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武学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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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万中无一的那个人?

【前情回顾:1982年,天津王串场的退伍兵左三,凭一把扳手打退持刀歹徒,成了我的偶像。可江湖的事儿到了我头上,我只有挨揍的份儿。所以我下决心学武术,要草鸡变狮子,要立棍儿拔份儿。】

学武术就得找个师父啊,嘿,这玩意儿可不像吃干饭吹大梨,自学也能成个才的,这得有人打通我任督二脉啊。那年头的孩子为了拜师能豁出些什么来,你知道吗,他不上学了,不要爸妈了,将来连媳妇也可以不娶了,为了跟电影里的李连杰一样,他能出家,上少林寺,爬武当山(当然得偷了家里的钱和粮票去),也可以寻摸到电影里的武打演员的家里去……少林寺当时还没有办武校,全国各地的小孩来了,灰头土脸的也是一个班一个班的,只不过是需要通知家长来领人的。我觉得我不用跑那么远了,我身边已经有武林高手了,左三不就是吗,他都把歹徒的刀给下了,这还有嘛好说的,我也懂,这在武学上叫“空手入白刃”,这不就暴露了他隐居在王串场多年的、一代大侠的身份吗?我求他教我,嘿,他给我扔出这么一句话:

“武术?学那破玩意儿干嘛,我一扳子下去给他开了瓢,他还嘛套路,眼睛都糊死了。我告诉你打架这玩意就是玩命,扯别的都没用。”

我说:“不见得吧?有人天天把手往黄豆里插,练出铁砂掌了,往人脑门上一搁就能开瓢,跟开西瓜一样,连扳手都不用去取。”

他说:“嗨!早知道你想干这个,你还费那事干嘛,找块板砖不就完了吗!”

一听就知道,他没武功,他打架靠的全是下手黑。得了,我到别处找师父吧。天津卫有的是练武的人,打民国起就有霍元甲、韩慕侠,把哪吒也算上一个吧,他们要活着的话我还费那劲去找什么师父啊,去陈塘庄磕头就完了。

1. 小花园

现代社会,武林人扎堆的地方是公园。王串场五号路的小花园,离我家五分钟路程,星期天早晨一进门,嘿,墙根下就有一个叔叔在练拳,动作倍儿简单——跨一步,“嗨”一声,怼一拳,再跨,再“嗨”……无限重复此动作。我当时在看一篇小说《王府怪影》,说故宫的红墙一到雷雨天就有宫女打灯笼走路的影像,说红涂料里的铁盐起到了录像带的作用,我就想,几十年后会不会这样,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夜,王串场小花园的墙上出现一个弓步冲拳的身影在行进?同理,五号路墙上会不会有左三拿着扳手勇斗持刀流氓的纪录片?看官们,有兴趣的可以去现场验验,在半夜打雷的时候。

那哥们的拳法太单调,我没有选择他。公园里的候选师父多得是。1982年住在王串场的人应该记得,树林中间的空地上,有一大家子人在耍把式,女的舞双刀,一团白光能把她的脸裹住,像棉花糖似的裹住,男的玩杠铃,把杠铃举起来搁在头顶转圈,好像脑袋上安了个电风扇,他头顶都让那铁棍给磨秃了,他们的几个孩子在旁边劈腿、翻筋斗。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武术世家吗,不就是某某门派的第N代传人吗!我若拜师,一定前途无量。我不错眼珠子地看着那团白光,无数次想象拜师的场景——

场景1:那爷们捏捏我的猴胳膊,疼得我呲牙,他却说:“这不像是万里挑一的材料啊,世界和平的任务搁他身上好像是不合槽。”

场景2,女的说:“我们孩子已经够多了,再来一个,累人,洗衣服做饭嘛的……”

最后我还是没开口,丢不起这人。

2. 红星路

我告诉你吧还有一个卖药的也让我无限神往。就在我上学的公交线路上,红星路,挂着牌子卖跌打损伤药膏,每天早晨指点一个小伙子练武,有压腿这样的基本功,也舞花棍,老头穿着白褂子仙风道骨,青年光着脊梁油光水滑。

我是在公交车上看见他们的,所以这画面在我眼前停留的时间不多,就好像远远地有一幅画平移而过。神奇的是那哥们的肌肉天天长,从螳螂那么细,变成了蛐蛐那么圆,同时肩膀也在变宽,好像师父除了传授武艺还能往他体内吹气,这要是我的师父该有多好。

我看出了那小伙子舞棍的道道了,就想先练练这个,等把他武功偷得差不多了再厚着脸皮去拜师。我在胡同的公厕旁边找到个废墩布,把布头拆下来,就有了自己的棍子,我就觉得自己离齐天大圣差不了多少了,虽然棍子上有点尿味儿。放学回家也不怎么写作业了,就在院门口舞棍。

以前姥姥常夸我爱学习,拿我教育我的哥哥们:“看他多懂事,天巴天的奏是学习,你们呢,尽是闲白儿。”我现在这样不着调,姥姥看了也摇头:“学坏了,也没个正形了。”天津话有丰富的变化,有时她叹息的是“没正文了”,有时是“没有正溜儿”。我有个表妹才三岁,在旁边悄悄地记这些,姥姥不在,她就来编排我了:

“你,没正形,没正文,没正六,尽是闲白儿六大堆儿。”

没想到她能把姥姥扔下的零碎拣起来,连起来,还有,她非得用小手指头点着我,才能把这些话说全了。


我看你骨骼精奇,万中无一

3. 二他妈妈

这时来了一个伴儿,说我棍法不对。他是个梆子头,小眼子巴擦的,可是爱说话。他叫“二子”,穿一条破背心,细细的哈巴腿上挂一条大花裤衩子,叮当甩挂的,穿一双趿拉板,踢里趿拉地过来了:

“你这嘛玩意儿,知道的说你在舞棍,不知道的以为你在胡同口安了个电风扇呢。”

我说:“管得着吗。”

他说:“真的,你挽这花子挽得不对。我有《少林寺拳棒禅宗》,里面有少林疯魔棍法,赶明儿给你看。借给包子了。”

我说“你干嘛呢”,他说“家里又开卷了,不想在家里待。”

果然,他家吵架的声音传到了胡同口。他除了爸妈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在襁褓中,还有奶奶,所以他们家可热闹了。

他妈正在骂他爸,“滚刀肉”“二皮脸”什么的满天飞。我们都习惯了,他妈妈骂街的时候邻里都不烦,因为她骂得好听,有创意,有娱乐性,甚至还有音乐感,胡同里要是没了他妈妈的奏乐倒是少了很多人间烟火气。须知,在随后的故事里他妈妈将起到重要的作用,因此我在这里要浓墨重彩地介绍一下她。

二子的妈妈,天津话就叫“二他妈妈”,高英培的相声里已经出现过这个人物,我们是听高英培的相声长大的,所以“二他妈妈”在天津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你就当相声里的二他妈妈活到我的故事里来了,就像古画里的小人跳出画面成了《聊斋》里的人物。既然有如此渊源,我就先说说二他妈妈在高英培那儿的事儿。

高英培说,二他妈妈羡慕隔壁人家有鱼吃,就鼓励丈夫去钓鱼,她的丈夫叫二他爸爸。头一天,二他爸爸从鱼塘空手回家,说:“去晚了,没赶上那拨,明儿还有一拨呢。”这鱼还有论“拨”的呢?二他妈妈没听说过。第二天,二他爸爸又没钓到鱼,回家说:“赶是赶上这拨了,偏偏有一帮小孩跳到河里洗澡,把鱼都吓跑了。听说,明儿还有一拨呢。”第三天,是真钓不着啊,二他爸爸没咒念了,只好到鱼市买了四斤鱼,一回家就嚷:

“二他妈妈,赶紧拿个大木盆来,好么可赶上这拨了!”

