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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广袤的大草原上，生活着一对大象母子。
清晨的雾气刚刚散去，小象从妈妈的怀中钻出，鼻子戳到了妈妈的后腿－－突然发现那里肿得像塞了一颗猴面包果。
“妈妈，你的腿？”
大象妈妈用鼻子绕成树藤般的圈，把小象箍回身边：“孩子，这是妈妈小时候乱跑留下的伤，每逢雨季就会肿起来，你知道外面的......”
大象妈妈圈还没箍紧，小象的脚印就已经在泥坑边开出一串串湿漉漉的花朵。
他已经听够了妈妈重复的唠叨。
“知道了，知道了。妈妈，我保证不离开树林。”
清晨的泥坑是最欢乐的乐园。
最热闹的是疣猪家族们，疣猪宝宝们一窝蜂地用自己的獠牙在泥坑里来回犁，泥水像船头的海浪被分成两片，激起阵阵泥花。
小象很喜欢浪花，学着他们的样子，在泥坑里打滚，先给自己来个泥浆SPA，泥坑里飞起一朵一朵泥花，搅着小疣猪们在泥浆里拉回打滚。
“森林外面的人都没你这么莽撞！”
疣猪妈妈愤怒地咆哮着，泥浆面膜被挣开一道道裂痕。
小象吓得退进妈妈的圈里，给疣猪妈妈和他们的孩子让出一条路。
“孩子，森林外面的人是最危险的。”
大象妈妈把小象拢得更紧了。
“叽叽叽，小象同学，该注意自己的个人卫生哦。”
一只红嘴牛琼鸟落在小象背上，两只翅膀背在身后。
“洗了的，洗了的。”
小象急忙用耳朵捂住脸，悄悄用鼻子抠抠自己的眼角。
“你已经是森林小学生了，长大了，应该学会照顾自己，将来还要照顾妈妈。”
红嘴牛琼鸟趴在大象妈妈的腿上，脸色凝重。
“你妈妈的腿，闻起来像铁锈味的暴雨。”
“妈妈......。”
大象妈妈微微露出牙齿，豆大的汗珠顺着褶皱的笑容慢慢滑下。
小象刚要张嘴就被一坨泥巴糊住了眼睛。
泥坑里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蜜獾，森林里的平头哥，大家都叫他们硬核玩家。
别看他们只有小象脚丫子巴掌大，可脾气真不小。
“咋了？泥坑是你家的？你有房本子吗？”
瞅着小象圆鼓鼓的眼睛，蜜獾直接把自己滚成泥鳅，从斜坡咕噜噜撞向小象屁股。
小象气呼呼地抬起自己的鼻子。
“哎呦喂，连家门都不敢出的小屁孩都敢翘鼻子了！”
泥坑里的蜜獾齐刷刷用尾巴朝着小象扫泥浆。
“我才不是小屁孩，我今天就要出门，立刻马上。”
小象用鼻子捂住眼睛，身体微微下沉，做好俯冲动作，脚刚刚抬起，就被大象妈妈的鼻子一把搂了回来。
泥坑里的蜜獾们的笑声更肆无忌惮了。
“怎么？你妈妈连泥坑都要给你圈成VIP包厢吗？”
他们摇晃着白色头皮，张大嘴，舌头呜啦啦地朝着小象吐口水。
大象妈妈紧紧用鼻子捆住小象，用自己硕大的耳朵捂住了眼睛。
“孩子，没事，妈妈在。”
“妈妈，妈妈，我要出去，我长大了......”
大象妈妈用尽了全身力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硕大的汗珠砸在干裂的泥土上，像去年旱季最后的雨。
“千万别去，森林外面有人类，有铁笼子......”
