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那天

文/西门豹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任何一天,在人生漫长的岁月里,让你能留下记忆,可以在以后回想起来用“那一天”来说起,一定是在那天你的经历中留下了一段感动或伤害的印象,亦或是迥乎平常的事件,刺激、出乎预料,在记忆里相当特别。

如同一枚芯片,平直的线路无论它怎样延伸,又无论它拐到哪里,思考力永远在它的焊点上,每个焊点存在着它的意义。

此刻的蔡莉,坐在火车上,窗外万木萧条,群山踊跃,她才知道这庄严的群山和安静的世界,蕴藏着如此活跃的生命,她看到几千万年来它们对生命力在这一刻的展示。

今天还没有过去,但今天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反复。惊讶、心痛、失望、不安、紧张,密集地灼烧着她的神经,在这根神经上,一个焊点接着一个焊点,注定在她漫长的人生中要成为“那一天”。

她像疯了一样,在火车站和汽车站之间来回穿梭,她不知道任羡之究竟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汽车站没有,火车站也不见人。

火车站和汽车站之间有十公里的路途。

和京广线交接,只有这两种交通方式。

她找到他的那一刻,忍不住自己的喜悦,一下子表达出自己刚才所有的迫切,是不谨慎的。

感情也需要慢慢积蓄能量。

她说,我在毛集没见你,就来黄岗了。

这是一个破旧的火车站,站点很小,四间破旧的灰脊的瓦屋,揽起了“售票室”、“候车室”和“列车室”的功能。一个穿着天蓝色制服的中年男人,戴着平顶帽,在“列车室”和外面的“广场”之间走出来,走进去,有时候出来他一只手握着两支小旗,一支红的,一支绿的,有时候端着一只乳白色的小茶杯,茶杯里冒着热气,一边和认识的人说话一边“吸溜”着茶水。喝茶是一种身份的区别,代表他现在正处于一种工作状态。

“火车站”每天有两次车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辆客车,一辆货车,货车“哐当、哐当”而过,是不停的,是拉煤车。

车站到处是黑黢黢的,和这辆拉煤车有关。

三五个来这里的乘客,大多相互认识,没有一个愿意去候车室落坐,来的都是站在外边无所事事,相互攀谈闲扯,一副岁月悠闲的状态。

长年累月,黑脊似的瓦屋上落满梧桐的枯叶。

候车室的门前,有一棵硕大的梧桐树,炙热的夏天,来这里走进它的怀抱,斑驳的叶影下一丝丝清凉,是有一点诗意的。

服务,这里永远只有一个摊位,一年四季,一位老阿姨在一个两轮车上平铺着一块宽大的木板,木板上什么都有,橘子、苹果、牙膏、牙刷、孩子们的棒棒糖。

一位陌生而热情的阿姨询问蔡莉,你们是去哪里的?

蔡莉说,去巴州。

阿姨说,巴州是哪里。

任羡之说,我们成都的一个地方。

阿姨说,成都是哪里。

蔡莉笑道,中国四川。

刚才所有一股脑的情绪,惊讶、心痛、失望、不安、紧张,都因此刻一颗心踏实落地而波平漪失。

早上的时候,朝阳透过房间的窗格子,蔡莉和床铺一同被阳光和暗影分格成放射形的块状,柜、箱、脸盆架、椅,崭新干燥的清漆在阳光下反射着水一样的波光,柜子上的一对鸳鸯,在水波荡动中若隐若现。

蔡莉听到外面黄裕庭和爹在谈论为任羡之结钱的事,说,他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蔡莉一时被浇了一瓢水似的,忽然无比清醒起来,所有的犹疑,烟消云散,斟酌、决定、愧疚、勇敢,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能不忘想起于东伟。

有时候,看起来的错误,本来就是一个原因。

任羡之要回家的事,她原本是知道的。

黄裕庭家的活儿并没有完工,任羡之回去巴州,势必还是要来的,他父亲过来捎的信儿,他父亲就在十里外的地方做工。

那天,蔡莉一再向任羡之打听巴州好不好,家乡是男人的思想阵地,任羡之说了许多往事和回忆,他眉飞色舞的模样,蔡莉伴随着心向往之的喜悦。

任羡之说,你想不想去!

蔡莉说,想去,你带我去。

任羡之说,你还是别去,太远,太辛苦了。

蔡莉说,我不怕。

任羡之诡异地笑道,我怕。

蔡莉说,你怕什么?

蔡莉有一套“少女萌萌拳”,雨点似的捶在任羡之的身上,任羡之欣然接受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他欣然感受着这风雨中清新的气息。

任羡之果真,突然走了。

    2、

蔡莉久违了那种愉快的心情,她全身心都处于一种舒松的状态。不一样的感觉,可能正是某个时候所期盼的,愉快、舒服和放松的心情,使她想先去一趟厕所,回来再处一个最佳的状态为这个旅程体验的开始。

小火车的厕所极为窘迫,打开门进去,只能原地不动地旋转身子,再去关门,厕所的便池是铁皮的,一把瓢形的凹巣,初次接触这种便池,蔡莉一时迷惑不知道应该面朝哪个方向,知识点永远有它陌生的边缘,没有接触就没有理解。

厕所奇遇总会给人带来新鲜的知识点。便池设计当然有它的固定思维,至于个人不拘一格另当别论。朝哪个方向,自己决定,方向很对一抬头脸贴了墙,宁愿屁股调过去。有人喜欢先便后冲,有人喜欢直接下道,有人就不喜欢那种掉落管道的声音,声音小了怀疑自己不健康,声音大了又怀疑自己蠢,水花回溅,心有余悸。有的觉得姿态自己舒服即可,便一次冲一次,保持空气新鲜。