然后隔壁的姥姥一看这鱼,大小一样,就说是买的,二他妈妈还护着二他爸爸:“是钓的,是钓的,足有二斤呢。”二他爸爸委屈地说:

“嘛二斤,四斤还高高的呢!还饶了一条!”

这下,算是他自己说出来了,买的。

二他妈妈到了我这里,变得牙尖嘴利,不好惹,这也是生活逼的,他的丈夫是个赌棍。他们住在长条形的杂院的紧里边,但他们家掐架的时候,院门口过路的人都听得见,二他爸爸说话少,主要是二他妈妈广播。我不仅不烦她,而且经常躺在床上欣赏她,她就是骂人也好听,她经常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看问题,采用新颖的词汇,而且我长大以后明白她大脑中关于发散思维的板块特别发达。

“一窝八代的非得鸡吵鹅斗啊?你一天不着家,进屋就瞪着个驴眼,说话跟吃了枪药赛的,谁不知道你在厂里跟女工说话都甜不拉沙的,锅炉厂提起你谁不知道,干活懒得要生蛆,扯起闲白儿来满嘴炉灰渣子,面前是个母的你就能把狗尿说成北冰洋汽水。

“哦,回家没劲了,陪老婆孩子坐一会儿浑身都刺挠,睡个狗眨眼就想出去浪,稍不如意就骂街倒巷。我一天伺候老的拾掇小的,还得咕碌那戴尿戒子的,你说句人话怎么了,能闪了舌头还是矮一截?能掉块肉?成天打头碰脸的谁含糊谁,姑奶奶我吃顺不吃呛!

“哦,嫌我做饭淖不拉叽,白菜粉条稀不溜丢,把你门牙咔哧掉的是棒子面窝头。我熬的是巴豆还是狗屎,让你蹲肚窜稀还是塞屁眼了?你看咱妈七十多岁了不也天天吃这个,她说嘛了?还有孩子,上初中了也不长个儿,能有嘛咒可念?你倒好,见天儿跟牌搭子酒友下饭馆,是吃不惯这个。

“哎今天又输钱了吧?吊着个驴脸是嘛意思?你个挨千刀的,刚关钱就拿去赌,奖金见点儿亮也送到人家口袋里,你个滚刀肉,家里连个毛儿八七都没有,你还把东西往外咕嘟,结婚的金嘎子呢?看你猴急马怪的扒呲柜子就知道又欠谁钱了,这家早晚让你赫腾光。你个狗烂儿,说起钱从来就没实话,工资奖金七十多,你回家告诉我这月只关了三十,你坟头上烧的是擦屁股纸呀,糊弄鬼。几十块钱养活八口人,紧胡噜都胡噜不圆。谁不想天天大鱼大肉?供销社倒是来螃蟹了,5块钱一斤,我拿嘛去排队,家里除了大木盆还有嘛?你有本事进屋也让我拿个大木盆呀,也喊‘赶上这拨了’呀!”

然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哎哟你们小公母俩别掐了。我把你拉巴大就是给我折寿啊!”

你看,天津的胡同就这么热闹。


维护世界和平的任务落在你身上了

4. 中国人人人会武术

再回头来说二子。二子爱看书,二子看的没有一本是正经的书,手抄本《王府怪影》、连环画《醉拳》之类的,用我姥姥的话说“尽闲白儿”。说到这儿你知道我看的手抄本是哪儿来的了。是,闲白儿基本上是二子那边传过来的。现在他又弄个《少林寺拳棒禅宗》给我洗脑,我看得糊里八提的,迷迷登登,忽然想起:

“你会吗?比划一个给我看看。”

按说他有这本书,早就练过了。可他那样儿,细骨伶仃的扒拉一根棍,哪是什么少林疯魔棍法,就是耍猴。我说这肯定不对,李连杰不是这样的,他说:

“李连杰算嘛——呀!要说少林的功夫,还得看许世友。”

接着他就从另一个角度展现了他爱看书看思考的素质:

“知道吗,咱们共和国的大将军许世友,就是少林寺出来的,三年吊臂,三年贴壁,睡觉都站在木桩上睡,打沙袋、手插黄豆插沙子嘛的,都练过,功夫成了,叉人五个血洞,抓人一手肉,那是真金火炼地练过啊,正规培训啊,不像李连杰穿件袈裟去演着玩。”

“你是说,许世友会武术?”

“真新鲜!你连这都不知道还练少林呐?党和国家还有好多领导人会武术,你你你知道吗?”

“真的假的?”

“你真是棒槌,怎么嘛也不知道呢,哎哟跟你说话可真累我的牛二哥哥……”

他叫我“牛二哥哥”,但这并不是我的外号,他下次也不会这么叫我,这只是随机出现的一个语气词,他在形容我的脑袋像牛的一样。他有一个习惯,情绪激动时要用某种动物的亲属来加强语气,比如“猪它大爷的”、“鸡它奶奶的”、“驴它二伯的”,具体问候的是哪一种动物以及它的哪个亲属,要看他当时的心情,还要看他脑子里正好浮现出什么图像。现在他看到的显然是一头不开窍的牛。

“我来给你捋一捋啊。你看周总理,咱天津人,对吧(我正要说周总理只是在天津上过学,被他一挥手打断了),在南开上学的时候,你知道他干嘛了吗?对,干革命了。除了这个,他还学会了一绝活儿,八卦掌!知道他师父是谁吗?韩慕侠!就是一巴掌把俄国大力士打得把午饭都吐出来的那个,也是咱天津人!”

这个我承认,韩慕侠是天津人。我问:“那毛主席会武功吗?”

他歪脑袋想了想说,“应该会。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不就是练家子的话吗?”

我也想到了证据,“对了,我们小时候背《毛主席语录》,我到现在还记得呢:'谁人不知,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其势汹汹,辟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却往往被退让者打倒。《水浒传》上的洪教头,在柴进家中要打林冲,连唤几个来来来,结果是退让的林冲看出洪教头的破绽,一脚踢翻了洪教头。'”念着念着,我进入了小时候背语录的节奏,闭着眼睛均匀地念着。他一声大叫又把我吵醒了:

“还有!毛主席年轻的时候坐船,遇到一伙土匪,船上其他人都怂包蛋把钱交出来了,就他棱着不给,土匪也没敢把他恁么地,你说他要是没功夫,敢较这个劲?土匪肯定也是看他玉树临风,剑眉朗目,眼射寒星,口吐芝兰,睥睨众生,不怒自威,稳如青松,坚如磐石,一看就有深厚的内力,才没敢动他。”

“你你你……语文学得真好啊,那你考试怎么老挂红灯呢……鲁迅先生呢,是不是也会武功?”

“这个……不太确定,但你看他那急脾气,应该会一点儿。要说民主人士,可多了去了……”

于是我们俩针对党外的人士进行了深入的探讨——秋瑾会不会武功(那废话,照片里都有短剑了,你说她是嘎嘛的),孙中山会不会,曹雪芹会不会,施耐庵会不会,秦始皇会不会……我们惊愕地发现,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证据证明他会武功,直到二他妈妈的声音响彻胡同的上空:

“二子啊,回家吃饭了啊!这是到哪儿野去了呢?晚巴晌的怎么不着家呢?跟你爸学的就爱瞎惹惹、到处穷白嚯!真让人淘神,累巴巴的弄好了饭还得打着灯笼出来请你们撒?”


