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漆黑的窗外传来鸡鸣。声嘶力竭的用声带拉扯出一个长音,然后雨声便落,淅淅沥沥的敲打在屋檐上,汇成几道水流,沿着砖瓦间的沟壑,把鞭炮燃尽后残留的红色纸片冲刷出了几条小道,露出黑灰色的水泥地来。

    “纸钱别一沓扔进去,要一张一张的烧,不然老人家不好收。”奶奶垂眼看着铁盆里窜动的火苗。

    “好。”他说道。

    再站起来时,他的膝盖发酸发软,想扶一下什么,抬眼便是棺木前临时支起来的一张简易小桌,摆着一张彩色的照片,老人的脸黝黑却干净,温柔且平和,不知是摄影师按照亲人的期许仔细处理过,还是真的抓住了老人神情中的某一刻。

    照片下方写着黑底白字的行楷——“永远怀念”。

    他抬起一半的手又落回地上,撑着地站了起来。他退到一边,姑姑迈过门槛进入门厅,口中不住的悲嚎,方言和哽咽声黏连不清,连忙有老太太扶住她的手,搀着她跪倒在还未合上的棺木前。

    牛皮鼓的声音响了一夜,震耳又聒噪。盖过了年轻后辈手机上的游戏背景音和长辈们絮絮唠嗑的声音。半老不小的中年一辈则在二楼摆了几张长凳,打牌声传到一楼。

    瓜子烟头落了一地,时间已至凌晨,鼓声渐弱,竟能听出节奏与音律了。

    “弟弟明天要记得哭啊”前一天的饭桌上姑姑这样对五岁的表弟说道,“后辈不哭,怕老人家生气,路上不安稳。”

    “小孩子,不懂这些。”一个阿姨回答。

    “明天人来了不少,不哭出来这场面不好看。”姑姑嘴里嚼着饭菜。

    “小孩子,不懂的。”阿姨接着回答。

    人们从不肯好好述说死亡,古人可称死亡为“不讳”,“与世长辞”,“驾鹤西去”,根据人的三六九等又可分为“崩殂”,“圆寂”,“修文地下”,还能依据年龄再接着命名。

    死亡的背后是什么?是魑魅魍魉,牛鬼蛇神,是一个人从此与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新的故事发生,是周遭人匆忙捡拾起的生前回忆。

    然而所有的意义在死者面前却又都会化为虚无,像一抔黃土,和香灰一起簌簌落下。

    对于较为年长的成年人来说,死亡牵扯的关系则更多。他们可能要适应家中少了一个常常需要搀扶着行动的老人,适应收支簿上少了一项日常的任务,适应回忆已经和回忆中的人一起远去的事实,适应,然后迅速在新的成员结构中找到一个新的平衡。

    戴着特制道士帽的老人拿着一本破旧泛黄的小书,扯出一个奇特的声调,抑扬顿挫的唱。

    “生死地,竟难忘,三魂杳杳不回乡......”

    歌声像撕裂的布帛,凄凉的悬荡在山路上,越走越深,灰色的墓碑开始依次出现,伫立在送葬的队伍两旁,像昔日的故人前来迎接今日的离人。


文/见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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