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引子
巴图鲁站在最后一扇门前，回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带他买衣服时的场景。
“让他穿上试试，看多合身啊！”
“多少钱？”
“五十枚金币。”
“一口价，三十枚。”
“哈哈哈哈，不可能的夫人，那不可能。”
“巴图鲁，脱掉。”
巴图鲁像蛇蜕皮一样麻利地脱下新衣，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巴图鲁，我们走。”
“等等夫人……我想……三十枚金币，也还是有可能的……”
1.
巴图鲁出生时腰间绑着一条长长的绳子，当他第一眼看见这个世界，就发现他的爸爸、妈妈、祖父、祖母乃至宗族里的所有人，腰间都系着这么一条长长的绳子。
“巴图鲁，别害怕，你可能长大后会看到许多人的腰间并没有绳子，但这并不稀奇，这是我们族群的标志，这条绳子的另一端延伸到天空，绑在上帝的手指上，上帝在弹钢琴，你一动，音符就会发生变化。
但你要知道，这条绳子是有魔力的，它远远地牵着你，控制着你的活动范围，你走得越远，绳子会绷得越紧。千万别走远我的孩子，老老实实地待在我们身边，更不要试图破坏掉绳子，那样会很痛苦，像我们一样，习惯它，就在这个范围里活动。”
“妈妈，有什么东西能割断绳子吗？”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最好忘掉，一辈子都不要想。在一个特别遥远的地方，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它可以斩断一切，迅速扭转局面，但孩子你不要打它的主意，谁都不知道它在哪，据说好多人都死在了寻找它的路上，我可爱的巴图鲁，妈妈只希望你平安。”
2.
正如妈妈所讲，校园里的孩子们有的腰间系着绳子，有的则空空荡荡，自由自在地在草坪上起舞。
巴图鲁也可以起舞，巴图鲁并没有觉得与大家有所不同。
但随着年月的累积，巴图鲁却发现这样一个事实：腰间没有绳子的孩子们，他们家的墙壁都没有洞，而自己家的墙壁上，却有一个大窟窿。
巴图鲁想让所有人家里的墙壁都一样，他拿起工具，趁着夜色慢慢修补，他不想惊动父母和邻居，他想给父母一个惊喜，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想补上那个洞。
“该死的月亮”，巴图鲁心灰意冷，因为他发现，把东边的窟窿补上了，西边墙上又会出现一个窟窿，月光还是能照进来，巴图鲁忙了一整夜也没能把移动着的大窟窿填满。
没有人知道那个洞是怎么回事，有一天巴图鲁在书中读到，在遥远的地方藏着一扇门，门后立着一把刀，刀可以斩断绳子，并能劈开门面，作为补洞的最佳木料。
“巴图鲁，你个愚蠢的孩子，不要信这废纸上的一堆鬼话！你读到的故事老师也听说过，但貌似只是个传说。巴图鲁，留下来，按部就班地狂欢，你看我们族群里的人多快乐。”
（注意：读到此处开始，请手动搜索“克罗地亚狂想曲”作为背景音乐，继续阅读。）
3.
“霍拉旭，你不跟我走了吗？”
“不了，巴图鲁，我太累了，这跟绳子弄的我上气不接下气，还发出阵阵古怪的声音，我不要走了，我就留在这，我们已经走了好远了，不是吗？我选择就留在这，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看到了许多族人都没看过的景色，可以了。”
“博纳多，你呢？你是我们三人中脚力最好的，你也要留下吗？”
“不，我不留下，但抱歉我挚爱的巴图鲁，我的父母不允许我再走下去了，他们担心有危险，虽然我们还没有超出活动范围，他们也想让我回去，一直陪在身边呢。”
日复一日，巴图鲁走过万水千山，但仍是没能碰到写着“活动范围边界”的石碑。巴图鲁知道石碑一直存在，只是还没到达而已。
巴图鲁每隔一个月或是半年会回到族群中，探望他的父母。每次回来，他都带上些沿路捡来的更坚固，质地更好的木料，企图补上家里墙上的窟窿。
一开始父亲也受到了他的鼓舞，蛮有干劲地陪他干活，可这窟窿实在太大，也过于狡猾，周旋几次后，父亲就失去了耐性：哦，我的巴图鲁，你看，咱们一直在做什么蠢事！来吧我的孩子，到饭桌上来，和族人们畅饮！
巴图鲁越来越不适应饭桌上的谈话，他发现族人们要么只谈论天空上的雄鹰，要么只把话题引到地底的怪虫，就是不谈中间的一切。
“我们来说说周遭吧！”
“天啊，巴图鲁，你根本就没有端起酒杯！喝了它，喝了它你才不会想什么周遭，去他妈的周遭。”
巴图鲁应付得来这事，他也开始与族人们谈天说地，但他心里是清楚的，周遭还在，就像他清楚醉酒的族人们也清楚这个事实一样。
第二天清晨，巴图鲁从酒精的催眠中睁开双眼，绳子还在，洞也还在。
“总得有个了断。”
4.