我就想打死谁,或者被谁打死

5. 二子瞎惹惹

我和二子的研究成果,正好和后来的武侠小说不谋而合,就是谁都会武功,要饭的会武功,白面书生会武功,山里老太太会武功,码头的力笨儿也必须人人有两下子,那要是卖中药的,修习内家拳法那是基本操作,少数民族兄弟尤其是西域来的,跟少林和尚平打不让局那是最低消费。后来的清宫剧也是英雄所见略同,皇阿玛有功夫,阿哥们有功夫,宝贝儿格格到了槛节上也能比划两下,大臣们也不含糊,纪晓岚会,和珅会,就连皇上微服私访时屁颠屁颠跟着的小太监也能露两手,蛋子儿都从小给旋儿了也不知上哪儿学的武功。

照这么说,中国人都得会武功了,我们长大了要是出国留学,老外一定会问我们:“你是中国人?Bruce Lee 的老乡?那你会Kongfu吗?”我得说:“Yes,我们中国人要是不会Kongfu,就等于半身不遂,等于腰间椎盘锈死了拧不动。”就像巴西人必须会踢球,印度人该着会跳舞,天津人就该人人都会说相声,咱们中国人就活该生下来就会打拳,不会就等于没有生活自理能力。话说到这份上,我要是还不抓紧拜师,不是等死吗。

“嗨,”二子说,“你整天愁眉耷眼的就为找个师父啊?早说啊,早嘎嘛去了!我就认识人啊!!走,现在就带你去。天上掉下五个字——介都不叫事儿!”

这方面我信他,他是社会上说的“爱惹惹”的那种人,认识嘛样的人都有可能。

他说,绝世高手在西沽公园,他有面儿。从王串场到西沽公园,骑车四十分钟的路,我们走了一天。

星期天早晨九点出门,他说先要买双球鞋,就去五号路百货商场。稀稀拉拉的货架前,一个售货员在看小说,另一个趴柜台上睡得六亲不认的,二子问“有白球鞋吗”,看书那个头也不抬地说:“自己找!”再上一层楼,几个售货员围着炉子在聊天,我们没吱声,觉得好像误闯了别人家,蹑手蹑脚地搜寻了一圈,也没找到。

那就上劝业场,天津当年顶级的百货商场。那楼梯可比王串场的高多了,我们呼哧乱喘地往上爬,看见的是每一层的售货员都在织毛活儿,就好像毛衣厂的棒针工是她们的真实身份,在这儿卖服装只是兼职的。有个大人买皮鞋,知道售货员有重要的地下工作要为党做,这站柜台是临时的公开身份,就不敢打扰,自己扯着脖子望穿货架,也没法走近去看,因为柜台旁边的木板门是关上的,不让顾客进。没想到售货员主动打招呼了:

“踅磨嘛呢?你买不买,在这儿支楞半天了,怪麻应人的。”

顾客说:“买啊,那不得挑一下吗。”

“有嘛好挑的,”大姐翻个白眼,“鞋子不都一样吗。”

轮到二子了,跟家里求了三个月才求到这两块钱买球鞋,不得找一双特别合适的啊。颜色必须得是雪白的,样子必须是拐子(鲤鱼),尺码,大一点小一点都不行,足球鞋嘛,比平时穿的鞋稍小一点,刚试的时候有点紧,以后踢球把它撑开就对了。所以要反复挑。可如今,遇到这样的售货员怎么办,跟动物园的大老虎似的,大老虎安安静静地睡觉,你能去打扰吗?且看二子怎么解决这个难题。他真不愧是他妈妈的儿子,张口就像唱歌:

“姐姐你戴这围脖儿可真好看,跟真由美戴的一样,哎这就是日本进口的啊!你是电影演员来体验生活的吧?我看过电影《白莲花》,越看你越像那女主角。别说电影演员不会在商场里待着,刘晓庆就演过售货员,哎你可比她俊多了。”

“嘿,小屁孩儿,从哪儿学的,”姐姐笑脸如花,“毛没长齐就学会这一套了。有嘛事,说!”

“您受累给我拿双白球鞋。”

接下来,尺码不对,要换鞋,边上脱胶,再换一双……都好说。

二子这一套我可不会,认识不认识都能变成他亲人,知道不知道的都能装内行。到了北马路,本来往北边一拐就奔西沽公园了,可他非要上大丰桥绕一绕。大丰桥头尽是卖鸽子的卖蛐蛐的,把路都堵死了,我们往前挤,被那些捧着鸽子追着买主跑的贩子撞得东倒西歪,我不明白来受这罪干嘛,可二子跟鸟贩子聊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介是小雨点吧?哦元宝。介个,眼睛倍儿纯,樱花眼是吧,伯伯,它能飞到日本吗……”贩子烦了,“你买不买,小吡剋的,你兜里毛票加钢镚儿掏出来能有五毛钱,我叫你伯伯!”正说着旁边又炸了窝,从一圈吃瓜群众中传出这样的声音:

“你嘎嘛?”

“你嘎嘛?!”

“你说嘎嘛就嘎嘛!”

“我就不信你能嘎嘛!”

“信不信都没有嘛!”

“也不扫听扫听去,西营门的刚子,谁敢欺负!”

“三条石的黄毛,认识吗?”

“王串场的左三,跟我们一块儿的!”

这可挠着二子的痒痒了,他挤过人墙,小嗓门尖叫道:

“左三那是我大哥啊!有嘛碴巴过节的大家坐下来聊聊好不好?”

混混们愣了,“介孩子哪儿冒出来的?算哪拨的?咱别把血溅孩子身上,得了,改天再约吧。”

“好!有心气儿,转天碰!”

就这样,一群本来就没想打架的小混混找到了台阶下,散了。

去西沽的这一路,二子都不拾闲,见鸡逗鸡见狗撵狗。路边小孩玩足球,他一脚踩住球说:

“踢球是不是?见过球星吗?没见过让你见见。容志行,听说过吗?没听说你就看看我,就是我介样。会开大脚吗?不会哥给你示范。”

咣,一大脚把球开到楼上,把人窗户给碎了,小孩哭了,我们跑了。

再到一个路口,见一群叔叔穿着黑背心,他也要凑过去看明白:

“大热天的穿个棉坎肩是嘛意思?”还唱起歌来,“从前有个人儿,你说哏儿不哏儿,咕隆的脑袋还穿个棉背心儿……哟这不是棉的是是是……摸着那么硬呢,里面跟铁皮似的……你说嘛?你们在执行公务?这是银行门口啊?这是运钞车?啊!猪它奶奶的这是防弹衣吧?我还摸了一把呢!这么薄,子弹真打不透吗?别别别开枪,我走……”

我们俩举起双手慢慢走开,免得太慌张了惹得人家开枪。

好不容易到了西沽公园,天都快黑了,有人在公园门口摆摊卖艺,吞剑、俯卧钢叉什么的,嘴里叨叨着“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三岁的小崽儿”,河南口音很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二子老远冲人家招手,人家没理他,二子说:“大哥不记得我了?上次我还捧了五分钱的场呢!”又对我说:

“大侠都这样,脾气傲。西沽公园这一带他平趟,他是少林寺那边过来的,多少人偷了家里的粮票跑到少林寺去拜师啊,你有了他,在家门口就能学少林疯魔棍法了。”

我说:“闹半天你给我找的师父就这个啊?他凭嘛收我?我没钱,又不是他外甥。”

二子说:“他缺一个看场子的,现在是让那猴儿在干这活儿。”指指端着盘子转圈跑的一只猴。

“他们是卖艺的,在这也待不长啊。”

“你心诚,就跟着走呗。”

“哦,你把我从王串场哄到这儿来,跑尼玛一天,就为了把我卖到河南去啊?”