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的鼻子也顺势从小象身上滑落。
小象第一次注意到，妈妈残缺的左牙根有一道疤痕，那是比豹爪痕更整齐的伤口。
妈妈晕倒了，他该怎么办？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没有遇到过的问题。
然而，思考是需要能量的，咕咕叫的肚子提醒了他。
饥饿让他心理直痒痒，还有妈妈，她也一定饿了，食物也许能让她更快地好起来。
他瞅着大树缝隙中森林外面的光，下定决心地点点头。
他要去外面，去找食物，去照顾妈妈。
整片整片的绿色中，一支红灯指引着他在泥土中留下一连串大脚印。
他跟着猴子蹚过泥塘、穿过山路，挤出树缝.....
忽然，他眼前的世界就像被掀开的蚁穴般炸开。
猴面包树的影子在移动！原来树根是大地缓慢蠕动的脚。
鹦鹉的叫骂声和犀鸟的啄木声在空中撞出七彩的碎屑。
很远很远的地方，还不时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像是阴天闷雷的声音。
还有潮湿的泥土、腐烂的苹果、其他动物的粪便味......
各种各样的味道涌了进来，快撑爆他的鼻子，不对，里面似乎有狮子的尿骚味，他急忙卷起鼻子，匆匆跑开。
他想用自己大耳朵雷达继续扫描热闹时，又扇到了采蜜的蜂群，他吓得跑开很远，好不容易才躲开他们。
他长长舒口气，外面的世界真危险，但也真好玩啊。
他兴冲冲地用力拱树，全身被叮的红点慢慢散成一片。
啪嗒，一根香蕉掉在了地上。
树上发出一阵笑声，是那只猴子，躺在树干上捂着肚皮，嘴里塞着半根香蕉，嘟囔囔地说着。
“我看你是花斑象吧？”
咕噜噜，那根香蕉早已不见踪影，小象连同他不争气的肚子倒在树边。
“请问，哪里还能找到食物。”
“小斑点饿啦？”猴子随手扔给他几个野果子，“这些是不劳而获的食物。”
小象刚咬下一口，就噗嗤吐了出来，眼角滑过一丝委屈的泪水。
“酸就对了。”猴子背过手，假模假样地长叹一口气，“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可是，我想吃香蕉。”
猴子忽然转过身，笑眯眯地眨眨眼。
“看见远处那些铁杆子了吗，那里可有好多好多新鲜美味的水果呦。”
小象顺着看向远处的铁笼，妈妈眼里的恐惧又向他袭来，他犹豫地站在原地。
猴子已经爬到他背上，侧身躺下，从背后掏出一根香蕉，吧唧吧唧的声音格外大。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小象迈开了自己的第一步。
铁笼越来越，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尖顶的，周围被彩条布围起来的铁笼子。
忽然，咣当一声，铁笼子发出一声怒吼。
小象吓得用耳朵捂住脑袋，转身就往回跑。
“别急，别急。”
猴子一把拽起长鼻子，撕扯着嗓子喊道。
“都说猴急，我第一次见象急。”
小象站在原地，紧张地呼呼喘气。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自己看，就是维修声嘛，维修！是维修，不是抓你来了。”
小象扭头回看，一个人类拿着锤子从铁笼子走过来，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猴子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冲着小象拍拍肩膀。
“我每天都来这吃水果，他们根本不管我。”
他居然跳到了那人肩膀上，吓得小象用鼻子捂住眼睛，不敢往下看。
“放心好啦，他们就是在做修理工作。”
没一会，他就拿着一根香蕉跑了回来。
“想吃吗？”
小象盯着那根香蕉，抿了抿嘴巴，低哼一声。
铁笼子上的旗帜越来越清晰，人类也越来越多，有拿着锤子的，有拿着绳子的，甚至，还有一个穿着五颜六色衣裳的人，张开大嘴巴，来回叫喊着。
小象停下脚步，迷惑地站在原地，任凭猴子如何叫喊，就是不往前迈一步，急得猴子抓耳挠腮。
来来回回行走的动物们都好奇地看着这只新物种，他们的目光让小象的头越来越低，低到恨不得钻进泥土里。
嘘嘘嘘，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响起。
是猴子，他跳到那个条纹帽人的肩膀上，抓起脖子上挂的哨子咕咕吹起来。
没一会，那只疣猪妈妈昂着头带着小疣猪们从他们身边走过，小象吓得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一阵风吹过，一群鸟儿也从他们身边飞过，那只红嘴牛琼鸟叽叽地叫了两声。
“别挡道！别挡道！”
尘土中传来一阵哼哼声，平头哥蜜獾们从小象身边冲过，呛得他急忙用鼻子捂住嘴巴。
“要是人类真的这么可怕，为什么大家每天都来？”
猴子指着那些动物说：“难道你比疣猪小？比琼鸟慢？连蜜獾都不如吗？”
小象抬起头，露出自己的刚刚长出的尖牙。
“跟着我冲......”
