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之中小石碑

马蹄踏碎泥泞,车轮碾过湿土,在夜雨初降的祁县郊外,一辆青帷马车缓缓前行。雨水顺着车帘边缘滑落,如珠串般垂下,映着远处村落零星灯火,像一串被风打散的星子。

赵家乡那群人还在酒肆里摔杯砸盏,怒骂秦牧名字时,他早已坐在颠簸车厢中,目光穿过雨幕,落在自己掌心——那里仿佛有微光流转,似金非金,似雾非雾。

那些曾欺他母弱、辱他妹幼的人,如今在他心头不过是一滩陈年浊水。踩过去便是了,不必回头。

“兄长……”少女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在水面,“我们真的……不会再被人欺负了吗?”

秦牧转头,看见妹妹秦潇潇蜷在母亲卢素兰怀里,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久困井底的人终于窥见天光。她今年才十三,却已学会低头走路、小声说话,连笑都不敢放肆。可此刻,她的眸子里又燃起了某种东西——那是属于孩子的希望。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髻,指尖触到几缕打结的乱发,心头微涩。

“以后你想买什么胭脂,挑最贵的;想吃什么点心,走十里路我也给你带回来。”他声音低沉而稳,“只要我在一日,你就不会受半分委屈。”

话音未落,小姑娘忽然扑进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一声呜咽压得很低,却撕开了所有强撑的平静。

卢素兰默默抬袖拭泪,眼角皱纹在昏黄油灯下显得格外深重。她望着儿子侧脸,那轮廓竟与亡夫如此相像,只是更冷、更坚,像一把藏在布囊里的剑,终于要出鞘了。

“我儿写诗求雨成功,全县都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她喃喃道,“这都是你挣来的福分啊。”

窗外雷声隐隐滚过,雨势渐大。

——正如那首诗所言:

“夜阑卧听风吹雨。”

夜晚降临,风雨必至。

这不是巧合,而是规则。在这片以文为尊的北域边陲,诗句能引动天地共鸣,墨宝可通神明意志。谁若能写出契合天机的诗篇,便能借文气改命,逆天而行。

而秦牧,正是写下这首诗的人。

可他此刻心中无喜无忧,只觉丹田深处,有一物悄然苏醒。

自那日在祠堂吟出《鸣州词》后,天地间骤然洒下一道金光,直贯顶门,沉入腹中。起初他以为是错觉,可这几日每每静心内视,总感一股温润之力盘踞于气海中央,凝而不散,竟化作一方寸许高的小石碑!

它通体莹白,表面无字,却隐隐透出古拙气息,仿佛来自远古洪荒。更诡异的是,每当他默念某句诗文,那石碑便会微微震颤,似有所应。

现在,他就闭着眼,尝试调动体内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文气。

“是时天清阴,力气勇奔骤。”

这是秀才方可使用的力增诗句,需经府试认证文位,方能在战斗中激发。童生纵有文气,也仅能积蓄,不得运用。

可就在他低声吟诵的瞬间——

嗡!

丹田中的小石碑猛然一震!

金色文气如潮涌起,在石碑周围旋成一个细密漩涡!那光芒顺着经脉疾驰而上,刹那间席卷四肢百骸!

“咔、咔、咔……”

筋骨发出爆豆般的脆响,肌肉绷紧如弓弦拉满。秦牧睁开眼,瞳孔收缩——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暴涨,五指握拳,竟似能捏碎铁石!

“这不可能……”他喉头滚动,“我尚未考取秀才,怎能动用文句之力?”

他又试了一遍,依旧成功。甚至这一次,文气运转更加顺畅,仿佛那石碑并非死物,而是某种活生生的媒介,替他承接并转化了天地间的规则之力。

难道……这石碑才是关键?