拜师的幻想,又一次破灭了。


李连杰小时候练武术的照片

6. “要想出去少挨刀,就得在这多挨揍”

那会儿我不练棍了,练铁砂掌了,在树上练。五号路的那些行道树,晚上不是有好多搞对象的躲在后面咬鱼儿(亲嘴)吗,白天没人,我放学的时候就一路拍它们。树皮又糙又硬,拍起来还真疼,但我想,这么拍一年,我的巴掌就跟板砖一样了,学校里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所以行道树还不够,还要往砖墙上怼,把小拳头的几个骨节都怼出血了。路人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我一眼,接着走他们的路,直到有一天,一个高个儿叔叔停了下来:

“你干嘛呢?《少林寺》看多了吧?”

“有你的嘛?”

“岁数不大,脾气不小啊,小兄弟,这样以后有你吃窝脖的时候。我说,你这么拍就不对。”

“我又没把它拍坏,管得着吗。”

“不是,是它,把你拍坏了!都出血了!没有这样练的,就算打沙包也得备点儿药水洗手啊!”

我话到嘴边咽住了,因为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是个练家子!不然哪有这么说话的?

“你……是武林中人?”

“瞧你说的,我就是个普通的运动员。我看你是真喜欢这个,给你指条道吧,二宫最近办了个武术培训班,就是教这方面基本功的,你就去找……哦不行,你家住这一片是吧,那你归河北区管,不行不行,那是河东区的。我走了。”

“叔叔等等!我上学是在河东区!”

“那你这样,到学校开一个介绍信,拿到二宫的篮球场去报名。二宫知道吧?就是第二工人文化宫。二、四、六下午都有人。”

原来是这样啊,我千呼万唤的师父,就以这种方式出现了!我小时候傻,没立即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叫“师父”,人家噔噔噔走远了,看那步伐,好像是有些轻功的。

接下来的问题,没想到,姥姥竟成了最大的障碍。

“四点钟放学,你再去二宫学那嘛玩意儿,回来都几点了?天都黑了!你几个舅舅吃饭都跟恶狼似的,我一个不留神,你的窝窝头就不定让谁给啃了。再说你妈妈把你撂在这儿图的嘛?就盼着你在市重点中学,能学点儿好,好么,你学打架去了!回头成绩垫底,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三岁的小妹妹还跑过来起哄架秧子:

“没正形的,没正六的,你个小闲白儿。”她嫩嫩的小手指头点着我。

我苦闷了几天,忽然想到了一套话。就是二子向我灌输的理论,我就去跟姥姥说了:好多有出息的人都会武术——鲁迅先生是拿笔做刀枪的,因此至少会刀法和岳家枪;许世友将军是少林寺毕业的,国家承认;咱们敬爱的周总理会八卦掌,《天津青年报》都登过,他师父就是咱天津人韩慕侠……

我二舅听到这里来劲了,他是个强烈的天津主义者,觉得全世界天津最好,天津话最好听,天津人最能耐,他一听到这儿,窝窝头都堵不住他的嘴:

“还有霍元甲啊,西青的,就在咱们天津。还有好多呢,张那嘛……那叫嘛嘛嘛,想不起来了,还有铁臂什么什么猿……”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二舅你是不是会武功?听四姨说你下乡插队的时候打架最厉害,你肯定会……”

二舅说:“别听她瞎咧咧,知青谁不打架。你爸才是真的说不定会功夫呢。你想啊,他13岁当兵,从南方一直打到东北,凭嘛?他身上要是没两下子,能在部队混那么久?嗨,跟他泡澡堂子不就看见了吗,他身上那些块儿,肚子上就有八块,跟螃蟹一样,一般人没有这样的。”

说到螃蟹,有一个小插曲。在螃蟹的吃法上,二舅也是唯天津至上。我长大后走南闯北学会了用器械吃螃蟹,二舅看见就不干了:“你从哪儿学的,上海人的吃法吧?咱天津人吃螃蟹不能介样啊,介叫嘛啊又是钳子又是钩的不够你忙乎的。看着,这么一掰,拿起来一咬,完事了!有些地方咬不着是吧,好说,把螃蟹腿卸下来,把犄角旮旯里的肉抠干净,哪用得着铁钩子,螃蟹自己的家伙事儿就够用。”他示范着,用螃蟹的爪子抠螃蟹自己的肉,我忽然有一种奇怪又好笑的感觉,还没明白是什么,二舅自己把这感觉说出来了:

“说白了,不是你吃螃蟹,是螃蟹自己吃了自己!”

好,回过头来说武术。我听说我爸可能是武林高手后,陷入了沉思,我爸在部队大院里走路雄赳赳气昂昂,我爸骂我的时候中气十足,这仿佛都是有功夫的迹象。于是我又有话跟姥姥说了:

“我爸爸,其实是武术世家,跟许世友将军一样,因为一身的本事憋得痒痒,才在小小年纪参了军。如果我不会武术,该多么给他丢人啊。反过来说,如果我在您身边住着的时候学会了武术,爸爸看见了会多么欣慰。”

这话还不够有说服力,最后是老舅的话起了决定作用:“现在社会乱,孩子要没点防身的本事,还真不让人省心,最起码在学校里挨揍,长大了找个对象都能让别人抢走。”

当时已经快到1983年,社会治安进入了最恶劣的时期,老舅说的都是实话,后来不久就进入了共和国史上最严厉的严打时期。老舅养鸽子,经常在西营门、大丰桥的鸟市混,比较了解社会,姥姥信他,最终同意了我去二宫的事。

到了二宫的篮球场上,那是下午四点半左右,我看见的是一群穿喇叭裤的哥哥姐姐在那儿学交谊舞。教跳舞的老师说,确实,这个完事了就是武术班。在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中等到五点,喇叭裤们终于散了,小孩们陆陆续续来了,有的手里还握着木头刀剑,我明白这是真的了,这些都是我的师兄师姐!我成了一个有师父的武林少年了!

但我记忆中的那个高个儿、在五号路遇到的那个、我以为是师父的人,没有出现,来了一个穿梅花运动服的,看着特别像体育老师,个也不高,我有些失望,一点也没有叫“师父”的愿望。我把介绍信默默地递给他,他问:

“你想学点嘛?”

“嗯……螳螂拳,少林黑虎掏心拳,少林疯魔棍……”

“啊去去去去,别弄这歪的邪的。你看看咱们这儿练的都是嘛,你能练就练,不能练……”他把“滚蛋”俩字咽下去,“就拿起介绍信走人。”

篮球场上,孩子们排成方队在压腿,从门窗透进的天光让他们成了剪影,好像河边的一群鹭鸶。门外传来“小豆冰棍儿”、“红果冰棍儿”的吆喝声。

“你考虑考虑吧。”他把介绍信扔在桌面上。

我又往场地看了一眼,看见有个姐姐在舞木头刀,逆光让她的刀花显得有点奇幻,好像是空气中有一团漩涡在涌动,我被这景象留下来了。

进入训练后才知道,还真别嫌这个师父初级,他要求的东西我都没做到。比如压腿,有些师兄弯下腰能让肘尖接触地面,我连掌根触地都做不到,而且我膝盖是弯的,教练说:“非要我拿两块木板给你绑上是吧?”

