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抢人
8点40分，李光海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写起信。
不知什么时候，林国庆站到了李光海面前：“哦？今天不去帮台胞找失散的亲人？”
“林叔早。我昨天找到他们的家属了，正往台湾回信呢。”李光海笑容灿烂。
“这么快？可以啊，小伙子。”
“我昨天找了一上午都没结果，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我仔细总结了半个月的经验，发现自己应该把姓曾的和姓白的一起找，毕竟咱们县姓白的人非常少嘛。我就这么在大岭乡君水村一问，还真有姓白的。在村支书指引下，我去了村旁边的大寨，碰巧遇到我同学。她参加舅妈的葬礼时看到过她家的家谱。白允青和曾启山的名字就在那本家谱上。”
“好，懂得分析，运气也不错。怎么样，要不要协助我搞招商引资啊？”
“不行！”
李光海刚张开嘴就被蔡晓彤的突然出现给打断了。
林国庆笑起来：“哎哎哎，我说闺女，最近不是没有接待工作吗？”
“当然有。光海找到了台胞家属，这信一发出去，他们不就要回乡探亲啦？”蔡晓彤挺起胸膛，紧握着拳头盯着林国庆说。
林国庆被蔡晓彤的举止逗得哈哈笑：“这信发出去，少说也要半个月才能收到呐。”
蔡晓彤洋洋得意地说：“那我直接给曾什么打电话。”
林国庆假装嘲笑道：“曾什么？”
“曾先生。”蔡晓彤冲林国庆噘嘴。
“哈哈哈。”林国庆将手轻轻拍在蔡晓彤的头上。
“是哦，曾有田的信封上有个电话，我们可以直接打过去试试，说不定可以通知到他。这比写信快得多。”李光海摇着手上的笔记本说。
林国庆看着蔡晓彤，语重心长地笑着说：“晓彤啊，这借人，你要知道，在不同岗位上锻炼，那可是好处多多嘞。”
蔡晓彤的眸子闪出亮光：“啊！给你给你给你！”
“不后悔？”
“不后悔！”
“那一会儿我可跟老蔡说了？”
“好！”蔡晓彤惊喜地把手甩向李光海。
“我是一块砖，你们哪里需要尽管往哪儿搬。合作愉快。”李光海握住蔡晓彤的手说。
蔡晓彤甩开李光海，打在了他手上：“《对台工作手册》接待台胞工作注意事项第3条，接待女台胞时，握手只能握手指部分。”
李光海无奈地笑笑：“师傅说得对。”
“咱们晓彤真专业。”林国庆笑着往办公位走。
“又夸你们家晓彤呢？”蔡树人提着皮包走进办公室。
“是我们家的倒好了，人家还不乐意呢。对了，我和晓彤说把小海借走，她可是同意了。”
“哦？出乎意料。那行，光海，你先熟悉一下咱们县的台资企业资料，然后跟着你林叔走访走访，了解一下实际情况。”
“是。”李光海双腿并拢，笔直站立。
二、养猪场
下午3点，李光海跟在林国庆身边来到城西养猪场。
“这家养猪场是蔡神韵1990年8月在咱们县投资100多万建的。这个人火气大、心又粗，不想了解咱们的政策也就算了，我好不容易帮他办好独资企业书面申请，拿到了营业执照，他又不愿意办税务登记证。现在经营不善，工人的工资一直拖欠着。”
“林主任，您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李光海看到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从养猪场走了出来。
林国庆连忙打招呼：“老蔡你好啊。”
蔡神韵用手指插进大背头往后拢两下说：“林主任好长时间没来喝茶，走，去我办公室。”
“好。”林国庆凑到李光海耳边小声说，“今天准没好事。”
蔡神韵抖一下自己的西装，吩咐坐在他办公室前的年轻女孩倒茶后说：“上等的高山茶，特地从台湾带过来的，尝尝。”
“我说老蔡，你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还请小妹伺候你喔？”
“林主任，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有6个农民工天天在我这闹，你能不能请公安局好好管一管？搞得我这都没法正常营业了。”蔡神韵说着抽出两只烟递给林国庆和李光海。
李光海微笑着双手接过。
“台湾带来的，好烟。小伙子，尝尝。”
“谢谢。”李光海把烟别在了耳朵上。
“林主任，前天找你说的事，怎么样，能不能给办一下？你们台办可一直都是我们台胞的家，要体谅一下台资企业的困难啊。”
“该体谅的，我们一定会体谅，像商业用地，投产后5年内都是给你免征土地使用费的。你的企业有困难，我们也是没有征收企业所得税，可你也要体谅体谅我们啊。”
