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静夜沉寂,城市灯火阑珊,树梢上一轮清月洒下溶溶银辉,远处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中呢喃。凉风如水,吹散了一天的燥热,树叶在风的拂动下沙沙作响,叶片青绿的气息随风嗅入鼻窍。一样的情景、一样的月色、一样的气息,仿佛年少时那些过往岁月的再现,熟悉而又陌生,清晰却若迷离。
南方的夏夜,是捕捉鳝鱼的最佳时令。经过白天的喧嚣,寂静的夜色里,鳝鱼便一条条的从洞穴里爬出来觅食。用竹蔑编制成长筒漏斗状,一端做成倒刺样,留上入口;另一端塞上圆木塞,木塞上插根竹签,竹签上再串上蚯蚓。这便是捕捉黄鳝的简易工具,我们管它叫“黄鳝篓子”。鳝鱼贪吃蚯蚓,从倒刺的入口钻进篓子,便再也无法出去。收获时我们只需拔掉木塞,把捕到的鳝鱼倒进准备好的口袋里就可以了。夏季的鳝鱼,金黄肥美,贩子们一斤能给六七毛钱,一夜捉个十几斤,一个暑假,便可以挣够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每天傍晚,妈妈便早早做好晚饭让我吃了。大大把竹签上的蚯蚓串好,然后把三五十个黄鳝篓子整理好,再分成两份,用长木棍两端系上。我把夜晚捕捉黄鳝需要更换用的饵料——蚯蚓装在罐头瓶子里,再准备上手电筒、大口袋,然后挑上篓子出发。妈妈往往再用塑料袋装上几个馒头,让我半夜可以“打尖儿”。篓子自然要下在鳝鱼经常出没的地方,水沟、浅草水塘、稻田,都是较为理想的场所。下篓子的间距有讲究,太近了捕捉量少,太远了费事。篓子的倒刺入口要顺着水流方向,便于黄鳝游进来。夏季的夜短,到天亮八九个小时,一夜就这样下了又收,收了再下,每次间隔一个多小时,反复三次,也就天亮了。
第一轮篓子下完往往在天黑后的八九点钟,农村的夜色静谧,九点多的田野里一个人独处,万籁沉寂,耳边只听到虫鸣蛙噪。偶尔有一两只水鸟从稻田里乍然飞起,半空中一声凄厉的嘶鸣,会让人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有些池塘湖泊里曾经溺死过人,或者某处坟场有些古怪传说,从旁边经过,不由得脊梁骨飕飕发凉。第二轮篓子下完,往往到半夜接近零点了,错过了睡觉钟点,头脑会格外地清醒,席地静坐在田野里,青草芬芳、泥土清新。如果有一轮亮月,便会仔细分辨月亮上哪儿是桂花树,哪儿是吴刚,哪儿是玉兔。少年的心性简单而又执拗,绞尽脑汁地想搞明白,那个美丽聪慧的嫦娥仙子为什么会撇下勇敢刚猛的后羿,独自住在这孤单冷清的广寒宫呢?到凌晨两点多第三轮下完,疲倦、瞌睡会直袭大脑,此时,往往再也顾不上害怕,就地当床,在谷场草堆、坟地田头,倒头大睡,直到天亮。
捉黄鳝的生活大概是从小学四五级就开始了。起初,由于个子低、胆子小,怯怯懦懦的跟着哥哥打个下手帮帮忙。哥哥只比我大三岁,也是少年顽皮,经常促狭捉弄吓唬我,时不时地抓条蛇啊,或者在我身后惊叫恐吓啊,把我捉弄吓哭,他于是便得意洋洋。到了十二三岁,我便可以自己独自下篓子捉鳝鱼了。常常是我们兄弟俩远远隔着田野相望,他管一片,我管一片。
几十年过去,我早已离开农村到了城市生活,昔日单纯懵懂的少年也已步入中年,那个疼我爱我的娘亲和捉弄吓唬我的哥哥都相继离开了人世。不知怎地,在这寂静的深夜,我却想起了这段生活,心中怅然若失。或许,是这一地的月光勾起了尘封的过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