练马步,他呲哆我:“你噶嘛呢,蹲茅坑呢?又站起来干嘛,这是完事了系裤腰带呢?把腿放平了!下盘有劲儿,你以后才能练套路,练散打。”

这个老师黑不溜秋的还有点驼背,看着像个扫大街的,可有一天散打示范,我才看见他的本事。十六七岁的学生跟他打,都看不清是怎么回事,那哥们就一会儿屁股挨一脚,一会儿腮帮子挨一拳,当然都是戴着拳套的,反过来连他的毛都摸不着。我们初级的练行进中的冲拳,他说我:

“你这是逛菜市场还是摸鱼呢?这一步一步软不拉几的能干嘛?你觉得在我这儿学的就是跳舞是吗?你往前迈这一步是嘛意思,你想过是嘛意思吗?实战中对手扑过来你这老太太下台阶的步伐能闪开吗,你这绣花的小手能把他的拳头格开吗?拳头都是好的,他要拿的是砖头呢?是钢管呢?是三棱刮刀呢?是吧?明白了吧?要练就给我好好地练,别弄这些稀不溜丢的事儿,这些二拉巴蛋的活儿,出去说是我教的……”

正说着,那边出事了,两个高中生对练散打,一个把另一个打昏了,赶巧打在头上某个部位,躺下就睡着了。教练飞奔过去,蹲下来一通拿捏,孩子睁开眼了。教练站起来,对全体学员说:

“没事儿。要想出去少挨刀,就得在这儿多挨揍。”

在他的鼓舞下,我练习上心了,压腿做到了掌根着地,马步放平蹲够了两分钟。真蹲茅坑的时候,腿弯跟撕裂似的疼,那是拉韧带的正常反应。我回家也想练功,就让小朋友们笑话了。我压腿,二子说:“哎哎哎还没到拜年的时候,不用鞠躬,不用。”我说:“拜你二爸爸的年,这在给你三鞠躬呢,看不出来吗?就差奏哀乐了。”蹲马步,他说我拉屎:“哎这还不错,一泡屎拉两分钟。”我只好在没人的时候练。

胡同里的集体生活,想要没人,谈何容易。连睡觉都是和没结婚的舅舅们通腿儿睡一个大通铺。我只好在傍晚早些上床,舅舅们在外面斗贫词儿的时候,我在床上呼哧嗨呀地压腿、蹲马步、高踢腿,那都是照着房顶挂着的电灯泡踢。舅舅们回来,我隔着窗听见他们的喘气声,就立刻躺下装睡,可是电灯泡还在房顶晃。

要想一个人静静地练会儿功多不容易啊,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只要没人,我就觉得不练一练就亏了。所以我放学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会想:“机会难得,这要不蹲一会儿马步就可惜了。”就对着大树蹲一会儿。上厕所,发现屋里就我一个人,二十多个坑都空着,我就在一个坑上蹲两分钟马步,然后再放下屁股蹲别的样式。嘿,真应了学武术之前发的誓了:我要对着墙壁拉粑粑,发粪涂墙(发奋图强)。当二子向我报告武林最新动向时,我丝毫不为所动。

“驴它妹子的,”二子说,“知道吗,王串场五段的两个孩子跑山东去拜师,让人轰回来了!前一阵儿不是演《武松》吗,都知道那演武松的是个京剧演员,没嘛,演蒋门神的倒是有功夫,这事全拧巴了,武松醉打蒋门神,尼玛挨打的才是真能打的。好,那帮五迷三道的小孩正愁找不着师父在哪儿,报上登出一篇文章,说蒋门神是济南什么什么车队的司机,好嚒!介单位顿时挤破头了,全国多少小孩儿跑那儿去找他,就算每个省有俩脑袋搭错线的,这得有多少!他领他们到工人浴池洗澡,管他们吃管他们住,好言好语劝着:要回去好好学习啊,早为四化做贡献啊。单位就发电报给他们父母,父母就去接他们。这不,五段那俩货,就这么回来了。你干嘛,听说你找到师父了?”

我说:“不叫师父,是正规的武术训练。”

“能带我一个吗?”

“你不在河东上学,进不去。”我难以掩饰自己的那点儿优越感。


80年代的冰场、旱冰场,是出事特别多的地带

7. 都不是好惹的

转眼过了一年,我小有所成,长拳的好几种套路都打熟了,老师让我进入了散打练习。我当时都上高一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已经放弃了,轻功、五指穿肉嘛的就玩儿蛋去吧,能进区里的武术比赛都烧高香了。打架怎么样?这就别说了。观念已经变了,武校里有一种课叫“武德课”,教练的车轱辘话都把我们耳朵给磨出茧子了:

“……在外面拔份儿的,拿我们教的玩意去揽事,要么给人拔闯的,对不起了,这学校没有你了,看守所没准儿能有你。

“你以为我们开这学校为的是嘛,为给社会培养流氓吗?不是!我们培养的是武术爱好者,以及未来的运动员,以及明星!

“第一,参加比赛拿奖,可以;

“第二,让导演看上,你成为第二个李连杰,给我们露脸,我们更欢迎;

“第三,没事你自己乐,自己美,我们也管不着;

“哦还有,见义勇为,介是第四。

“但是那嘛,说句口冷的,你要仗着这点东西去干那不是人奏的事儿,别说是我们这儿出来的!公安局把你猴儿进去是小事,你害得大伙儿吃挂落知道吗?

“现在这么多想学武术的,越来越多,国家考虑到这些人的兴趣爱好,开办了这些培训班,又不收你们钱,是为嘛?国家知道你爱打架就来教你是吗?国家有那么傻吗?

“国家知道,你看了电影,想学里面比划,又不会,买拳谱也看不懂,就让我教你。国家相信,你们绝大部分是好孩子,就是为了照镜子看自己的动作倍儿帅,不想招惹谁……”

而确实也有人被武校开除了。这是个胖子,却倍儿灵活,二百斤还能飞起来打旋风腿,在直沽和人打架,一个打八个,他拿一根皮带(他的皮带头特别粗,就是备着用来打架的,他那裤子本来就扣得紧,没有皮带也紧,所以皮带只是他缠在腰上的一个武器),那八个人排一圈在他周围,有的拿军刺,有的拿铁棍,胖子已经被他们开瓢了,一边抹血(免得血糊了眼睛影响视线)一边转圈,不停地转圈免得哪边的狼扑上来,周围八条狼也跟着他转圈,就像一个奇特的机械圆盘,轴心带着外围转动。他们就在直沽的大十字路口转圈,交通都堵了,交警不敢管,让刑警来,刑警来了才按住。

“这不就是左三的直沽版本吗!”二子赞叹道。

二子现在已经彻底放弃武术梦了。但他爱惹惹的性格没变。他有眼力劲儿,知道哪些人可以逗,哪些人不识逗,就像前文说的,他到快要打群架的人堆里起哄架秧子也没事。可是他唯一看走眼的一次就闯了大祸。

当时社会的戾气已经到了极点。我看见一个身上插刀的人行走在护城河边就是那时候看见的。实际上已经到了1983年的夏天,就像雷雨前最大的闷热,这是严打前的最黑暗时期。公交车上每天都有小偷割包,手生的小偷控制不好力度,会把乘客的屁股划破,乘客敢嚷嚷他能直接拿刀捅人。还有流氓调戏售票员,有的线路就派了治安联防队员跟车,不时将这样的流氓扭送派出所。商场里顾客和售货员经常吵架,有男售货员来帮女售货员吵,吵着吵着就一起殴打顾客。音乐厅门口票贩子成群,外地慕名而来的听众买不到平价票,跟票贩子又一言不合,被票贩子群殴……

二子遇到的事,在整个83年的氛围中,应该算是一件小事,但也差点让我们成为被严打的对象、进入公判大会、站上专政的卡车。事情是这样的——

二子踢球踢得不错,所以他看见足球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前面不是说过吗,他在马路边见孩子踢球都要把球抢来玩,这要在巴西,他没准成为加林查或卡洛斯那样的人,可这是在中国。

有一天课外活动,孩子们照常疯跑到操场上去撒欢,爱足球的一帮人就聚在球门前射门。没想到平时不爱踢球的一帮人也来了,他们平时爱的是什么呢,打架,为首的外号叫“熊大”,他弟弟叫“熊二”,都长得粗各轮敦、黑不溜秋的,就哪怕到了大森林里遇到大马熊,熊也得琢磨他们一会儿才敢扑。熊兄弟在学校里没有天敌,在社会上也能欺负同龄人,冬天,他们在溜冰场戴块破手表,往老实孩子身上撞,然后说手表是人家撞坏的,讹不少钱,春天来了怎么办,有旱冰场啊,一样。

今天熊大熊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要来玩足球。二子跟他们倒是混个脸儿熟,见面点点头,然后各玩各的。二子的球被门将扔回来了,正好咕噜到熊大脚底下,他笨拙地把球踩住,要踢,又发现这玩意是要退后几步才能踢的。他就后退了几步,摆了半天姿势都没调好自己的重心,熊二和别的小兄弟在旁边看着。二子觉得好笑,他那熊样好像永远也够不着球,二子迈起灵巧的步伐,跑上去一脚踢飞,那球挂着美丽的弧线直飞球门,进了死角,二子得意洋洋地回头瞅熊大,意思是“看见了吧,打架我不行,踢球你不行”,可他看见的是一头狗熊刚被抢了蜂蜜的表情。

“你嘛意思?”熊大说。

二子有点后悔了,“对不起啊对不起,我看错了,我以为这球没人踢。”

“看错了?你尼玛长着眼睛是喘气的?”