“这次回不来怎么办？”
“就按回不来的办。”
巴图鲁收拾好行囊，不知怎的，这次的他几步就走到了界碑前。
跨过这条线，就可以走上一条寻找门和刀的路。
巴图鲁用力一扯腰间的绳子，虽然有点疼，但他决然地跨过了边界，而随着脚步每向前移动一次，绳子也随之绷紧，乐音也变得有规律起来……
“巴图鲁，你不行！”
“巴图鲁，你瞧瞧你愚蠢的样子，快回去吧。”
“滚回你的老窝，这里不欢迎腰间绑着绳子的人。”
“对不起啊巴图鲁，这个地方太拥挤了，不能供你逗留。”
“来，巴图鲁，我来帮你松一松绳子，哎呀！不好意思，我又把它弄紧了呢，对不起。”
“巴图鲁，你这个混蛋！离我的女儿远点，我不想我的外孙也是个腰上缠绳的腌臜货！”
“对不起啊，他们说绳子不是好东西，人被绳子绑久了心灵也会扭曲。”
“巴图鲁，你来啊，你走三步我就把你推回去四步。”
“巴图鲁，听，听那天空中的大喇叭，它的背后是一个专业化的团队在把关，提供的都是可靠的信息，听它指路从来没错。什么？我为什么不听？哦……我还真没法回答你。”
“巴图鲁，世界很丑恶，疯狂报复它，别往前走了，就站在这里报复他们。”
“巴图鲁，你边走也会边掉下很多东西，你的头上有天花板，前方有绊脚石。”
“巴图鲁，累了吧？歇会吧。”
“巴图鲁，我愿意陪你。”
“巴图鲁，我也愿意，我们都愿意！”
“巴图鲁，奋进呀。带着我们的那份走更远。”
“哦巴图鲁，别把自己看那么神圣。”
“可以了可以了，走到这就可以了。”
“够了巴图鲁！你不就是想要那把刀吗，我这有，我给你刀！你怎么不听话？你非要两样都拿到吗？”
“够了巴图鲁！你不就是想要那块门上的木料吗，我这有，我给你木料！你怎么不听话？你非要两样都拿到吗？”
“不可能的巴图鲁，即便像我们这些不受绳子捆绑的人，也只能要么拥有刀，要么拥有木料，两样都要太贪婪，也过于理想主义！”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5.
“不可能的夫人，那不可能。”
巴图鲁站在最后一扇门前，回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带他买衣服时的场景。
此时的绳子已经无比收紧在腰间，勒得他脸色发紫，快要窒息。
“好……好漂亮的门啊。”
门上有二十个圆孔，显得不是那么完美。
巴图鲁从怀里掏出多年前剩下的那二十枚金币，大小恰好和门孔吻合。
“幸好我还留着……太想要又怕不能永远拥有，就会装作不想要吧，这是妈妈的讲价技巧，希望那个姑娘想起我的告别时，也能知道……”
话音未落，腰间的绳子上移，最终卡在了巴图鲁的额头上，缓缓收缩。
绳子的另一端还在琴键上跳动，旋律已经越来越紧张，伸手去开门的话，要么绳子断掉，要么就此倒下。
To be or not to be，到底哪个更高尚？
“Now or never .”
6.
多年以后，族群中每个刚出生的孩子，都会被命名为巴图鲁。
他们的腰间仍是缠绕着绳子，但族长永远会在成人礼上向他们宣告：“在某个地方，有一具尸体，一扇门，一把刀，去追吧孩子们，你们是我们的骄傲。
（完）
后记：
缪斯：希腊神话中主司艺术与科学的九位古老文艺女神的总称。
巴图鲁：（满语）勇士。
背景音乐：克罗地亚狂想曲，创作灵感来自于克罗地亚战争后，断壁残垣中开着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钢琴演奏者：马克西姆，击键行云流水，弹琴时永远面无表情的天才古典钢琴演奏家。
谨以此文，献给每一个走在路上的巴图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