“唉！当初说投资环境多好多好，结果企业一落地，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说这不是浪费我的资金吗？县里市场就那么点，距离市区又那么远，猪肉内销外销都困难。这简直没法生存嘛。这可过去3个月了，问题还没解决。上个月那几个农民工差点把我的猪都偷走。你这哪是照顾台胞，简直就是冷落孙子。”
“老蔡，你这个事呢，主要还是经营不善。猪肉在县里销售也好，运输到市里销售也好，当初咱们都是算过账的，你自己也说能营利。现在这养猪场建起来了，可你的利润却一直上不去。协调了3个月，主要问题还是工资拖欠。这样，我明天再联系其他部门协商一下，争取给你弄到贷款。”
蔡神韵心浮气躁地摆手：“唉！算了！钱我已经借到手，一会儿就发工资，发完早点倒闭。送客！”
林国庆没说什么，他望一眼李光海，示意他一起离开。蔡神韵没想到两人真就走了，又叹一口气。
“这家太难，你有没有什么思路？”林国庆在养猪场大门口问。
李光海觉得自己第一天接触新工作，应该多学习，这种事主要还是靠林国庆，就随意回答道：“目前他是资质不全、经营不善，而且有村民工资没发，根本问题还是经营不善，要不让他放弃？”
林国庆惊讶地说：“放弃？”
李光海替自己辩解道：“毕竟他的养猪场还在，工人还在干活。不早点放弃，只会越亏越多。”
林国庆冷笑着说：“这名牌大学毕业的人，思维就是不一样。这话一说，那我们和他可就彻底撕破脸喽。”
“我看蔡神韵挺爱面子，花钱也比较大方，既然做这个不盈利，那还不如……”
“唉！当初是我努力争取他才肯到县里投资的，没想到现在却要撵人家走。”
意识到林国庆并不认同自己的想法，李光海委婉地说：“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这也是让他止损的方法，可以防止他多亏钱。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林主任您经验老道……”
“什么林主任，你小子好的不学学坏的。”
李光海挤眼笑：“当然不会，咱们是一条战线上的同志。”
“哎，你小子这不怀好意的笑。”林国庆想要拍李光海的腰，却被他一下躲过。
三、关掉
养猪场前，李光海和林国庆等着开门。
“哟，林主任，今天这么早？里边请。”蔡神韵面容憔悴，头发蓬乱，显然是刚睡醒就来到了养猪场。
“蔡老板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可不能因为工资的事搞坏身体啊。”
蔡神韵不说话。他打开养猪场大门，径直往里走。林国庆示意李光海跟上。
“坐。秘书还没来，我这就给你们泡茶。”
“我们是来……”李光海话说一半时看到林国庆在一旁瞪自己，于是赶紧停住。
“蔡老板，你老婆和孩子都在台湾，早上有人做饭吗？”
“唉！当然没有。一会儿随便在街上买个粥和油条对付一下，小摊上也有咸菜。”
“一个人到大陆创业不容易。”
“是啊！在台湾是空调、冰箱、洗衣机都有，还有车开，在这就只能买辆摩托，不过也挺拉风的。唉！看来林主任今天也没带来什么好结果。”
林国庆搓了下手说：“是有结果，只是不知道你满意不满意。”
“林主任有话直说。”蔡神韵给两人倒茶。
“关掉养猪场。”李光海突然插话。
“什么？！”蔡神韵突然炸雷般的一声响，惊得李光海和林国庆一时间慌了神。
林国庆咳嗽一声，换了个坐姿说：“关掉养猪场。”
“我养老的钱都在这上面，而且当初是你们请我来的！”
林国庆故作镇定地说：“我知道，但眼下确实不挣钱，关掉可以止损。你是个生意人，应该比我会算账。”
“有时候，及时止损也是一种盈利。”李光海说。他发现蔡神韵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全是愤怒，这才觉得和生意人谈话太需要技巧和经验。刚才自己想充当黑脸，给林国庆当红脸，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太莽撞了。
林国庆恢复了笑容，缓缓说道：“这只是我们的建议。一来可以及时止住养猪场的亏损，二来可以解决工人的工资。你也知道，工资拖欠这事都过去3个月了，总要有个解决办法。蔡老板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又是经营自己的生意，应该比我们看得更清楚。”
“唉！”蔡神韵抽起闷烟来。
一阵沉默。
“好吧！那麻烦你看看能不能找人接手，我这两天盘点下，打8折就卖！”
“8折？不好卖吧，蔡老板？”林国庆说。
“我也要给谈判留个余地啊！”