“不是,闹着玩的,您别生气。”

“你拿我找乐?”

“没有没有,您消消气,咱不是挺熟的吗……”

“熟尼玛拉个逼!”

一个大脖溜拍过来,二子顿时懵了,刹那间熊二他们的拳脚又招呼过来,二子趴在地上,明白了一个道理:今天这帮人到操场来不是来玩球的,是来找个人K着玩的,我二子不幸成了这个冤大头。屈辱在他心中燃烧起来,他挣扎着站起来,跑出几十米,确认那几个人追不上后,喊道:

“操尼马马的大肥驴的祖奶奶,你个大鬊鸟的八辈祖宗!我二子也不是好惹的!”

他回家找到左三。左三不爱打架,人家经历过真正战争的生死之后有点看破红尘的感觉,一般不掺和事儿。

“你们学校那几个小逼崽子让我去动手,不是糟改我吗,”左三说,“你找包子随便攒几个人就够用。”

其实包子也是左三的崇拜者。二子找到包子,说左三说的,怎样怎样,包子问:“是造型还是实干?”二子都快哭了:“当然实干了,你看我都给人K成嘛样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在学校门口,熊大那几个人勾肩搭背地出来,二子就堵在门口问:

“还有心气儿吗?”

熊大立刻低头看二子的手,因为一般来找后账的,都在手里多了一些家伙事儿,可这回没有,他笑了:

“你吡剋还没给打舒坦是吧,我再揉揉你?”

话音未落,一只铁拳就“揉”在了他脸上,包子出手了,然后就噼里啪啦,叮铃咣啷的啊,二子带来的人明显更多,更成熟,一看就是社会人VS学生。熊大们撒腿就跑,跑到第一个路口就被追上了,然后叮当五六又是一顿揍,他趴在那儿不动了。

“我也不是好惹的,”从他鼻血下面冒出这样的话,“有种,你永远也别来上学。”


著名的“三棱刮刀””

8. 事闹大了

二子照样上学,但带了一把刀。那刀横着放进课桌是放不下的,必须沿着对角线放进去,才藏得住。他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话少了,嘴里的零碎没有了。我和包子他们都非常关心他,傍晚等他一回家就悄悄问,怎么样了,熊大找后账没有,他说:

“没事,就是约了个架。”

课间休息时,熊大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二子就把刀拿出来放在桌面上。熊大肿着半边脸,来到课桌前,眼角一直瞟着那把刀。

“我都想好了,”他说,“今儿要是弄了你,明儿你再找人弄我,我再叫人,你再叫,没完了。不如这样,咱一次都叫齐了,省事,你认识多少人都叫来,别藏着掖着的,我是真看走眼了啊,你是真有种,咱们约个地方拼个狮子草鸡的,谁把谁弄死了就算完。”

现在回想起来,熊大作此选择也是别无他法。他要像原来那样欺负二子是不可能的了,二子天天带着刀。那这事怎么平,现在是二子给他的侮辱要远远超过他给二子的,难道他也拿把刀跟二子单挑?社会上有这样的例子,都进监狱了。现在,约个无法无天的地界,两拨人对阵,就不一定闹到官面上,真出了人命也说不定是谁来顶缸。

既然是群砸了,就不是二子一个人的事了。王串场不缺人,三十多个居民段,每段有几排到十几排平房,每排十几户人家,这得有多少人,不怕事的年轻人能组织一个团的战斗力。左三也参加了。以王串场为主办方,向外辐射,人找人又能找到很多人。

包子让我去二宫摇人,就是从武术班找人。我说教练不让,谁揽事谁被开除,那我还怎么参加全国武术比赛、成为李连杰第二?包子嗤笑道:

“你们学那玩意儿有屁用,真到了事儿上,还不是尿了。”

我说我已经报名了,我要不去我是小鳖养的。要说别人,还真能找着一个,在直沽一个打八个的那个胖子,他能来,是因为他已经被武校开除了。

接下来的流程就是找地方了。这还真不是二子、熊大这些小屁孩儿能说定的。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哥,作为双方的代表,约了饭局。这虽然比不上板门店谈判,也可以说是包子店谈判了。他们个人之间没有恩怨,吃得很友好,甚至划拳劝酒更增进了感情。

地方选在哪儿呢?那会儿打群架喜欢选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场合,好像旅游团即将出行,又像大型演唱会选择一个风景名胜来举办。听说北辰的群殴曾经约在了城里的三岔河口,几百口子人骑着车或者腿儿着,离离拉拉辗转大半天,来到美丽的海河岸边,你别说还真挺壮观,好像项羽在江边约战刘邦。所以后来歌手李亮节有这么一句词:“海河两岸是一片静悄悄,砖头和瓦片都在水上飘。”这描写的就是打完群架以后的情况。

但是,“严打了”,酒桌上一位老哥说,“这仗不能在海河沿岸打了,因为整个海河已经被帽子叔叔、联防队员封锁。”

那就往广阔天地发展吧,经过几轮磋商,组委会选择了红旗地道,那是在红桥区的快要出城的地界,让警察盯上的可能性不大。委员们从多个角度反复评估法律风险,最后一位老哥不耐烦了:

“嗨!就算给‘猴进去了’也没事儿,红桥分局咱平趟,有嘛事言语!来,走一杯!”

在我少年时代,除了城外的殡仪馆,红旗地道是最遥远的地方了。出发前我们在左三家集合,每个人展示自己的兵器,我是双截棍,想学李小龙的范儿(也就是没有录像机,要不然我非得把摄像头架在约好的地方,对准我自己即将出现的位置),有人是带刀,左三简单,一根擀面杖,说“大棍子抡人真不一定比你那玩意儿含糊”,有人就开玩笑说“二他妈妈是不知道这事,要知道了非得拿大鞋底子掴他们吡剋的”。

在一片说笑声中,我们出发了。左三开着运输卡车带我们,除了这车人,还有很多人用别的方式去。到了连芦苇都能看见的地方,有一条寂寞的公路,左三哪怕闭一会儿眼睛也不会有别的车跟他撞。顺红旗路走,经过一个叫西青道的路口,有个向下的斜坡,我对它印象深是因为它给我带来了不安,挤满人的超载卡车摇摇晃晃往下冲,我怕它翻了。这坡下着下着,眼前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大洞,这就是红旗地道。它远端的洞口透着微弱的天光,如果那边开来一辆车,那车的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尤其瘆人,偶尔会在头顶滚过火车轰隆的声音,仿佛要把洞顶震塌。

熊大那边的人基本是从地道另一头过来的,因为他们以北站为核心,自然走北站、三岔河口、子牙河,到了红旗地道自然从北边的洞口进。我们这拨的主办方是王串场,自然从南边来。

但也有例外,对立面的人也有南边来的,他不用问就知道自己的同志在北边,就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过了地道找到组织,如果半道上遇到熟人,即使知道是对手,也友好地打个招呼。这和踢球约比赛是一样的,踩场子来早了,难免会遇到对方的队员,聊几句也是正常的,不妨碍一会儿死磕。

9. 母性的力量

计划是如此地顺利,谁也没想到根上出了岔子,二他妈妈知道这事了,我姥姥自然也就知道了。谁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知道的,到现在这都是一个谜。院里炸了窝。

“哎呀这帮倒霉孩子,有事怎么不报警啊?”