蔡莉在厕所整理完毕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出来,火车的走道上迎面冲过来一群山羊,鱼贯而来,一个大爷从容不迫地跟在羊群后面,用一种不能理解的呵斥,让羊群遵守纪律,不要喧哗。

一只山羊,长长的胡须,大爷似的,迷茫着眼神儿到蔡莉跟前欲往厕所内探头,蔡莉急忙把门一收,大爷被挤了出去,那山羊就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山羊的皮鞋轻声叩动地板,像极了大爷放松的心情。四只脚,十分协调紊丝不乱,你毫不用担心,它的后脚会踩到前脚跟,即便是在最危急的时刻,在后脚落下的那一刻,它也恰到好处地先一步提走了。

火车车厢的走廊两边,车座乘人并不多,这是京广铁路的连接线——支线,火车小而简陋,如同中世纪欧洲火车博物馆里的古董,其实,几年后就被拆除了。

坐车的人都是方圆附近的庄稼人,你提一筐鸡蛋,她捉几只鸡,走城换处,贱买贵卖,做小本的辛劳营生,和走亲访友的,人员少,自然亲近都会搭上话,一上车大家落稳座,闲拉闲扯,气氛安静亲和。

蔡莉来到任羡之的座前屁股一歪,长长的黑皮车座被挤出一道皱褶,随着她向内转移,黑皮皱褶如滚动的波浪一样前进,顿时生动起来。

这次远行,蔡莉没有一点离别之感,相反却是欢快的。原来离别并不都是一番愁苦,还有一种是欢乐,这是大出人意外的,自古诗词歌赋中竟然还有一种没有囊括的生活,看来体验比知识更广阔。

在短暂的如厕之后的照面,两个人未语相视一笑,那种由衷的愉快溢于言表。蔡莉的欢乐心情,除了少有出门的新鲜和喜悦,还夹杂着和一个男友同行的趣味,这种趣味把她带进一个新领域,也同样是陌生而新鲜,保持着欢喜的心情。她的欢快激动,已在这一刻忘记了所有,昨天的生活,甚至父母。

任羡之说,你来了就算了,你要不来,我真的希望你还是不要来了。我不理解,我和你不一样,我但凡家里有你们那二亩地,我哪里也不想去,待在家里多好,熟悉的生活环境,舒服、有感情。

蔡莉说,那还不是一个道理,你在外面久了,我是在家久了,我们都是一个同样的心理,只是在经历着一个相反的生活感受。

任羡之说,你匆匆忙忙的,和父母交代没,他们同意?

    3、

老家的夜晚电忽然停了,蔡顺澄甩了一根儿火柴头,黑暗的夜色燃起一朵火焰,火焰摇曳,整个房间如公园里的氛围幽室,一切似乎忽明忽暗的家具物什如意识中的幻觉,经验中它们都是确切的,蔡顺澄走到熟悉的位置,拉开抽屉,摸出一支蜡烛,蜡烛在火柴即将燃尽时被点燃,更大的更持久的一朵火焰,展现着宁静的夜晚气流的不安,从时间上比火柴仿佛更永久地燃烧和照亮着这时的夜色,那种旧时对漆黑之夜心安理得的接受,清晰地对比出一种新生活的希望,让人喜悦。

烛光中,饭桌上杯盘汤勺,在一扫之下似乎清楚,好像一刹那扑入视野。

黄晓慧忧虑地说,闺女……不知道去了哪里!

只有家长,才能常见“去”这个充满关怀和包容的说法,在人性担当缺乏者的眼里不知所踪可能不是这样。姑娘大了,总是有更多的眼光注意到她身上,父母的看待标准已经无法阻挡大众的臆评,姑娘本身也是要破茧出笼的。

蔡顺澄和黄晓慧都在宽容思量中不安,宽容如是更多对自己而言。

宽容最大的心安,是找到一条道理,接受它,接受它可能的不合常规。生活的本质是生活,只要还在生活的道上,至于是哪一种形式开启的方法,又有什么紧要的呢。

蔡顺澄故作一副轻松的态度,点了一只烟,然后说,这么大人,不用为她担心,你闺女又不傻,父母也不能总跟着操心,出去跑跑也行。

门外的夜色黑出一种坚硬的质感,冷冷的夜气无声地和室内交换,似乎能看到和听到一丝丝的暖气从门和窗的缝隙溜走,被外面的气流细微无声地替换,只有久坐,才能感到冷在一点点加重。院子里的猪,鼻子不断轻声哼唧不肯早睡,不像歌,也不像语言,倒像是语言萌发前对自己发声的极大趣味。

黄晓慧说,这几天怕是要下雪了,明天要去稻场抱一些麦草,给猪撂一把,留一些引火。

蔡顺澄似乎更关注天气,黄晓慧说下雪,他立刻扭头投向屋外,屋外漆黑,白昼高远的天空在这一刻收拢了,收拢到只限于眼前烛光中一团半透明的空域,这才是眼前真真切切生活范围的世界,那些视野里的远方从来不是所拥有和把持的。

冬季夜长,长期高质量的睡眠使人们不想在鸡叫的时候早早醒来都会例行在睡前推迟去烤一会火。

烤火可能是很有意思的,也可能是很无聊的,主要取决于你思想的关注点,是在外面还是在眼前,如果你喜好不在眼前,想聊天而没有人,要出去而出不去,那就会心生无聊;如果安气平和,就望着一堆火,亲近的人都在身边,你会不知不觉生理规律起效而睡意袭来。

蔡顺澄坐在火盆前,没有睡意,他直直地看着干柴在火盆里燃烧的过程,艳红的火苗在他瞳孔里燃烧得熠熠生辉,他面颊映得干燥而潮红。

不一会,黄晓慧在厨房里摸索完,窸窸窣窣的脚步从院中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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