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十五提灯笼,是我们小时候最热切的盼望。
那年,雪花在乡村的上空欢快地舞蹈,寒风在四处流浪,而我们一群无忧的孩子总想在年假结束前,把我们孩子的特权一一提灯笼走街串巷熬年的习俗,演绎到极致。
我们一起孩子,相约在十五的晚上,提着自做的灯笼,比一比谁的最结实,谁的最漂亮?孩子们自己做灯笼,是那个年代必须和无奈的选择,父母们大多只给我们提供几支蜡烛,需要我们挖空心思,为自己做一个心仪的灯笼。
哥哥表现的最积极,他用小刀削了一块极为精致的木板,并用锥子在两边打两个小孔,偷偷地反复折下一段父亲珍藏的细铁丝,作为连接提棍的细线,然后用柳条,编一个方形的灯笼框子,用彩纸糊上,他总想着把自己的灯笼做得坚实些。我见过其他伙伴的灯笼,基本上是用高粱秸子来做灯笼外框,用纳鞋底的棉线做牵引。姐姐做的最简单,说不上是灯笼,只能说做了一个萝卜灯,姐姐把我们浪费的蜡油收集起来,切上一段萝卜,然后把它掏空,把蜡油放入其中,用棉线做灯芯就大功告成了。
我是家中最小的儿子,父亲最疼我,总会花上一毛钱,给我买一个极具传统特色的百褶纸糊灯笼。这种灯笼煞是好看,点上蜡烛透着朦胧的蜡光,上面还有画着漂亮的花鸟。引来哥哥极具羡慕的目光,我也乐意在哥哥姐姐面前炫耀,看看父亲不给你们买吧!这让哥哥非常生气,他急眼要抢我的灯笼,姐姐总是护着我,一下把我揽在怀里。哥哥只好愤愤的离开了。
比灯的时间到了,我们都提着各自的灯笼,聚集在一起。毫无悬念,我的灯笼是伙伴当中最漂亮的,引来伙伴们一声声质疑,那不是你自己做的?是买来的,不能算最好的。我姐姐在旁边总是替我反驳他们:“你们也让家长买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伙伴们,一个个露出不屑的神色。但不管怎样,我的灯笼无疑是他们中间最精美的一只。
等我们提着灯笼,感到无聊的时的时候,真正的撞灯就开始,哥哥率先发起攻击,他们几个伙伴,你撞我,我撞你。不一会儿,有的灯笼就燃烧起来,只有哥哥的,还保存着完好的骨架。我的更是在姐姐的保护下完好无损。伙伴们放肆的笑声,引来了一群群大人,他们纷纷拿我们开玩笑。一个邻居大叔,说我的灯笼底下着火了,信以为真,等翻过来看时,烛火把灯笼烧着了。没等我反应过来,只剩下提着的木杆了。愤怒、怨恨泪水流了下来,我把剩下的木杆扔向了那位邻家大叔。现在想来,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啊!
小时的任性,让姐姐不知所措。姐姐只好把这事告诉了父亲。“大人们给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能生气呢?”父亲笑着说。晚上我再给你做个,做一个透亮的。都半夜了,你拿什么做?我哭着跑进被窝去了。也许是源于自己内心极度的悲痛,不久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啥时候了,你还在做灯笼,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见父亲坐在床边很远的地方,一手拿着高粱秸杆,一手拿着剪刀,正在给我做灯笼的骨架。这天夜里天气好像很冷,只见父亲,不时的,放下手中的活,用嘴对着手哈着热气。
“爹,我不要了,你睡吧!”
马上就做好了,赶快睡,天还早着呢。父亲摸了摸我的头。
父亲又将头扭了过去,忙着手中的活。看着父亲披着上衣,他的脚不停地和地面摩擦着,我把头往被子里一扎,一合眼,两颗豌豆大的泪流了下来:父亲刚才摸我的头的时候,他的手真凉啊!我早已没了睡意。静静的在听父亲做灯笼的声音,忽然听到父亲自言自语的说,这还没有糊灯笼的玻璃纸呢,明天孩子怎么去温灯呢?也许源于父亲对孩子的疼爱,激发了父亲的创意。父亲居然想起了用礼品包装玻璃纸,作为灯笼的帖纸。并用写对联剩下的红纸,剪了几朵漂亮的梅花装饰儿子心爱的灯笼。第二天的晚上,我提着父亲亲手做的灯笼,和伙伴们玩得很痛快。伙伴们都说,灯笼上的梅花比买的还漂亮。从此父亲就在我心中种下了创意基因,以至多年以后,一个男人总在不同场合,得以炫耀自己精美的剪纸艺术。
岁月往往有轮回的一幕,儿子也到了提灯笼的年龄。我与妻子商议,不买灯笼,我亲手用酒盒做灯笼的骨架,然后再剪些花草或者小动物贴上去,不就是一个自己有特色的灯笼吗?让孩子生活在创意的空间,从小就感受这种艺术的氛围。下班后,我精心的准备,买好彩纸,挑出最好的酒盒,小心翼翼地把四个面镂空,剪了一个福字,又剪了两个兰花草,最后还不忘剪一个当年的生肖,那年我剪出的小猴子真是活灵活现,甚至感动了我自己。我想这最富有特色的灯笼,一定会让儿子在伙伴们面前洋洋自得。
然而事与愿违,当我拿出精心准备的灯笼时,儿子却扔掉了它,非得要带音乐的奥特曼。并说其他小伙伴的奥特曼又大又好,非得让我买个最大的。妻子也开始埋怨起来,你就想在别人面前显摆自己的创意,但孩子不喜欢。我一时无语了。天这么晚了,人家卖灯笼的早就收摊了吧?我终于没有拗过儿子,只得挨着去敲商店的门,终于买回了他心仪的奥特曼。
当我看到一群提着奥特曼,你追我撞,他们在谈论着怪兽的力量,奥特曼的神勇时,我兀自地黯然神伤。传统的熬年不再,简陋粗糙的灯笼不再,儿时的欢乐也已不再,我的心里满是儿子永远无法体会的怅惘、落寞……
父亲与我,我与儿子,这岁月的轮回,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模样。只是那纸糊的灯笼,历经岁月淘洗,依然静静地燃烧在我的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