“那现在报警来得及吗?”

“赶紧的吧!”

刚走到院门口,我老姨追出来:

“不能报警!现在警察逮着打群架的,一块儿抓,公审大会一块儿判!”

这是严打时期,出过这样的事:在红桥区的某一站,二十几个男的同时上了公交车,到河东区的某站又呼啦全下去了。跟车的治安纠察员觉得不对劲,悄悄尾随下车,到一个大院门口,发现他们竟掏出凶器,就飞跑到附近的派出所报案。果然,院里两伙人约了架正在“聊”,警察赶来,把他们请到了派出所,没收凶器,备案。过不多久,“从重从严从快”的政策下来,带头约架的人又被重新抓了一遍,他们在家吃着睡着,就有警察咚咚咚敲门,然后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进入公判大会,作为寻衅滋事的流氓头子被判刑。

“这还没打起来呢,都送小西关去了,要是警察看见二子他们已经开始比划,还不得重判呐!”

“那怎么办怎么办……”

“别想了,赶紧走吧!”

就这样,一群老娘们,无畏地,义无反顾地奔赴战场。哦对了,有一个男的跟着去了,是二他爸爸。他今儿可起到了关键作用,把大家领到他们厂,借了厂里的面包车。他们赶到红旗地道时,两边还在“聊”。

“恁么说?”

“你给划个道!”

“我兄弟栽了这么大的面,这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别尼玛穷嘟嘟,你就说你要嘛!”

“我要你命,它卖得了钱吗?够赔我兄弟的面儿吗?”

这时往往有脾气好的人出来说和:“都是兄弟,谁看见自己的兄弟吃亏了不得管管?都是铁路的人,你们北站的二麻子我也熟。”探讨人际关系有一会儿,但不能太久了,久了就腻味了,队伍里又得有棱子出来带节奏:“跟他废那话干嘛!干就完了!”谁也没想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飘扬在洞口,一个家庭妇女的、善于骂大街的、富有穿透力的声音,穿过地道中黑暗潮湿充满烟味的浓稠空气,来到人群中间:

“二子啊,回家吃饭了啊!到点了怎么不回家啊?累巴巴地弄好了饭,还得打着灯笼请你回家是吧?”

在我的记忆中,她的身影在逆光中出现,颤颤巍巍地靠近,就像是科幻片的镜头,像是外星人从飞船的舷梯上走了下来。然后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介倒霉孩子怎么一点儿正形也没有,尽闲白儿,跟同学玩还跑这么老远的地方来玩。”

这是我姥姥。更没想到的是三岁的妹妹从她怀里跳下来,指着周围那些戾气缠身的人,笑着说:

“没正形,没正文,没正六,尽是闲白儿六大堆儿。”

没办法,家人们倾巢出动,家里没人看她,只好把她抱来了。

二他妈妈走到战阵的前列,拽住二子的手往外拉。对面有人说:“不行,他走不了,事还没了。”二他妈妈就过去问:

“有嘛事?是杀了人了还是欠了债了?他是该偿命还是该还钱?”

对方说:“他领人,把我这个兄弟打了。”指着旁边的熊大。

这时候熊大已经没有任何伤痕,二他妈妈就对他说:“我儿子对不住你,你身上哪儿吃亏了,冲我来,你身上少了点儿嘛,从我这儿拿,好吗?他不懂事,姨给你赔不是了。”同时我姥姥在悄悄拉我:“快走!这没你事!”我岿然不动。二子说:“妈妈你快走吧!别裹乱了!这是爷们的事!”她扭头骂道:

“狗屁爷们!这个家的爷们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对面有人说:“大姨,您真的别来这套,这事不是你撒泼犯浑就能平了的。”我们这边又吼起来:“说话客气点儿哎,这是女的!”两边熙熙攘攘的就要往一块儿凑,二他妈妈在中间一躺,喊道:

“你们想打就打吧,从我身上踩过去!”

二他爸爸绕着她转圈,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咕咚一声,我姥姥也跪下了,这六十多岁的身子骨跪在那儿真有点惊世骇俗了,拿刀棍的人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好像是怕折阳寿,我的两个姨扶着姥姥哭起来。就这样,天津的盘头大姨们用她们的血肉之躯横在男人们的暴力中间,创造着母性力量的奇迹。

我们这边有位大哥,绕过女人们的堡垒,来到对方那边,拉着他们的军师嘀咕:

“这这这还怎么办事,这不是……菩萨面前宰鸡吗——谁还下得了手?”

他们是一起喝过酒定过时间的,相互看着已经挺顺眼的了,那边想了想说:

“要不,咱重新定个日子?”

“行。现在乱,没法说话。晚上那嘛……”

“登瀛楼还是川鲁?”

“草,登瀛楼那醋椒鱼,你还没吃腻?”

“行吧,那就川鲁。我正好也想吃它那九转大肠了。川鲁饭庄,晚上见!”

这事就散了,但还有人朝我们嚷:“介四儿没完啊,等着!”卡车、吉普车、摩托车空隆空隆地开走了,自行车叮铃咣啷地远去了,人们也影影绰绰地在逆光中消散了,好像外星人回到了他们的飞船上。

这事还真就这么完了。熊大他们被“猴进去了”。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在溜冰场戴着破手表讹钱(前面说过),到底有受害者举报了他们。刚开始,公安局看涉案金额小,没工夫搭理他们。现在严打了,警察把卷宗翻出来一看,哦,这还有个流氓团伙呢,赶紧抓起来完成指标吧,熊大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1983年严打中的天津街头

10. 结尾彩蛋

生活还是要继续。我停了武术课,因为几次比赛没有入选,觉得这方面没有前途了,要收心考大学了。二子不再瞎惹惹,回家吃饭不再用妈妈喊。二他爸爸钓到了鱼,天津人民喝到了滦河水。

那是引滦入津刚开始送水的日子,王串场几十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流出来的不再是黄的咸水,而是清水了;“天津一大怪,自来水能腌咸菜”这句有些夸张的话,从此成了历史;我姥姥泡茶,不用再往水里加糖来抵消苦味了;就连四岁的小妹妹在幼儿园,老师都让每个小朋友把杯子放在面前,背着手坐好,老师郑重地拎出一个大水壶,往每个杯子里倒水,幸福地说:“小朋友们,这就是滦河水啊!”

