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小手被外公的大手牵着走在崎岖不平的田埂上,晚风薄凉,掀起滚滚麦浪,裹挟着甜甜的麦香。远处似是苟延残喘般的夕阳逐渐西沉,金碧的余晖不知是该留下来依属麦,还是追上去殉落日。一老一少拉着斜长的倒影向远处走去,过了一座长木板搭起的独木桥,便是咱家麦田,田埂也到了尽头,外公便和我坐在田埂边,静静的聊聊当年。
外公年轻的时候曾和他父亲弟弟一块儿去上海打拼过,父亲过世后,他俩一个留在上海子承父业,一个回到这片土地,守着这个家。听外公说起上海,繁华,机遇,奋斗,激情跃动在他的双眸里,我仿佛看到那个穿着粗衣布鞋耕种的农人换上了工厂制服亦或早已是西装革履,锄头划过长空像极了振臂一呼的样貌。说道激动处,不知怎的,戛然而止。脑海中的画面瞬间切回眼前的现实,粗糙的大手满是岁月剥蚀的痕迹,创斑无情地爬满了面庞。外公点起一根儿烟,轻烟慢吐,迷蒙了那一晚的云霞。
这些年外公和他弟弟少有联系,只是在逢年过节的互相问候寒暄几句。想来那位在上海的外公这些年过的也是挺滋润的吧。
后来有机会前往上海,到那已是晚上了,一下车便拥挤在人群里,抓着背包带跟在大人后面有生怕被拐跑,到了路口,放眼望去霓虹灯闪的我有种身临剧场之感,车如流水马如龙以至于几米宽的路像是过不去的银河。受到上海外公的盛情款待到附近的餐厅就餐,他穿的很正式,一进餐厅门就熟门熟路地带着我们径直朝事先定好的包间走去,晚宴期间小侄女不小心摔碎了一副碗具又吵又闹,他嗓门儿一吼把服务员招来要求换一副。饭后他请我们去唱K,那些平日的麦霸抢着去点歌,他紧跟其后也争着机会亮他一嗓子。前几首小年轻们疯狂嗨唱的时候他鼓着掌一遍盯着歌单焦急的等待,轮到他了,他便不好意思的想邀人同唱,然而六七十年代的戏曲别说是没人会唱,也鲜有人爱听。他独自唱着,有人开了灯光渲染,他很享受。
晚上他向我们问及我外公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先是欣慰,继而流露出一丝怅惘,望着窗外的半轮残月,也黯淡的像是充满了愁情。他也爱抽烟,烟雾缭绕中他悠悠的说道:“真想回去呀!”他抚摸着身旁的孙女儿,她抬头挑了一下眉,瞬间把大人逗得捧腹大笑。
那晚,我打开日记本,写道:“渐渐我领悟到钱钟书先生说的,围城中的人想突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然而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沧桑变幻,曾经的锐气已减,安详的活在当下是此时共有的生活状态。也许所谓向往中心,不过是入世做事,在最美的年华里,在舞台中央唱响一生的繁华。而边缘,则是在脱下戏装的那一刻心灵的安居之所,出世做人,在台下,静静的品味每一出戏的或好或坏。”
多年以后再回想起外公坐在田埂上静静守望远方的眼神,其实蕴含了几多安详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