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你都干啥坏事了？革命小将的头领有板有眼地坐在深红色的办公桌后面的长条椅子上，面前放着几张红格稿纸，手里握着支黑色的钢笔，俨然一副大领导的派头。我没干啥坏事啊！清河毫不犹豫的说。那你知道为啥抓你吗？那个看似大领导的人紧盯着清河的眼睛又问。不知道啊！我可是老实本份的人啊，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清河还想说什么，只见那个大领导忽的站起来，大手啪的一拍桌子，厉声喊到，大胆叼民！还敢狡辩？你私采药材，私自配药，还私自售卖，这不是走资本主义路线又是什么？我？清河的嘴刚张开，那群小将就七嘴八舌地告状，主任，我们在他家发现了药碾子，筛子，还有没来得及售卖的假药！那不是假药啊！那都是按老祖宗的几经验证才传下来纯中药方啊，我用它们治好了好多人的肺结核，还有大粗脖病啊！呸！就你？如果你能治病救人，那还要医院干嘛？押！一年！

说是押一年，可清河这次只蹲了八个月的监狱就被提前释放了。原因是他也得了肺结核。而且已经开始吐血了。

大闺女呀，爸答应你的那些事怕是做不到了。回到家的清河脑袋还是溜溜光，面色惨白，他抱着心爱的女儿像个孩子似的痛哭流涕，闺女，爸好像坚持不下去了。你是咱家的长女，以后爸不在了，你要照顾好你们的妈妈，你的妹妹，听话，奥！清河哽咽着，嘱咐着。

爸，那你走了，啥时候回来啊？

十岁的女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们的爸爸，甜甜的问。快收拾收拾住院去吧，别净说那些丧气话了。孩子们的舅舅一边催促着，一边替姐姐收拾着。

躺在医院的床上，清河万念俱灰，他咋的也想不到，自己救了那么多得了肺结核的人，可到头来，却救不了自己，望着几个年幼的孩子，那个瘦骨嶙峋的妻子，他的心都碎了。唉！如果我走了，她们咋办？他好想见到自己的兄弟姐妹，爸爸妈妈！好想当面嘱咐嘱咐他们，帮忙照看孩子。可捎了几次信，始终都没有见到一个亲人！爹！妈！儿子走了！别怪儿子不孝！清河就这样哭着，喊着，带着千般的无奈，万般的不舍蹬着不甘心的眼睛离开了……那是1967年的六月……

护士们有的推遗体，有的拽着已经发疯的清河媳妇。病房里所有的人都流了泪。看着她点，外面的雨很大。护士长一再嘱咐同一病房里的病友们。那一晚，一屋里的人谁都没睡，无论是患者，还是陪护的，他们都尽心尽力，绝不让这个崩溃的女人走出屋子。六月的天三点刚过就放亮了。外面的雨好像也不那么急了，一夜都没合眼的人们也实在扛不住了，于是，清河媳妇便趁空光着脚跑了出去。

大街上的水没过脚面，天才要亮，人们都还在睡梦中。无遮无挡的清河媳妇一路大声的嚎啕着，笨跑着。饮马河的木桥被翻滚的洪水没过了桥面，她好想纵身跳入水中，一了百了！可她不能啊，她还有三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她们刚刚没了爹，怎忍心……她摸索着，凭着直觉，凭着两边依稀可见桥栏杆……

清河媳妇跑到家时，天还没有大亮，她趴在窗前轻轻的喊，大闺！大闺！开门！

正在熟睡的孩子们听见妈妈的叫声都睁开懵懂的眼睛，大闺怯生生的问，妈，你咋回来了？我爸呢？

听到孩子的声音，清河媳妇已经哭得筋疲力尽身体又瞬间爆发，孩子呀！你们的爸没了，你们都是没爹的孩子了！

邻居们听到哭声都过来寻问，东邻传西舍的，瞬间，整个小屯子的人们都聚了过来。

清河的遗体是生产队的马车拉回来的，嫂子，放哪？车老板问清河媳妇。放屯头吧，别进屯里了，年纪轻轻的，又死在外面，进村里不好。

生产队队长看在清河父亲的面子，拿回来几块杨木板，又派木匠钉了寿木，咋滴也能用炕席卷啊。

清河的二弟清海忙前忙后的张罗着，，虽然他们都不咋稀罕这个给家族抹过黑的不务正业的哥哥，但在生离死别面前还是有一点点伤心的。清海媳妇抱着刚刚会走路的头带白冒的儿子来到清河的灵前放下孩子说，乖宝宝，来，跪下，给你大伯磕头，记住了，你的小命是你大伯救回来的，去年，你得了肺结核，医院都说没救了，让我们放弃治疗吧，回到家里，你大伯不甘心，起早贪黑的给你打针，喂药，不然你的小命早就喂狗喽……

清海媳妇正在强按孩子磕头，只见清河媳妇疯子一样扑过来，顺手就把孩子拥到一边，嘴里还拼命地喊着，滚！都给我滚一边去！清河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没爹没妈，没有兄弟姐妹，啥都没有啊！

清海媳妇也毫不示弱的说，有没有也不是你说了算，你就是个疯子！你死了男人，拿我们出啥气？亲侄子给大伯磕头天经地义，证明我们不忘本，有良心，咋滴？等到你死的时候，我们连一眼都不惜瞅！滚！通通都给我滚，清河媳妇还是咆哮着，哭喊着，你们还有良心？哪个有良心啊，你哥住院的时候你们的良心哪去了？

我们不是都忙吗？寻思等有空的时候再说。清河的兄弟姐妹们都哭着说。

十天，整好十天！你们谁去看看了？你们的哥哥，每天都盼着你们能看看他，见上最后一面，临咽气之前还喊着他那狠心的爹娘！狠心的兄弟姐妹！

清海媳妇抱起儿子狠狠地说，儿子，记住了，你这个大娘就是个疯子，以后她们家无论是死是活，都跟咱们没有一点关系，记住了，我们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