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钱罐里的纸鹤

幸福,一直闪着光,只是有时在人深邃的眼睛中迷了路。


那段时间守昌家中特别困难,一家人挤着一张一翻身便吱吱作响的铁网床,蜗居在一间一室一卫的出租屋里,家里时常停水停电。今天又是电压不稳,昏黄的灯光不安地收缩,晃的人心都多了几分烦躁。


推开摇摇里屋欲坠的木门 ,还要再打开一扇缝隙攒满尘灰蛛网的铁门,楼道里的灯早不知何许年就坏了,石灰抹的地上总有些不知名的碎渣。白天这里虽然狭窄又阴暗,但好歹有几束阳光冲破那扇被油熏得泛黄且布满油污的窗子,总好过晚上阴风阵阵,令人后背发寒。守昌走出这栋楼,有挣脱束缚的畅快,可回头一看,又见大片污迹的墙面上贴满各色小广告,幻化成一张又一张讥讽的脸,好像是在嘲笑守昌的天真。


守昌猛地回头,打断自己目光连接的思绪,狼狈的向外走去。他一路心不在焉,一时怨恨命运不公,让自己出生在这么个穷乡僻壤;一时抱怨家庭境况,拼命压下自己总羞于与同学聊家庭的委屈;一时不满父母的给予,幻想着自己拥有更有出息,有本事的父母,然后在脑海里狠狠的给自己两个耳光,为自己的不肖不孝忏悔。守昌是为了离开而离开,只是漫无目的在街头徘徊,最终还是无处可去,回到了那个他一点也不留恋的家。即使步伐千斤重,一步一步,还是站在了屋门前,守昌握着钥匙的手微微收紧,手背上的筋根根凸起,勒得他眼睛发酸。


掉灰的墙上有只正在爬行的小飞虫,绕来绕去的轨迹落在守昌的眼中,压迫着他的神经。终于守昌捞起桌上的水杯,一把泼在墙上。阴湿的墙壁深一块浅一块,把屋子衬得更加简陋,被泼湿的小飞虫耷拉着翅膀,在墙面寸步难行,一如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灰头土脸。


屋里的角落堆着母亲总没空整理的杂物,一众落了灰的老物件只有一个存钱罐映着光。守昌无意识的一瞥,瞥见的不只是一个存钱罐,还有镌刻在它上面的时光,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发不可收拾。


守昌阴沉着脸,将存钱罐抱出,金猪外形的存钱罐提溜着圆眼,咧着大大的笑脸。


“来,好兄弟用同款!”


“你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吗!”


“儿子,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往事如幻灯片一样在守昌脑中回放,朋友,母亲,父亲的脸和声音交错重叠。


守昌想和朋友出去玩,不想让朋友看不起自己,父母不想让守昌花些冤枉钱,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守昌将青春的放肆与不羁化为利剑长枪,全部刺向辛劳的父母。最终只能是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守昌躲在自己的房间,看着桌上永远笑着的金猪存钱罐,不禁迁怒于它,本想摔碎他一解怒气,终是心中不舍,将它丢到一旁闲置罢了。


“别再说了!”


守昌脑子里的幻灯片还播放着,指责,怨骂,嘲笑声纷至沓来,嗡嗡作响。


“砰!”存钱罐碎了一地,里面的东西也像狂风暴雨扫落了枝头的杏花,无声的一地落红。


世界安宁。


守昌看着满地狼藉,有些发愣,缓缓地俯下身收集散落的东西,除了一些整齐地叠成正方形的零钱,还有很多,很多的纸鹤。


守昌每捡起一只纸鹤,呼吸就滞后一分,脑袋愈加昏沉。


当年集会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吸引守昌的,唯一个存钱罐摊位罢了。摊主在地上铺上一层红布,整整齐齐摆了两三排大小不一的金猪存钱罐,大猪小猪笑得一般灿烂,于守昌眼中好像会发光。


“便宜点便宜点,前头还有卖的呢!”


“行了姐,拿走吧拿走吧!”


经过一番唇枪舌战,守昌总是心满意足得抱了只小猪回家。


“纸鹤,是愿望的使者啊,他们会帮你把愿望带给小天使。”


当时的守昌对此深信不疑,并付诸实践。


此时的守昌盯着手中的纸鹤,余光被一地的存钱罐碎片填满,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般。


曾几何时,如视珍宝。


守昌感到自己像溺在海里的淡水鱼,终于回归自己的水域。不知不觉,眼角泪光闪烁。


“您辛苦了,我来吧。”


母亲看着夺过锅铲的守昌,有些错愕,她有多久没见到儿子这么灿烂的笑脸了。


远处墙面的小飞虫终于振干身上的水,从窗户飞离屋子。


“守昌,好像变了。”


不,守昌从未变过。


幸福一直在身边,请别让他迷路。




文/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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