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粑”怎么读都难给人一种别致感,因此讲究信达雅的传统诗歌是不可能用此字作践自己了,除非不知名的诗人把它写入打油诗闹着玩;“粑粑”则更是透出一股粗俗气,也因此不会从那些优美的唇齿间吐露出来,但在平实的印江农人耳里,竟能激起几分馋意。
农人叫出口的东西都显得直接、实在、没什么修辞可言,不像有修养的知识分子,在其眼里,所有的存在都可以附庸上他的风雅。比如读书人孔乙己,尽管落魄,还非得把偷叫窃,同样的行为,下里巴人说成是偷,为了把自己从中区别出来的人群又另寻了个字音——窃;文人逸士吃罢九华楼的红烧肥肠,大呼过瘾之余觉名称土了点,于是更名九转,让不知来由的人听了九转肥肠一名仿佛被转了八九下,弄得头晕脑胀,硬是不知道怎么个做法;有点社会地位的人喝个蛇鸡汤,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趋炎附势之能而特别谓之龙凤汤,其实龙凤根本不存在,又何来龙凤汤,原来龙凤在中国文化里是权力的象征,自然也就合了他的胃口。
如此,对食物的命名无疑反映了食物受众的趣味,“粑粑”这种不登雅堂的食物(的叫法)也就无疑属于农人等,或至少属文化落后地区。
什么是“粑”,字典里解释为饼的方言,而在印江人的观念里,却不尽然。“粑”是类很繁杂的食物的通称,几乎无所不包,连饼干都被叫成“饼子粑粑”,可以说凡制作过程中不添加助凝剂便可塑型的营养成分以淀粉为主的食物都可以叫做“粑”(此为我纵观全部被印江人称为粑的食物发现的一个共同点,而各种粑的名称沿用已久,早先的印江人把一样新的食物定为粑当然不是照我归纳的这个定义,大概是不添加助凝剂便能塑型的食物便算作粑,像豆腐就不能称为粑,虽然塑了形,却是加了酸汤或石灰才能成形的,用番薯淀粉加白矾助凝成的薄饼叫番薯粉,而直接下锅烙成的薄饼却叫番薯蕨粑),一般无馅,从主食到副食,再到零食都有,如汤粑、蕨粑、油香粑粑,常呈饼状、块状、或泥状,做粑的食材可能经研磨,如包谷粑粑,也可能未经研磨,如粽粑,还可能是捣碎的,如洋芋粑粑。
“粑粑”则是对“粑”的亲昵叫法,谁让印江人那么喜欢吃粑呢,只是具体的某种粑,有的以“粑”结尾,有的以“粑粑”结尾,全属习惯问题。若要研究印江的饮食习俗,粑肯定是作为一个大类来讲,可以说没有任何一类食物在印江能像粑一样关系到饮食的方方面面,一些重要的节日要吃特定的粑,如端午的粽粑、中秋的月饼粑粑、元宵节的母猪粑,一些重要的仪式也用到专门的粑,如死者满七要做印头粑(覆山粑)、新房封顶用到抛梁粑,一些重要的庆祝要特制粑粑,如老者整十岁生日的糍粑、育米酒的回礼育米粑粑,吃腻了作为主食的米饭为调换胃口也会做粑,有麦粑、红薯粑粑,赶集或饿了临时垫垫肚子,粑也是佳选,如荞粑、蛋糕粑粑(部分蛋糕、面包也被称作粑粑),还有当零食的油香粑粑,饥荒年代拿来充饥的多种植物的叶或根做的粑,等等。
从粑的流行程度或重要程度来讲,有的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如粑粑(在众多粑中,印江人独把年糕称为粑粑,可能因为这是以主食大米做成的,也可能这是印江人的第一种粑),有的需要专门的人来做,如泡粑,有的则只作为商品流通,如糯米坨坨粑。粑的命名方式有多种,以原料命名,如红薯粑粑,以功用命名,如抛梁粑,以成品的某种特性命名,如泡粑,以形状命名,如母猪粑,以做法命名,如吊浆粑,以呈味物源命名,如粽粑,也有复合命名,如桐子叶麦粑、麦汤粑。
一以贯之印江人饮食习俗的东西为什么是粑,而不是别的,这跟粑自身的某些品质有关。首先相对其他食物而言,粑的制作较为麻烦,一般分研磨(打浆或磨粉)、塑型、熟制三个阶段,历时大概一天,在二十年前,打浆机或粉碎机在当地还很稀有,人工研磨耗时耗力(打浆用人力推石磨,舂粉用碓或研钵),单这一点便足以将粑从日常饮食中分离出来,使它跟节日、仪式或重要庆祝联系在一起,因为那个时候农人才会暂时停下农活,投入时间和精力在食物的制作上。也因此,会有专门从事某些粑的制作的小贩,以解人们在繁忙之际对粑的馋意。此外,在无冷藏设备的年代,粑以其相对致密的内部结构,较其他食物与空气的接触面小,沾染微生物也就少,因此不易很快变质,耐存放。最后是富含淀粉的作物充足,大米、小麦、荞麦、高粱、玉米、番薯、土豆等在印江都有种植,因此粑的种类可以花样繁多,能够满足人们多方面的饮食要求。
而在众多粑中,真正属于平常之味的不多,那些跟仪式、节日、庆祝相关的已超出了我们这种漫笔文章的体量,而从小贩手里买来吃的又过于市井,以致脱离了农人自给自足的饮食传统,因此我们真正关心的是那些在平常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会做来自己吃的粑。因为人们只有面对这样的食物时才是单纯、自发和主动的,其制作的目的是供自己吃,而非履行传统或习俗,或换取金钱,他不愿出钱去买,只图满足吃的愿望,表明他同样看中食物的制作过程,以致必须亲历,这后一点可能会夹杂功利的考量,即与其花钱买一点,不如动手做一批。此类粑包括蕨粑、包谷粑、桐子叶麦粑(麦汤粑)、洋芋粑粑和汤粑、红苕粑粑,其中大部分已在之前的文章中谈过,其余的也会相继细说。
而在众多粑中,真正属于平常之味的不多,那些跟仪式、节日、庆祝相关的已超出了我们这种漫笔文章的体量,而从小贩手里买来吃的又过于市井,以致脱离了农人自给自足的饮食传统,因此我们真正关心的是那些在平常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会做来自己吃的粑。因为人们只有面对这样的食物时才是单纯、自发和主动的,其制作的目的是供自己吃,而非履行传统或习俗,或换取金钱,他不愿出钱去买,只图满足吃的愿望,表明他同样看中食物的制作过程,以致必须亲历,这后一点可能会夹杂功利的考量,即与其花钱买一点,不如动手做一批。此类粑包括蕨粑、包谷粑、桐子叶麦粑(麦汤粑)、洋芋粑粑和汤粑、红苕粑粑,其中大部分已在之前的文章中谈过,其余的也会相继细说。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