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谁 妈 的
倪鹿一掌拍碎红木大桌,瞬间成了齑粉,大堂一阵静谧,而乐重信呢?他似乎没看到,还吻了吻怀里的雪球儿。
“他妈的!”
乐重信才扫眉看着倪鹿与方问鼎。
“谁、妈、的?”他一字一顿。
倪鹿自恃有勇武有财气便在京城所向无敌,这符合莽夫之形象。
“你、妈、的!”他也一字一顿。
乐重信没笑也没哭,更没生气,他无奈地摇摇头,仿佛在别人的尸体旁惋惜,在他看来的的确确也差不多。
老鸨子见事情要坏菜,连忙跳起来劝和:“我妈的我妈的,我妈不是人,我妈是那千人骑万人玩的臭婊子……别气了呦,我的两位大财神!”
倪鹿笑笑,笑的很微妙,特别微妙,特别到极致的微笑,像嘲笑,也想哂笑。
乐重信也哂然。
“吴妈妈(老鸨)不必这样,这两个毛头,我拔了就是。”乐重信说话好像是在吟诗一样好听。
花问鼎虎眉一轩:“拔了?你拔看看?我方才刚要听老鸨的话,把你怀里的女人给我们兄弟俩玩玩就算了,你这么枭狂!我看你今天少不了断手断脚!”
乐重信忽地冷笑,继而狂笑,颠笑,仿佛被人点了笑穴,仿佛自己要当皇帝那样——笑。
———笑!
倪鹿、花问鼎在等着。
———他还在笑!
等什么,等他笑完。
忽然乐重信不笑了,继而又是那种惋惜的表情。
花问鼎以为是乐重信怕了,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子:“行了行了,你知道怕就行了,不白玩你的,这些足够了。”
于是一抛,乐重信一接。
这些银子当然太够了,可是他忘了雪球儿并非一般花魁,而且是直隶总督之子的爱妾,这些银子再乘一百也不太够。
乐重信摸了摸银子,忽然神色一紧,不觉讶然,又故作镇定。
他眸子凝着二人,说了一句话:“给、我、拿、下!”
“啪、啪、啪、啪、啪、啪、啪……”一串硬硬的脚步声赫然响起,十几个差役带着朴刀,倪鹿,花问鼎像是小鸡一样,被差役们架了起来,挟在身上。
老鸨道:“乐大公子您就放过老身吧,怎的把这几个财主给抓了?”
乐重信道:“你看着官银底下刻了什么小字?”
老鸨看了那几个字,顿时脚一软跌在地上,仿佛案板上的猪肉一样。
——“八大山人敬献醇王爷”!
“醇王爷丢的银子找到了!这两个小杂种还敢在这里狐假虎威!吴妈妈他们是害了你啊!”
老鸨子道:“乐大公子一定要为老身辩解做主啊!”
乐重信嗤笑几声,搂着雪球儿:“我当然要为你辩解做主!来人啊,查封此处,将吴妈妈带、走、大、理、寺、严、加、审、讯!”他说得很慢,要让每个狱卒,差役,千总,几品官,官头儿都听清楚。
老鸨子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乐、大、公、子、我的亲爹活祖宗唉,这两个天杀的,刀刮的丧门星!来、祸、害、你、奶奶!”
远在姑苏的赵通湖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这一下不同于任何一次,那么沉重,那么克制不住,那么严重。
大理寺的酷刑没到第三个这两个人的牙就松了。
他们不是大英雄,大烈士,大豪杰,大枭雄,他们就是个会点功夫的狱卒头目,得了钱就喜不自胜的普通人。
大理寺酷刑当年大英雄“不死神龙”古六甲尚且挨不过,咬舌自杀,何况两个普通人。
他们当然不会自杀,让他们多活一个时辰,他们愿意做任何事,他们的牙松了,嘴皮软啪啪的,像是嗫嚅的老嬷嬷,他们早没了停杯楼与乐重信对峙时的枭狂,如今只有悔、只有恨!
悔的不是枭狂的自己,而是怎么犯在直隶总督儿子的手里。
恨的不是乐重信的逮捕,而是为什么参加赵通湖的行动!
若是不参加那么自己至少也是扬名死牢的狱卒头头,怎么也不是眼下这种阶下死囚。
“还有……赵、通、湖、韩、昌、平、在内!”他们吐出的名字就像是白菜一样便宜,全无江湖人磊落的襟怀,只剩下狗咬人,狗咬狗。
“你们这些该千刀万剐的犯人,死性不改,来人啊给我缉拿赵、韩二人归案!”
边上身着大氅的乐重信一脸淡然,他见过的死、伤、血、奇事实在太多,早已司空见惯。
乐重信道:“大人小人倒有一个奇谋,不知肯否鉴纳。”
那大理寺头子抱拳拱手道:“乐大公子直说无妨,人犯是乐大公子缉拿,自然要好好记一大功!犬子的芝麻小事也要劳烦令尊总督言语了!”