他正欲深入探查,忽听得车外传来异响。

不是雨声,也不是马蹄踏水的节奏。

而是——金属轻碰之声。

极细微,却被他敏锐捕捉。

秦牧不动声色地放下帘角,眼角余光扫向窗外。黑暗中,数道黑影贴着田埂潜行,步伐轻捷,腰间寒光隐现。他们刻意避开主道,从两侧包抄而来,显然是冲着马车来的。

杀手。

而且不止一人。

他不动声色,将手掌覆在妹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安心。然后低声对母亲道:“娘,待会若遇变故,您护住潇潇,莫要出声。”

卢素兰一怔:“怎么了?”

“没事。”他笑了笑,眼神却已冷如寒潭,“只是……有些人,总想把刚站起来的人再按回泥里。”

与此同时,城南一间破庙中,柳林正站在香炉前,手中攥着一张泛黄纸笺,指节发白。

“你说什么?秦牧搬家今晚就走?”他咬牙切齿,“那大儒墨宝呢?可确定随身携带?”

邓显蹲在一旁啃鸡腿,满嘴油光:“千真万确!舒亦里亲自安排的路线,宁文书赠的宅子在西坊,必经青松坡。咱们埋伏在那里,一刀砍翻车夫,抢了东西就撤!”

“哼。”柳林冷笑,“我还以为他是靠运气写出那首求雨诗,没想到……他家里真藏着大儒遗墨!否则一个童生,怎么可能引动天地金光?定是用了秘传文阵!”

他眼中闪过贪婪与嫉恨交织的光。

柳家三代未能出一位举人,族中长辈日夜盼着他能争口气。可如今,一个父亲早逝、家道中落的穷小子,竟凭一首诗震动全县,还得了官府赐宅?连宁文书那样的学政官员都亲自关照?

凭什么!

“我要让他知道,”柳林缓缓抽出佩刀,刃口映着跳动烛火,“蝼蚁就算爬上了高台,也终究会被一脚踩死。”

邓显舔了舔手指,嬉笑道:“柳兄英明!等你拿了墨宝献给令叔,说不定明年就能入京赴考,成为天子门生!到那时,别说秦牧,整个赵家乡都得跪着叫您老爷!”

“至于那小子……”他狞笑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趁黑雨夜,做了干净。反正这种贫户失踪,官府也不会追查。”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在空荡庙宇中回荡,如同恶鬼低语。

而此时,秦牧的马车已驶入青松坡。

此处两面环山,林木森森,平日行人稀少,夜间更是阴气逼人。雨水顺着松针滴落,敲打车顶,噼啪作响,宛如鼓点催命。

车夫是个老实汉子,名叫老耿,赶了一辈子车,从未出过事。但今夜,他总觉得不对劲。

风向变了。

原本顺风,现在却迎面吹来一股腥气——不是泥土味,也不是草木香,倒像是……铁锈混着血的味道。

他悄悄摸向腰间短斧,手心出汗。

突然,左侧林中“嗖”地飞出一支羽箭,钉入前方树干,箭尾犹自颤动!

“有埋伏!”老耿大吼一声,猛抽马鞭!

马儿嘶鸣,猛地加速!

可还没跑出十步,右侧灌木丛中跃出三人,手持钢刀,直扑车轮!

“砰!”

其中一人挥刀砍断一根车轴,整辆马车顿时倾斜!

车内三人猝不及防,卢素兰惊叫一声,抱着秦潇潇滚倒在地。秦牧反应极快,一手撑地稳住身形,另一手迅速将母女二人护在身后。

“别怕。”他低声道,声音冷静得可怕,“待在我后面。”

外面已是杀声四起。

老耿挥斧迎敌,却被一记闷棍击中后脑,当场昏厥。两名黑衣人围上来,准备割喉灭口。

就在此刻——

“是时天清阴,力气勇奔骤!”

一声清喝自车厢内传出!

下一瞬,车门轰然炸开!

一道身影如猛虎出笼,凌空跃起,右拳挟雷霆之势砸向最近一名杀手!

“嘭!”

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一棵小树,胸口凹陷,当场毙命!

其余杀手大骇,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少年双目泛金,气势暴涨,宛若换了个人!