“有道理有道理，是我粗心，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胡老板可能愿意接手，我今天去问下他。”
蔡神韵靠在沙发上，一个劲地抓自己的头发：“哼！早餐没吃上，锅又被砸了！不送。”
林国庆站起身：“要不，一起吃个早餐？我请客。”
蔡神韵直直地望着林国庆。林国庆和李光海只好走出养猪场。
“刚才干得不错。你要是不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李光海尴尬地说：“林叔，其实，劝他放弃只是我一时的想法。我看你赞同了，心里过意不去，才决定当个大头鬼。”
“我知道。你是太年轻，还沉不下心来做事。”
“那咱们去找那位胡老板？”
“胡捷允。”
“他能经营好吗？”
“这个人和蔡神韵一样勤劳，而且胆大心细，是干大事的人。”
“那应该不会在养猪场这种地方请美女坐办公室。”
“有钱人的事，谁知道呢。走吧。”
四、送行
一大早，林国庆和李光海骑车来到蔡神韵家门口。一辆白色小轿车开到他们面前，西装革履的胡捷允从车上走了下来。
“林主任，光海，你们都在呢，是要送老蔡？”
李光海感到惊讶，只见过自己一次的胡捷允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胡老板，你不会也是来送蔡老板的吧？”
“当然啦。蔡老弟愿意把养猪场6折卖给我，那是帮了我大忙。我那一个养猪场，请专业技术人员太花钱。现在有两个，那就不一样了，生猪出栏数直接涨一倍，成本也能降低不少。这都要感谢林主任介绍我来家乡发展啊。”胡捷允从包里拿出两盒烟，一盒塞进林国庆口袋，一盒扔给了李光海。
“谢谢，我们不能收礼物的。”李光海说着把烟硬塞回胡捷允的皮包。
“哎哎，小意思嘛，哈哈。”
“胡老板您客气啦。”林国庆掏出自己的烟递给胡捷允一只。
“哟，胡总，您怎么来啦？”提着旅行包的蔡神韵打开门，略过林国庆和李光海，径直走到胡捷允身边，伸出手去。
“蔡老弟，我听说你今天要离开，特地来送行。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就上车吧。”
胡捷允一手接过蔡神韵的包，一手拉开车门请他上车。蔡神韵在副驾驶的位置坐下。
“林主任，光海，上车吧？”胡捷允说。
“好好，那今天就搭胡老板的顺风车送蔡老板啦，哈哈。”林国庆锁上自行车，拿下车上的礼品袋，和李光海一起坐到了车后座。
一路上，林国庆和李光海听着两个老板谈笑风生却搭不上话。
“林叔，这样不行吧？”李光海提高音量对林国庆说。
“什么不行？”林国庆一脸懵。
“咱们大老远去送人家，你自己还掏钱买茶叶给他，结果热脸贴上了冷屁股。”
“蔡老弟，人家光海说得对。咱们4个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别忘了，虽然现在隔着台湾海峡，但咱们可都算是一个县里的乡亲嘞。”
“唉！算我倒霉。林主任，养猪场这事我想了很久，当初本来就是觉得自己有点钱，想为家乡做些事。虽然赔钱了，但也只能怪我自己不会经营。其实我没有什么做生意的经验。这几个月你是劳心劳力，有一次还自己垫钱帮我，真的谢谢。”蔡神韵说着向身后的林国庆伸出手去。
林国庆紧紧握住蔡神韵的手说：“哈哈，蔡老板说哪里话。咱都是九合县的人，你离开妻儿大老远回家乡创业，算了，不提了。以后要回家乡，你随时找县台办。只要我们能办到的事，就一定办到，不能办到的，也一定尽全力办到！”
蔡神韵同样向李光海握手：“小伙子，我今天才知道你叫光海，光海，谢谢你。我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早关掉还能有钱买回去的机票，再拖下去……唉，不提啦，谢谢！”
李光海心花怒放：“我应该做的。下次您回家乡旅游什么的，我们一定好好接待。”
送完蔡神韵，李光海和林国庆从胡捷允的车上走了下来。
“林叔，胡捷允给的烟我们不能收吧？”
“烟？那不是烟。你今天做得好，遇到问题自己主动唱黑脸，还让我唱红脸，效果不错，哈哈。”
李光海这才想起胡捷允给的那盒烟是拆开过的，于是说：“原来如此！那咱们更不能收了呀。”
“缺乏与商人相处的经验了不是？人家所谓的烟塞过来，你再硬塞回去，对方面子上肯定过不去啊。”
“那你？”
“咱们坐他的车，哪个时间不能偷偷放车上？”
李光海竖起大拇指：“怪不得你提醒他车座该擦了。高，既不伤和气，又能保持工作作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