“此小事乃大事,我父亲定会让令公子入驻户部。”
大理寺头子若不是看边上这么多公差,恨不得跪下磕几个响头:“这就是拜托啦!改日登门还有重谢,只是今日之事不知大公子什么照料?大公子方才所说奇、谋二字是什么意思?”
乐重信淡然一笑:“也不算、奇、谋,就是放了这两个人!”
大理寺头子骇然而起:“乐大公子给属下开玩笑?”
“并不是开释二人,我等皆没有这等权力!”乐重信道:“要想抓赵、韩归案,非这两个人不可。”
大理寺头子一脑门浆糊:“什么意思?”
乐重信到:“赵、韩二人虽然是两个老者,但我翻阅档案及走访,却发现许多隐事。”
“什么隐事?”
“赵、韩二人都曾是山东朱九千岁的得力干将,赵通湖在赌场输朱九千岁的家底,韩昌平也曾是数十年前忽然进入官家体系,我想说的是这二人虽年老,却谋略极高,武功也算一流,若是派兵明目张胆去抓人,只怕很难抓到,若是以这二囚为饵料,不怕这二人不上钩!”
大理寺头子长长“哦”了一声,随机又长长“咦”了一声。
“大人什么意思?”
“放他们容易,只是他们若逃,再抓就难了,他们曾都是狱卒,这别的没有,躲在何处最隐蔽,他们最清楚!”
倪、花道:“我们我们、绝、不、逃!”他们求软的话也这么坚决。
乐重信放笑:“这有何难?只要派个钉、子、盯死他们即可!”
“谁是钉子?”
“江南和平赌场的主人,十二金刚马襄阳就是我的钉子!”
不久。
马襄阳接到“飞鸽令”,又喜、又怒、又愁、又哭。
“今旧主终于想起我来了,可恨赵通湖死牢不死,居然还能抢我主人的银子!可是翟笑魔、老虎王两个废物几番做不成事!这可如何是好!”
就是这样,翟笑魔一代武师,论武功自排江湖最前列,可是论运气就差太远了。
第一次夺剑,翟笑魔死了心腹钱亡命,赌场高手伤了丁得孙、雨落子,还灭了名门正派剑堡满门,惹得一身臭名。
第二次夺金,翟笑魔、老虎王明明已经杀了夏侯龙腾、天公子及武林冲之辈,银子已经到手了,翟笑魔却自作聪明,等着在客栈狙杀屠万一,结果却被赵通湖反狙,虽然不死,银子和面子却丢大了。
“这可怎么办!”
一根毛道:“场主不必烦恼,我已有计!”
马襄阳一看一根毛,忽然释然开笑:“怎么把你一根毛忘了。”
“忘的干净。”
“干干净净。”
一根毛虽然地位,长相,武功都可以说是一根毛,可是他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隐事。
慢慢来说,第一,他不是和平赌场的人,他是山东朱九千岁手下一个大头卒子,就是没有任何头衔的卒子。也就是说他数十年前和平赌场派去山东的卧底。
第二,他和朱九千岁、韩.、赵关系都不错,至少都有交情。
第三,他擅长出毒计奇谋,赌场陷害赵通湖,夺剑举荐翟笑魔、老虎王、丁得孙、雨落子都是合适人选,及迂回狙杀夏侯、武林冲、毒杀天公子、夺金等几乎所有计谋都是出自一根毛的手笔。
谁都想不到幕后为马襄阳操纵大局的居然就是这样最不起眼的一根毛。
如今这件大事确乎非一根毛出策不可!
一根毛抚了抚自己的雪须。
“如今之事,马场主要稳操胜券,定要让京城的乐大公子满意!”
“废话。”
一根毛道:“我们可以用聚而歼之这一招?”
“聚、而、歼、之?”
“聚而歼之。”
“聚而歼之什么意思?”
很简单就是字面意思,首先派出老虎王盯住,死盯住倪鹿,花问鼎,让他们去邀请赵、韩二人,他二人定然怀疑不愿来。此刻派出一名朱九千岁之心腹,先邀请朱九千岁来此间赴宴,搬出韩、赵二人,再邀请赵、韩二人,说明缘由,搬出朱九千岁,这样他们十有八九就都来了。
他们二人五十万两特别定制的官银,他们不好藏,也存不了银号与当铺,也花不了,他们只能去典当铺换现银。
前几日我知道这“一通百通”商号刚接了五十万两的单子,尚未换清,再派出一名高手行劫!这是后话。
如今将朱九千岁、韩、赵、倪鹿、花问鼎等一干人汇聚停杯投箸廊,派出赌场所有高手,用毒、刀、剑、暗器……一齐出手,大罗金仙也跑不出去。
如此、如此大事可成。
“你的意思直接一举消灭朱宽?”
“是了,这是个好机会。”
“一根毛啊一根毛,谁能知道搅动官场、江湖巨涛汹涌的人,居然只是一根毛!”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哈!哈!哈!
马襄阳一连说了十一个“好”,长笑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