他一步踏地,脚下泥浆炸裂!

左手抓起掉落的钢刀,右手抡圆一记横扫——

“唰!”

刀光如电,两名逼近的杀手颈间喷血,齐齐栽倒!

最后一人转身欲逃,秦牧冷哼一声,屈指弹出刀柄,正中其膝窝!

“啊!”那人惨叫跪地,被秦牧几步赶上,一脚踩住背脊,刀尖抵喉。

“谁派你们来的?”他俯身问,语气平淡,却令人胆寒。

那人浑身发抖:“我……我不知道……只说给五十两银子……让我们抢一样东西……说是……说是大儒墨宝……”

“柳林?”秦牧眯起眼。

那人摇头:“我不认得……但我们头儿提过……姓柳的少爷……住在城南柳园……”

秦牧不再多问,刀背狠狠砸在其太阳穴,将其击晕。

四周恢复寂静,唯有雨声淅沥。

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泥水中,鲜血混着雨水流淌,染红了一片草地。

秦牧站在尸堆中央,呼吸平稳,身上竟未沾半点血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刚才那一战,他几乎不用思考,动作行云流水,力量精准到毫厘。那种感觉,就像身体早已熟悉战斗,只是今日才第一次释放。

而这一切,皆因那句诗,因那块石碑。

“原来如此……”他喃喃,“这石碑不仅能存文气,还能让我越阶使用诗句……甚至……引导我的身体做出最合理的应对?”

它不只是容器。

更像是……一个觉醒的器灵,或是某种古老存在的残念?

他闭目内视,试图与石碑沟通。可无论他如何呼唤,那碑始终沉默,唯有金光缓缓流转,似在吸收这场战斗后的余韵。

远处传来犬吠与人声,大概是附近村民听见动静赶来查看。

秦牧迅速回到车厢,扶起母亲和妹妹。

“没事了。”他说,“都过去了。”

卢素兰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哆嗦:“我儿……你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些人……全都被你杀了?”

“没全杀。”他平静道,“留了一个活口。娘,您放心,从此以后,没人能再动我们分毫。”

秦潇潇紧紧抱住他的手臂,眼泪止不住地流:“哥哥……你好厉害……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会死在这里……”

“不会。”他抚摸她的头发,目光望向远方雨幕,“我说过,有我在。”

这一夜,祁县大雨倾盆。

百姓们听着屋外滂沱之声,纷纷焚香祷告,感谢那位写出求雨诗的少年才子。

“真是神迹啊!”茶馆老板擦拭桌子,感慨万分,“从前干旱三年都不下雨,秦公子一写诗,当晚就雷鸣电闪,三天三夜不停歇!”

“听说宁大人亲自赐了宅子给他家,还免了十年赋税!”邻桌书生羡慕道,“这才叫‘一字值千金’!”

“可你知道吗?”有个老者压低声音,“有人说那天夜里,青松坡死了好几个人,全是刀伤,血流成河……据说是为了抢什么东西……”

众人闻言悚然。

“抢什么?”

“不知道……但听说,跟一块玉牌有关。”

消息传不到秦牧耳中。

此刻,他正站在新宅院门前,雨水顺着檐角滴落。

这座宅子不大,却整洁雅致,三进两院,带一个小书房。门口挂着宁文书亲笔题写的匾额:“文启门第”。

他抬头望着那四个字,嘴角微扬。

“启”字写得尤其有力,仿佛破土而出的新芽。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柳林不会善罢甘休,背后或许还有更大的势力觊觎他体内秘密。那块石碑从何而来?为何偏偏选中他?父亲临终前那句“家中旧物不可轻弃”,是否暗示着什么?

但他已无所畏惧。

文气在丹田中静静流转,石碑温润如玉,似在回应他的意志。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一丝金光,轻点额头。

“既然这个世界以文立道……”他低声自语,“那我就用文字,重新书写命运。”

雨停了。

东方微白,晨曦穿透云层,洒在庭院青砖上,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属于秦牧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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