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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以往读余华老师作品的体验,我带着战战兢兢,随时可能一触即破的幸福感,开启了余华40万字长篇小说《兄弟》的阅读。已经看了一半了,此间有太多情景牵动着我的情绪,赶紧记录下来。
关于爱情
很久没有读过这般至情至性的爱情了。
最让我动容的情节是:文革突然到来,被划为地主成份在羁押中的宋凡平,为了去上海接李兰回家偷跑出来, 在车站被红袖章们抓到活活打死。李兰久等爱人不见,次日坐早班车赶回来。两个迎接她的孩子指着车站空地一滩暗红的泥土告诉她,爸爸就是死在这里。
李兰走过去跪下来,拿出旅行袋里的一件衣服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将泥土上的死苍蝇捡起来扔掉,捧起暗红的泥土放在衣服上,又将没染上血的泥土一粒一粒地捡出来。像在沙子里淘金一样,把所有沾着宋凡平血迹的泥土全部收集起来。
回到家,看到床上血肉模糊的丈夫,她再度把哭声咽下,一次次提井水轻轻擦拭尸体,给宋凡平换上干净衣服,靠着他冰冷的胸口同床共枕度过最后一个夜晚。
李兰这番充满仪式感的收作,让我哭到不能自已。很久没有文学作品让我如此情绪化了。
这份爱情,是那么纯粹,那般至情至性。这个妻子爱丈夫的全部,哪怕是沾满鲜血的腐土。 点点滴滴,都是他的气息,他的印记,她愿收藏丈夫活着时的每一缕痕迹,任何人都不许肆意践踏。
她触碰丈夫血肉模糊的遗体时,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一般。而她心中视若珍宝的男人, 在那些泯灭人性的人眼里,连牲口都不如。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和鲜明对比。
之前都不太明白李兰哪里吸引了优秀的宋凡平,看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了,他们区别于那个时代的冷血残忍,他们骨子里都是有血有肉的善良之人,李兰担得起宋凡平炙热的爱。
捧故土,犹在故乡;闻君血,犹傍身旁。七年后,李兰病重即将离世。她交代孩子们,等她进了棺材,让他们将染血的泥土撒在她身上,因为那些已变黑的泥土里,仍浸润着爱人的温暖。
这段爱情有力地证明了,真爱永恒。至爱离去后不管多久,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是温暖的。
他们的爱情里,还有让我很有感触的一点是,好的爱情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李兰遇到宋凡平之前是很自卑的。因为前任丈夫死得粗鄙不堪,李兰带着刚出生的孩子活得战战兢兢,不敢抬头见人。是宋凡平教会她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她没有做错事,没有理由卑微地活着。不论什么时候,人都要抬起头活。
他们恋爱时,宋凡平在篮球场完成了一个让全场轰动的,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扣篮后,他奔向李兰,在众人瞩目下将李兰高高举起。
他们结婚时,宋凡平开心地和街上遇到的每个人分享,骄傲地宣布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李兰是他的妻子。
婚后宋凡平当着邻居的面为李兰洗头,他带着一家四口照全家福,一家人过着安静甜蜜的日子。
宋凡平用全部的爱和尊重,让自卑胆小的李兰完成了质的蜕变。
爱人不幸走了以后,她便活成了他。她始终强忍着泪水,抬起高傲的头,勇敢地面对天翻地覆的生活。
吃完豆腐饭的第二天早晨,李兰拉着两个孩子昂首挺胸走出家门置办下葬物品。街上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她视而不见;有人举起拳头喊着打到她的口号,她从容无惧。
她要求孩子们不要在人前哭。他们的父亲没有错,他们没有理由低头,哭泣和低头是懦弱的表现,只会让看笑话的人计谋得逞。
宋凡平教会了李兰什么是平等的爱,也让李兰拥有了自己的尊严和骨气。
好的爱情,如永不凋零的玫瑰,在岁月长河中不断绽放出绚烂的光彩。它可以温暖人一辈子,也足以让一个懦弱的人变得坚强、勇敢、不屈。
关于良知
余华老师说人性最大的恶就是拥有最小的权利,最大限度地惩罚他人。
他把一部分红卫兵极端的行为写进了书中。我想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残忍,他这么写更多的是暴露彼时的疮疤,揭露人性当中的卑劣部分,控诉混乱时代对人的影响。
人性之恶魔在那样荒唐无序的年代被无限放纵和拉扯。读到那些让我几近窒息的情节,我深感震惊,原来人性可以如此没有底线,仿佛经过几千年才进化出的文明与道德一瞬间土崩瓦解,让人心生悲凉。
细节里如果藏着魔鬼,同样,也住着天使。人性中的美,也会在凄凉无奈的大背景下熠熠生辉。
在车站开点心店的苏妈,眼见红袖章们还在挥舞木棍疯狂抽打已经血肉模糊一动不动的宋凡平,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上前劝说,人都已经死了。红袖章们才擦着汗水一拐一瘸地凯旋而去。
接下来苏妈又苦口婆心劝说路人帮忙给宋凡平收尸,还把自家的板车拿出来拉已死之人,并且在两个孩子等妈妈时给他们肉包子吃。她一个个小小的举动塑造了丑恶背景下为数不多的内心有良知的人。
那个陶青,虽然嘴上蛮横霸道、骂骂咧咧,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理会苏妈的请求,可以像周围其他冷漠的看客一样凑凑热闹然后扬长而去,但他没有,因为他内心深处那点柔软的地方,让他决定把宋凡平拉回去,去趟别人眼中的“浑水”。
在拉车的路上,陶青目睹了不动于衷的所有看客,看到了两个小孩子的善意,特别是当他和一个肌肉男厮打,孩子明知不是对手却仍然勇敢扑上去的时候,他的那一份善,已不需要伪装,直观地呈现了出来……
陶青和苏妈是黑暗中仅有的光亮,虽然和冷漠的黑暗比起来十分的微弱,但散发的温暖是无可比拟的。
张悦然老师说过,作家的心要装着天堂与地狱。读着《兄弟》这本装满血泪的书,厚重的悲凉像潮水般漫过心间,却仿佛在浑浊中又析出珍珠般的思想沉淀。
合上书页,耳边响起余华写在扉页的话:"即使天翻地覆慨而慷,我们还是要在尘埃里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