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最宽广的路
朱玉林
晨雾漫过黑瓦的时候,总看见房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悠。那声音不快不慢的,特像山脚下老茶客倒茶的样子,壶嘴和杯沿总隔着半寸地儿,茶汤却像银线似的一直流个不停。这让我想起秦岭深处的古驿道,青石板被马蹄磨出的小凹槽里,积着千百年的月光 —— 原来最能坚持的前行,从来都带着这样的从容。
不跟别人攀比的智慧,就藏在黄山松的模样里。西海大峡谷的峭壁上,它们有的斜靠着崖壁,有的趴在石缝里,从不跟云杉比谁长得高,也不跟杜鹃抢着比谁开得艳。每一圈年轮都在记着自己长到了多高,把云雾的重量变成了树纹的弧度。人也是这样,那些在巷子里的灯光下默默看书的夜晚,那些对着图纸反复修改的清晨,都是不用展示给别人看的年轮,却在岁月里长成了属于自己的山。
不焦虑的定力,该去问问岷江里的石头。它们被水流打磨了千万年,从没因为水流急就改变往下沉的节奏。春天洪水来的时候就顺着水翻滚,水少的季节就安安静静躺着,把棱角磨成了温润的弧线,可始终朝着江的方向。就像老木匠刨木头时的呼吸,一推一拉之间自有章法,木屑飞得到处都是,里头藏着对时间的信任。
不苛求完美的通透,在古窑的碎瓷片上看得最清楚。那些带着冰裂纹的青瓷,以前因为窑火偶然没控制好出现了缺憾,可过了千年后反倒被当成了天然的好手艺。人生不也是这样吗?某次摔倒留下的疤痕,某回错过带来的失落,最后回头看的时候,总会显出特别的纹路。就像房檐角的铜铃,偶尔有雨水渗进铃舌,反倒能撞出更清亮的声音。
傍晚的天色漫上山头时,古驿道的石板开始变潮。那些深浅不一样的马蹄印里,忽然像装了星星似的。原来所有从容的行走,都是把每一步踩成星星,总有一天会照亮走过的路。当我们不再盯着别人的脚印,不再催着时间走快点,不再责怪生命里的那些裂痕,就已经在自己的山河里,走出了最宽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