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闰土哥，——你来了？……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去……”
他突然换上一副夸张的表情，以一种奇怪的语调，自顾自地开始读起小说里的话。
“我读过鲁迅！”我感到莫名其妙，继而不耐烦起来。
他也终于没再背下去，只是换了一副既欢喜又凄凉的神情，低声叫了一句：“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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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有请宴会的发起者，国际娱乐的执行董事，王总上台发言。”
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应声走到台上，对着主持人点点头，环视一圈整场宴会后，从容地微笑道：“晚上好！”
“他就是王总？”陈辉问道。
许天点点头，说道：“他叫王德屹，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下海经商，白手起家，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陈辉心头一颤，看向王德屹的目光不禁发起热来，嘴里边道：“白手起家？……他年轻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样？”
许天一笑，不答，台上的王德屹在说过了开场白后，也露出了一番追忆神色，讲起了曾经的记忆。
“我喜欢国学，喜欢《论语》，所以我乐意把它教给我的儿子，王宏晁。”王德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我记得有一次，他跑来问我，‘父母在，不远游’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很明亮，也很睿智，但说到这里的时候，却也一晃神，陡然模糊了起来，他说道：“我当时听了非常高兴，告诉他，这是在讲当子女的应当孝顺，父母在世的时候，就不要去远的地方，要能常常在家奉养父母。”
王德屹幽默一笑，又道：“可他接着又问，‘游必有方’是什么意思？这我可就不大高兴了。”
台下的人露出会心的笑容，自发地鼓起掌，掌声初时稀稀落落，很快就变得十分热烈。
“许总！”陈辉叫了一声许天，“我刚才问您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
许天道：“什么问题？”
陈辉道：“您说王总是白手起家，他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就跟我现在的情况类似？”
许天笑了笑，把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他先后结过两次婚，而他刚刚说的儿子，王宏晁，是他跟第一任妻子的孩子。王宏晁十多岁的时候，他把王宏晁送出了国，然后就跟第一任妻子离了婚，取了现在的老婆——国际娱乐最大股东的女儿。”
许天随人群鼓着掌，脸上却并无多少激动，他的声音不大，有时会被掌声盖住，听得不太清晰。
陈辉一呆，甚至都忘记了鼓掌。
许天看着陈辉，像在看一个后生：“他娶了现在的老婆，借了老丈人的钱投资房地产，一年后，赚了几百万，掘得了事业的第一桶金。”
“哦，不！”许天想了想，轻声自语，“或许是第二桶金？”
台上的王德屹往台下深深望了一眼，神情似乎有些感伤，他说道：“宏晁终于从美国回来了，自他出国到现在，怕是有十多年了吧？”
他不禁叹了口气，语气变轻了许多：“上一眼，他懵懂，我世故；下一眼，他成熟，我老去。”
他有些动情，晃了晃脑袋，看着台下众人，还是温和地笑了出来：“今天的主角是宏晁，我说这些干吗？还是请我的儿子上台说几句吧。”
说罢，他便把话筒交还给主持人，朝台下走去。
他的步履有些蹒跚，走下台时唯一能让众人看见的侧脸，是一半僵化却标准的微笑，而在他的背后，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就仿佛新年零点时的吵闹。
趁这间歇，陈辉忙向许天问道：“他第一任妻子后来怎么样？嫁给别人了吗？”
“他儿子出国后没多久，他的前妻被查出癌症晚期，治都没治，就死了。”
许天说到这里忽然想抽根烟，但在摸到烟盒的一刻，他才记起这里禁止抽烟，于是放下手，又随众人鼓起掌来。
“许总！辉哥！”两人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陈辉闻声知来者，侧过身，让张恒得以插了进来。
许天见到张恒，有些不满地问道：“你怎么才来？”
张恒歉意满满地道：“路上实在太堵了。”
许天摇摇头，不再说话，又往台上看去。
张恒也不在意，问道：“刚才在台上讲话的人，就是王总吧？”
“他就是王总，叫王德屹。”陈辉这时回答道。
“下面有请王公子说几句。”主持人扬声说道，目光炯炯地望着台下。
只见从主持人视线的方向，走上来了一个年轻男人，他不卑不亢地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环视全场，说道：“晚上好！”
说着，他微微笑了出来，从容又亲和，台下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许天忽然看向了张恒和陈辉，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意，道：“这王宏晁跟你们一般年纪呢！”
陈辉注视着台上的王宏晁，他们俩年纪相仿，但似乎境遇完全不同。他闻听许天话语，不由轻声问道：“是吗？”
鼓掌声渐渐停歇，王宏晁这时开口说道：“我猜很多人想知道我突然回国的原因，其实我回国的原因很简单。”
王宏晁顿了顿，又说道：“大概就是因为一次跟朋友聊天，聊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某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了一句话，叫‘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大概是因为有一天，当我疲惫回家后，我的父亲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他这时向台下瞧了一眼，虽然隔着很多人，但此时此刻，已足够让人猜出瞧得是谁，他的父亲，王德屹。
“我很感激父亲给我打的这通电话，”王宏晁又看向了台下众人，“所以我回来了，为了我父亲。”顿了顿，又补充道，“为了我自己。”
“嘿！”王宏晁自己都笑了出来，“毕竟我回国后可以跟别人说，‘我的爸爸是王德屹’了。”
话音落下，台下的众人被逗笑，又鼓起了掌来。
陈辉也随众人鼓起了掌来，但心里却满不是滋味，这时忽听许天问道：“张恒，你的女伴呢？”
张恒苦笑：“我倒现在还是单身。”
许天揶揄道：“陈辉的漂亮老婆都能在事业上帮他了，你还不急啊？”
张恒讶然：“凤凰也来了？”
陈辉心里得意，嘴上却说道：“跟她在家磨了好久，她才同意来的。”
张恒佩服道：“辉哥持家有道啊。”
陈辉在听到张恒这句话后，心情陡然变好，一时间，终于又想起了路凤凰，于是转头朝路凤凰看去。
只见路凤凰此刻站在长桌前，望着王宏晁，妙目之中，异彩涟起。她的神情生动，竟是陈辉从未在路凤凰身上见过的好奇与兴致勃勃。
这让陈辉不自觉地完全转过身去，来注视着路凤凰，这下终于能让王宏晁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了。
可很快，陈辉便觉察到这其实无济于事，仅凭他耳边窜进的自信话语和眼前路凤凰的神情，就足以让他想象的出，背后的王宏晁是怎样的器度不凡，而那，必是他难以达到的。
无关乎能力，仅仅在于底气。
“凤凰可真美啊，就像一个公主。”
即便在此刻，陈辉都忍不住先惊叹一句，再用眼前的真实画面和身后的想象画面整合出一个场景。
在这场景之中，他同其他人一样，都是灰色的，而有着鲜活颜色的，只有路凤凰和王宏晁，恰如童话之中，公主在舞会上遇到了命中注定的王子而暗暗打量！
因此，当他注意到路凤凰挽着的“灰色”刘岚跟他打招呼时，他只能极力弯出友好的笑来，对着刘岚点头致意。
他的眼中表露出足够的善意，即便在同时，他的瞳孔倒映着一副危险的景象。
就在路凤凰和刘岚的背后，有一个慌乱的女人脚下一歪，整个人登时像弯着的虾，朝路凤凰的身上倒去。
那女人的手上正端着一杯半满的红酒，她的嘴巴刚刚张成一个椭圆，她眼中的惊慌也还没辐射出眼眶——所以，此时灰色的一切都是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