子向前迈步,道袍下摆扫过骨砖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为师教你真正的五雷法。"
张子瑜的视线扫过祭坛上那柄染血的短剑。剑格处镶嵌的翡翠正在渗出暗红液体,分明是师父常戴的那枚戒指上的宝石。他假装顺从地向前,左手却悄悄解开了饕餮袋的束绳。
三步之距时,异变陡生。
假玄霄子的脖颈突然拉长一尺,天灵盖"咔"地裂开,钻出密密麻麻的银丝。那些丝线在空中交织成网,每根都挂着米粒大小的人牙。张子瑜暴退的同时,饕餮袋凌空飞起,袋口大张着吞下大半银网。
"孽障!"他剑指划过眉心,引出一滴眉心血抹在剑身,"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桃木剑上的雷纹骤然亮起,剑尖迸出三尺青芒。假玄霄子怪笑着撕开道袍,露出胸膛——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嵌着一盏微型青铜灯,灯焰里裹着半张扭曲的人脸。
"看看这是谁?"
张子瑜的剑势猛然停滞。灯焰里那张脸,分明是幼年时的自己!
趁这恍惚的刹那,假玄霄子的左手突然暴长,指甲化作黑刺直取咽喉。千钧一发之际,骨街两侧悬挂的青铜灯齐齐炸裂,飞溅的灯油在空中凝成一道符墙。
"天为我屋,地为我床!"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炸响。张子瑜只觉后背一暖,有人贴着他结出剑诀。青冥灯不知何时已悬浮头顶,灯焰分出三十六道火线,将假玄霄子缠成茧蛹。
"五岳山川..."那个声音继续念道。
张子瑜福至心灵,立即接上后半句:"...为我桥梁!"
咒语完成的瞬间,整条骨街剧烈震动。地砖缝隙里渗出暗红血线,交织成巨大的传送阵。假玄霄子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胸口青铜灯"啪"地炸碎,露出里面跳动着的——分明是半颗鲜活的心脏!
"师父的心脏?!"张子瑜失声惊呼。
身后人猛地推他入阵:"走!去寻四块玉璧!"
传送启动前的最后一瞥,张子瑜终于看清相助之人:那是个浑身缠满锁链的虚影,面容与师父有七分相似,但眉心多了一道金色竖痕。更骇人的是,虚影的胸腔空空如也,只有一团青黑交织的火焰在跳动。
天旋地转中,饕餮袋突然发出预警般的低吼。张子瑜勉强睁眼,发现自己正坠向一座现代医院的楼顶。而下方天台边缘,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手中手术刀正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刀尖挑着的,赫然是第二块玉璧!
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张子瑜踉跄着落在天台边缘,青冥灯的火苗骤然缩小到豆大。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背对着他,手术刀正以某种规律敲击着天台护栏,金属碰撞声里带着诡异的节奏感。
"第三十七个。"医生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用变声器处理过,"比预计的早了十三分钟。"
月光照在医生脚边,张子瑜这才看清地上用血画着个逆五芒星,每个角上都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漂浮的,赫然是五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最中间那个罐子里的心脏表面,布满了与师父胸口如出一辙的金色纹路。
"你们把师父的心脏...当实验品?"张子瑜的桃木剑发出嗡鸣,雷纹亮起危险的暗红色。
医生缓缓转身,口罩上方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银灰色眼睛。他摘下手术帽,头皮上密密麻麻的缝合线突然蠕动起来,像是有无数蜈蚣在皮下爬行。
"这叫'传承'。"医生举起手术刀,刀尖上的玉璧泛着尸油般的光泽,"守夜人的心,是最好的容器。"
张子瑜突然注意到医生白大褂下摆的血迹组成了卦象——竟是师父常用的占卜图案!他猛地想起骨街上那个虚影的警告,立即咬破舌尖将血喷向青冥灯。灯焰"轰"地暴涨,照亮了医生身后的景象:
天台水箱上绑着七个昏迷的护士,每人眉心都插着一根银针。她们的影子被钉在墙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而更远处的通风管道口,无数银白色的丝线正像潮水般涌出...
"天雷殷殷,地雷昏昏!"张子瑜剑指苍穹,乌云中立即传来闷雷声,"六甲六丁,闻我关名!"
医生突然狂笑起来,撕开白大褂露出胸膛——那里有个正在蠕动的肉洞,洞里伸出半截青铜灯盏!灯芯浸泡在血水中,燃烧着青黑色的火焰。
"你师父没教过你?"医生扯下口罩,露出缝合的嘴唇,"在'容器'里,雷法会反噬..."
一道闪电劈落的瞬间,张子瑜的桃木剑突然变得滚烫。雷纹逆流而上,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千钧一发之际,腰间的饕餮袋自动飞起,袋口大张着吞下那道反噬的雷霆。
医生惊愕的表情还未成型,张子瑜已经揉身而上。他左手结印按在自己心口,龙首胎记顿时灼热发亮:"五雷三千将,雷霆八万兵!"
这次劈下的闪电带着青黑两色,直接命中医生胸口的青铜灯。玉璧从手术刀上弹起,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落入张子瑜掌心。第二块玉璧入手的刹那,整座医院突然剧烈震动,所有玻璃窗同时爆裂!
"不可能!"医生胸口的灯盏正在龟裂,"除非你也是..."
张子瑜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桃木剑直接刺入那个肉洞。剑身触到灯焰的瞬间,医生整个人像充气过度的皮球般鼓胀起来,皮肤下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人脸——最清晰的那张,赫然是柳家巷当铺掌柜的模样!