猴子刚要喊出声，就被一个人一把踹到地上。
“小皮猴，又捣什么鬼。”
一名光头男从身后走了出来，小象以为看见了两条腿的鬣狗，吓得躲到一边。
“是他，是他。”猴子跳后小象身后，探出脑袋。
“请问，请问你们这有香蕉吗？”
小象低着头发出沉闷的声音。
“你会表演吗？”
“什么是表演？”
小象默默抬起头，看到了光头男布满鞭痕的双手，吓得又把头低了下去。
“嗯，怎么说呢，就是和我们互动，和我们一起玩。”
小象摇摇头。
“那你擅长什么？你会什么？”
小象又摇摇头，鼻子耷拉下来，像是在寻找那熟悉的圈。
“那，那玩总会吧......”光头男有点不耐烦。
小象下意识地刚要摇头，但耳朵忽然被猴子拽住。
“玩！玩！是玩！”
“嗯......我会滚泥巴，会摇树干，会用坚果发射子弹......”
小象磕磕巴巴地说了起来。
光头男锃亮的头在阳光下来回晃动，刺得小象不敢抬头。
“好啦好啦，可以啦，想要香蕉就跟我进来。”
光头男背过手走进黑色的铁笼子，身后拖着一根长长的鞭子。
小象站在原地，看着黑色门洞，鼻子不停地画着圈圈。
“还等什么，冲啊！”
猴子在小象背上边跳边叫着。
小象收起自己的鼻子，抬起自己脑袋，向着黑洞走了进去。
夜晚的星空格外宁静，小象第一次看见银河像牛奶泼满了天空，萤火虫在鼻子尖上跳舞。
他用鼻子卷着两把香蕉，在星河的指引下回到了妈妈身边。
“妈妈，饿了吧，您快吃。”
大象妈妈缓缓睁开双眼，暗红色的血丝像蜘蛛网爬满她的眼睛。
“这是，这是哪来的？”
“当然是跟我混来的。”
猴子扛着两把香蕉从后面窜出来，得意洋洋地拍着胸脯。
“你？”
“当然是我，我带着他看外面的世界，带着他自食其力，你该怎么感谢我呀。”
猴子得意地拍着胸脯，但一根硕大的鼻子就朝他甩了过来。
“你带他出去了？”
猴子连滚带爬地窜到树上，玩命挠着脑袋，吓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全。
“你！你......我......我的香蕉......”
“妈妈，您别生气，是我自己去的，您快吃，这是我自己努力获得的，真的。”
“他带你哪了？”
大象妈妈惊恐地坐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树上的猴子。
“不关他的事，妈妈。是我自己要去的。”小象挡在了猴子面前。“再说，再说铁笼子一点不危险，人类给了我很多香蕉。”
“孩子，你根本不知道，你太小了，你被他们骗了。”
“妈妈，森林里的伙伴们都去那，大家都没事，真的。”
小象喃喃说道。
“傻孩子，你不懂。”大象妈妈露出了自己带血印的牙印，“你看看，这就是妈妈小时候被人类抓住弄的伤，要不是我的母亲拼死救我，也许也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了......”
