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好的年代。即使是很多年后,人们仍不得不承认。
世纪之交的珠江三角洲,春潮涌动,像是一头觉醒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吹动着财富的气流。那林立的高楼是它坚实的骨骼,玻璃幕墙反射出的阳光如同它闪耀的鳞片。街道上车水马龙,恰似奔腾不息的江河,每一辆车都是一个活跃的细胞,运载着商业的活力。商场里人潮涌动,那是经济血液在汹涌地流淌,货币在这里如同欢快的精灵,跳跃在每一笔交易之中。港口码头,巨大的货轮进进出出,像是在搬运着繁荣的基石,一箱箱货物是经济繁荣的砖石,堆砌出这座辉煌的大厦。整个城市的上空,仿佛都弥漫着炽热的、充满力量的气息。来自香港、台湾、韩国、日本的企业家们带着大量的资金,更带着全球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模式,在南粤大地上驰骋纵横。
东莞东站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人群,来自天南海北,带着破旧的行囊,眼睛里充满渴望又略显慌乱。充满渴望,是指望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靠着自己的双手,收获财富;略显慌乱,是被这人潮汹涌的场景震撼,不知所措。我这样一个刚十六岁多一点的男孩,在人流中就更显瘦小和迷茫。
车站出口停着一辆辆面包车,不少人举着招工的牌子,大声吆喝着。那些已经与在此打工的朋友联系过的人,毫不理会,他们或在公用电话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或小本子,试图联系自己的朋友。也有一些三五成群结伴而来的,壮着胆子与举着招工牌子的人交流,大概是想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我生性胆小,不理会这些人,紧紧抱着背包低着头从人群中挤过,来到离出站口远一点的一个电话亭,买了一张地图。我清楚地记得,毕业的时候,有几个电子厂去学校招工,工厂的地址就在一个叫黄江镇的地方。而且,俞笑的家和她家的工厂也在这里。我找到公交站台,按照地图上的指引,坐上公交几经辗转来到黄江镇。
工业园里大大小小的厂子,门口都打着招工的招牌,门口三五成群的人拖着形色各异的大包小包,接受挑选。我在一家名为胜达电子的厂子,跟随着人流排队。一会儿队伍前面传来了一阵骚动,似乎是某个应聘者不满自己没有被录用,不甘地争吵起来。大意是他因为认不出某种图片里隐藏的数字而被拒绝,他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他威胁要么收下他,要么他带着一起来的五六男男女女一起走。我听出声音,这几个人竟然是火车上给我挤出座位的阜阳人。于是我挤上前大声打了个招呼,开口说话:“大哥,这个是色盲色弱测试,如果你分辨不清颜色,就会把红线、绿线、蓝线、黄线弄错,更认不了电阻的阻值。是没办法在生产线上工作的。”
“咦!小伙子你先过来。”没等一脸懵逼的阜阳人说话,负责面试的人事美女招招手,让我上前答话。
“你是不是学生?还懂点嘛!”我赶紧把毕业证递过去,告诉她我可是正经八百的电子专业的中专生哩。她也没多说话,从抽屉里拿出纸笔,纸上是一些试题,大约是测试我的专业能力吧。这都是电子专业最基本的常识,是难不倒我的,三分钟我就做好了。她满意地表示我被录用了,让我等会跟她进厂里去安排工作。这时,那个因色盲落选的阜阳人,满脸羡慕地望着我,急切拉了一把我的衣角,言下之意是让我帮他想想办法。
我对负责面试的工作人员说:“我们这六七个老乡一起来的,这位大哥虽然干不了生产线上的活,但是他人老实又肯吃苦,能不能照顾一下安排个搬搬扛扛的活?”其他的人都一起附合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