"原来都是傀儡..."张子瑜猛然醒悟。他剑锋一转挑向医生头部的缝合线,线头断裂的瞬间,整个头颅像开盖的罐头般分成两半——里面没有大脑,只有一团缠绕着银丝的腐肉,腐肉中央裹着半片发黄的纸:
"丙申年冬至,子时,九龙抬尸局。"
天台的门突然被撞开,十几个穿病号服的人影蹒跚而来。他们的眼睛全都变成了银灰色,嘴角流着黑色黏液。更可怕的是,每个人的胸口都有个碗口大的血洞,洞里隐约可见跳动的青铜灯焰。
张子瑜正要再战,怀里的两块玉璧突然自动贴合。拼接处射出一道金光,在医院上空投影出江城市的立体地图——七个红点正在地图上移动,每个红点都拖着长长的黑线,最终全部指向城郊的...火葬场!
"原来在那里..."他恍然大悟,师父临终前说的"柳家巷"根本不是指当铺,而是...
突然,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掐住他的脖子。张子瑜在窒息中回头,对上一张腐烂过半的脸——这是刚才还绑在水箱上的护士,现在她的眼球挂在脸颊上,嘴里吐出的银丝正试图钻进他的耳朵!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张子瑜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银丝遇血即燃。他趁机跃上天台边缘,最后看了眼陷入疯狂的医院,纵身跳入夜色中。
下落时,他摸到口袋里多了个硬物——是某个护士偷偷塞进来的工作牌,背面用血画着个简易地图。就在他辨认方向的刹那,远处的火葬场烟囱突然喷出青黑色的烟柱,在空中凝成巨大的龙首形状。
饕餮袋发出预警般的低吼,张子瑜知道,最后两块玉璧的争夺,恐怕要比想象中残酷得多...
火葬场的铁门在张子瑜面前自动开启,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怀中的三块玉璧正在发烫,彼此吸引着想要拼合。远处焚化炉的烟囱里,青黑色烟柱已经凝聚成完整的龙形,在夜空中缓缓游动。
"果然在这里..."张子瑜摩挲着护士给的工作牌,背面的血地图指向殡仪馆地下室。牌面上烫金的"永宁殡仪馆"字样让他心头一震——这和柳家巷当铺的"永宁"招牌如出一辙。
穿过停尸间时,冷藏柜突然齐齐震动。某个抽屉"砰"地弹开,露出只苍白的手——手指上戴着的,正是师父那枚翡翠戒指!张子瑜刚靠近,整面墙的冷藏柜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连打开,每具尸体胸口都有个碗状凹陷,边缘布满缝合痕迹。
"容器生产线?"他剑尖挑起戒指,翡翠在月光下渗出暗红液体,滴落时竟在地面蚀刻出"小心"二字。
地下室的楼梯间贴满黄符,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符纸全部是倒着贴的。最底层的台阶上摆着盏油灯,灯芯浸泡在浑浊的液体里——那分明是脑脊液混合着尸油!
"你终于来了。"
沙哑的嗓音在地下室回荡。张子瑜猛回头,看见阴影里站着个穿寿衣的老者。老人的脸像是用不同皮肤拼凑的,每块肤色都不相同,眉心处嵌着块青铜碎片——正是最后一角玉璧!
"我师父的心脏在哪?"张子瑜的桃木剑雷纹全亮,在地下室墙上投出跳动的光影。
老者怪笑着解开寿衣,露出胸腔——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悬浮着盏青铜灯,灯焰里包裹着半颗跳动的心脏。更骇人的是,心脏表面那些金色纹路,此刻正与张子瑜怀中的玉璧产生共鸣!
"你以为守夜人真是正道?"老者撕下脸上的一块皮肤,露出下面的银白色鳞片,"三百年来,你们不过是..."
话未说完,四块玉璧突然从张子瑜怀中飞出,在空中拼合成完整的圆盘。玉璧中心浮现出光影——是师父生前的记忆碎片!
碎片中,年轻的玄霄子站在相同的焚化炉前,手中捧着盏青铜灯。炉口爬出的不是尸体,而是无数银白色丝线组成的龙形生物。最震撼的是,师父竟亲手将灯盏按进了自己胸膛!
"...豢龙人。"老者完成句子,寿衣突然炸裂,露出布满鳞片的下半身,"每甲子用守夜人心头血喂养的,才是真正的..."
张子瑜没让他说完。桃木剑引动玉璧能量,雷霆化作青龙直扑老者。在耀眼的电光中,他看见老者胸口的灯盏里,师父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金色纹路组成个清晰的"破"字。
"师父!"他福至心灵,剑锋转向直刺自己心口。龙首胎记裂开的刹那,四块玉璧组成的圆盘突然收缩,化作流光没入他的胸膛。
难以想象的剧痛中,张子瑜"看"到了真相:所谓九幽裂隙,实则是被镇压的龙脉;守夜人世代相传的"心头血",其实是龙脉认主的仪式;而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是成为真正守夜人的最后钥匙!
老者发出不甘的咆哮,身体在玉璧能量下分崩离析。最后一角玉璧飞向张子瑜,严丝合缝地嵌入他胸口的龙首印记。地下室突然剧烈震动,所有尸体齐齐坐起,他们胸口的凹陷处同时亮起金光,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锁链图案。
当烟囱里的龙形黑烟被金链绞碎时,张子瑜恍惚听见师父的声音:"...去找真正的九龙抬尸局..."
他跪在地上喘息,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张车票——目的地是千里之外的某个山村,发车时间正是丙申年冬至子时。
饕餮袋满足地打着饱嗝,吐出一块锈迹斑斑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行小字:"永和三年,守夜人张氏立誓。"
张子瑜摩挲着表盘,突然发现——怀表指针是逆时针转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