大象妈妈用鼻子紧紧搂住小象。
“嘁，自以为是。”
猴子挂在树上，不屑地说道：“外面的世界早就变了，只有你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深夜的星空，一片星星渐渐暗去，又有一片星星渐渐亮起。
小象一遍遍给大象妈妈讲述着今天发生的事，直到实在讲不动了，才不甘心地睡去。
他躺在妈妈怀里，发出微弱的呼声，睡得格外香，做什么美梦了吧，激动得一只脚从怀里蹬开。
大象妈妈用尽力气盖住那只小脚，看着那张青涩的脸庞，她偷偷用鼻子抚摸自己溃烂的伤腿。
“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清晨如约而至，猴子早早蹲在树枝上，小象从泥坑里爬出来，正兴冲冲地准备出门。
但大象妈妈叫住了他。
“妈妈，你放心吧，我长大了，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你呢。”
大象妈妈点点头，温柔地说道。
“孩子，妈妈知道，你长大了，是一只成年大象了。”
大象妈妈用鼻子轻轻抚摸着小象的脑袋。
“妈妈老了，你也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该去探寻属于自己的世界了。”
小象愣了下，急忙用自己的鼻子拉住大象妈妈的腿。
“妈妈，您不要我了吗？”
“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妈妈也该去走自己的路了，你去吧，不用回来找妈妈了。”
大象妈妈用她那粗壮的鼻子推开小象，自己慢慢向后退去。
“不，我不，我要跟着你，妈妈。”
大象妈妈忽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你要干什么！你不是喜欢外面吗！那你就去，想去哪就去哪，想去多久就去多久。现在就给我走，快走！”
大象妈妈粗壮的鼻子抽打着小象，小象呆呆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默默承受着打击。
终于，大象妈妈停止了抽打，慢慢侧身躺下，腿上渐渐渗出一丝黑血。
“走吧......一个连泥坑都走不出去的妈妈，拿什么带你去新世界。”
小象的两片耳朵耷拉下来，捂住了脸，调转身体，转身离开，哗啦啦的泪水顺着身体滑到一深一浅的脚印里。
“哎，搞不懂，明明早点就可以治，非要......”
猴子回荡在树枝间，长长叹口气。
硕大的森林里，大象妈妈的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非洲大草原的天气变得很快，忽地起风了，下起了大雨。
大象妈妈卧在地上，任凭雨水胡乱拍打在自己身上。
泥水坑的水越积越深，大象妈妈眼前似乎出现了小象欢快嬉闹的样子。
“妈妈，快看我，快看我。”
雨越下越大，大象妈妈无力地合上了眼睛。
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傍晚时分，雨过天晴，夕阳洒在了非洲大草原上。
小象真的站在她的身边，夕阳中，还有一群身穿白衣的人类，自己的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恐惧感像高压电瞬间传遍全身，耳朵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妈妈，没事的，我在，我在呢。”
他用鼻子绕成树藤般的圈箍住妈妈，就像当初妈妈保护他那样。
“这次换我来当妈妈的圈了。”
光头人类从背后拿出一个硕大的钳子，冲着小象点点头。
小象把自己耳朵张到最大，轻轻盖在大象妈妈的额头，嘴里轻声呼唤着。
“妈妈，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夕阳下，钳子夹着那根铁丝正往下滴着暗红色的血液，眼光在妈妈断牙上折射出同样的锈色。
小象抬起耳朵，和大象妈妈一起看着那根血丝。
啪的一声，铁丝掉落到地上，远处铁笼的彩旗突然被风吹开，露出下面新发的草芽。
“孩子，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新世界。”
“怎么能少得了我。”
猴子跳过来，用那根秃尾巴蘸着药粉帮着大象妈妈涂抹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