在这欢乐的季节,天津市从重从快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公审大会隆重召开。这是1983年初秋,经历过那年头的人,是否还记得白色制服的警察、绿色的大卡车,车头上架着机关枪,车上五花大绑的人犯,还有押解他们的解放军?那些人犯,胸前都挂着大牌子,写着罪名和姓名,有的还画上了大红叉,这是要判死刑的。

熊大这帮人也站在车上,跟画红叉的那些人比,他们显得傻不啦叽的,因为少了一些残酷,多了一些滑稽。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也是有期徒刑,也是蔫头耷脑的,我看着他们想:“你们都干了些嘛,到这儿来现宝?”后来看了布告或者听人说了,就知道了。我把我记得的一些事写在这里,让大家看看刑车上的那些二货到底干了些什么——

天津的流氓兴抢西瓜,抢了还要拿到市场上卖,大天白日地卖西瓜也是很辛苦的啊,那一车西瓜要卖完也是不容易的,要靠自己的劳动换取现金。

抢的过程也挺累的,郊区的西瓜车到了城边,可能是大清早的五六点,就说现在上班族能在五六点起床的有多少人?当时的流氓就像铁道游击队似的,埋伏在路口,西瓜车来了,二十几个人冲上去,有的扒车,有的躺在路中间挡车,有的摇着小红旗呼叫停车,可热闹了。

一车西瓜抢了有几千斤,能卖多少钱,二十多个人每个人能分多少?就为这个,判了刑,少的几年,多的十几年。还有动刀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在83年可以毙了。

比较守法的,他不抢,他买,这叫“倒爷”。某日,河北瓜农运一车西瓜到天津市,一群倒爷围上来出低价买,瓜农觉得亏,不卖,又觉得这些人不好惹,就开车逃跑。没想到倒爷们有飞檐走壁之能,飞身跳上车跟随,揪住瓜农的脖领子说:“不卖可以,得给四十元损失费!”

最终,瓜农含羞受辱以几分钱一斤的价格把整车西瓜卖给他们,他们用另外一辆车,把西瓜运到农贸市场,辛辛苦苦地卖一星期,卖完,赚几百块钱,分了以后可以喝几顿酒、买几盒烟。

有吹猪的就有拔毛的,有烧锅的就有掌勺的,这世上嘛事都有人干。有人趁着媳妇去上班,穿了媳妇的裙子、胸罩、花衬衣,戴着媳妇的粉红色纱巾,又给自己的长头发扎两个小鬏,混入女浴室,坐在更衣室的凳子上,看洗澡的女人们换衣服。他头不敢抬得太高,有女人跟他搭话时,他不得不吱声,嗓音露了陷。流氓罪。

另一个不图钱的案子是,张某某,自3月以来,以扎轮胎、摁图钉、拔气门芯等卑劣手段,破坏人民群众的自行车90余辆。注意,他不偷,他就是祸祸着玩,闲的。南开分局和澄江路派出所接到报案后十分重视,增加了治安巡逻的力度,张网以待,终于能够让他到号子里去休闲了。

某月某日凌晨五时许,某厂青工孔某某下夜班后走到光荣道,遇到同样下夜班的女工崔某某,上前骚扰,先问崔某的自行车是二四的还是二六的,又问崔某有没有男朋友,得知崔某有男朋友时,仍要求她到旁边的树林里去说会儿话,遭到拒绝后恼羞成怒,不仅强行亲吻了崔某,还抢夺了崔某的自行车。崔某报案后,红桥分局将孔某抓获归案,以流氓罪惩办。

待业青年郭某某,多次窜入南京路接近竣工的楼房内,擅自过夜,而且见水、电、水暖器材有铜制件,就一层一层楼地搜索,把电源插头、电闸盒、拉线开门、灯口这些东西拆下来装麻袋里,又把很多煤气灶具、自来水阀门、暖气阀门拆下来,拆不动的就砸了,被公安局河西分局抓获。

某国营商场的货运车辆,半道遗落了三十多袋洗衣粉,引起了路人的哄抢,经公安机关走访排查,破获了这一侵吞国家财产的案件,擒获了罪犯。

某人长期潜入各居民区,偷拿住户晾晒的衣物,某日,在拽下三件棒针毛衣、一条喇叭裤之后,还要拿小孩的棉袄,被楼上的居民发现,在此居民勇敢地喊叫之后,人民群众倾巢而出,将此盗窃犯抓获,扭送派出所。

……


1983年严打的游街

11. 彩蛋后的彩蛋

(这还有完没完了?电影还散场不?)

下面的,完完全全是官方报道的案例,是我从旧报纸搬运过来的,忠实照抄,但是,有些名字不敢写全,怕引起名誉权纠纷。另外,为篇幅所限,隐藏了一些内容(隐藏的用省略号表示)。

(1)耍流氓居然可以这样?

(摘自《天津青年报》1983.10.22)

前不久的一天傍晚,在通往水上公园的路上,走过来一位浓装艳抹、风度翩翩的“妙龄女郎”。“她”留着披肩长发,头戴日本太阳帽,身着天蓝色连衣裙,脚穿乳白色半高跟凉鞋,从衣裙领口处,可见一串闪烁的项链。

“女郎”走进了公园,故作姿态地宛了几圈,然后坐在一片幽静的草坪上。“她”没有恋人约会前的急切,没有观赏夜景时的浪漫,而是用充满邪光的眼睛向四下顾盼。这情况不禁引起了武警三支队巡逻战士的怀疑。

“干什么的?”几名武警突然出现在奇特的“女郎”面前。“女郎”极力掩饰内心的惊恐,“她”用双手生硬而整脚地比比划划,示意自己不会说话。

“走,跟我们到公安局去一趟。”

“女郎”不禁打了个寒噤:“我……”

哑巴开口,更证实了“女郎”有鬼。

武警战士一把扯掉了“她”的华丽外衣,天机泄露:是个男的。

武警战士当即将其押送到公安机关。

经审查,此人是家住气象台路的待业青年赵×,他安图用扮女装的手段,达到调戏、猥亵妇女的罪恶目地。

(2)女流氓被劳教三年

(摘自《天津青年报》1983.12.31)

今年九月的一天,本市无缝钢管厂冷拔车间女青年刘×被司法部门判处劳教三年。

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女工,怎么会走上犯罪道路呢?

……刘×十四岁那年,从“朋友”那里搞来一本手抄的黄色书籍,躲在家里一口气读完了。朋友们问她有什么感觉,她说:“挺带劲。”……书中那些腐朽的思想、堕落人物成为她崇拜和模仿的偶像。

一天,她碰上一个女“朋友”,在这个“女友”的帮助下,她又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这伙人中,刘×学会了盗窃,并开始出卖色相……并大言不惭地说:“人活着就是玩玩乐乐,我愿意这样生活!”……

(3)三股人马抢西瓜的盛况

(摘自《天津日报》1983.8.2)

本报七月七日报道的在西郊区杨柳青白塔寺附近发生的重大抢劫西瓜案件,近日已破获,十九名违法犯罪分子除一人畏罪潜逃外,其余十八人均落法网,有十五人被依法逮捕,三日被处劳教。

七月三日晚上,家住河北区王串场的李××、赵××等十四名违法犯罪分子,窜至西郊区杨柳青白塔寺附近,准备拦截运西瓜的汽车。与此同时,杨柳青白塔寺的兰××和小稍口的周××等两伙违法犯罪分子,手持凶器也来这里准备抢劫西瓜。当河北省满城县两辆运西瓜的汽车经过这里时,这三伙歹徒一拥而上,兰××和周××两伙从车上抢了二千多斤西瓜后逃跑。李××等人抢了司机的手表作为抵押,向农民强行索要五十元钱,又从车上抢了几十个西瓜后离去。

(4)在店里抢西瓜,判十二年

(嘿,当时的流氓怎么就那么爱西瓜呢?)

……昨天下午两点多钟,天津大学基建处木工室临时工、今年二月刚刚解除劳教的刘××伙同光华服装厂工人夏××,身带片刀、火枪,闯进天大副食店西瓜摊,拿起堆放在地上的西瓜,砸开就吃,边吃边扔,嘴里还不住地叫骂:“看谁敢管,我们吃瓜从来就没给过钱!”接着,又操起柜台上的西瓜刀,在一名售货员的臂膀上来回赠。

他们还掏出凶器,打一名售货员,说这名售货员前几天卖瓜时,见他们吃瓜,找他们要钱了。

对过天大食品店一女售货员走过来,刚要过问,刘××手举片刀威胁:“你再说话,我劈了你!”

两歹徒连吃带砸,一共糟踏了十多个西瓜,气焰十分嚣张。

天津大学治安派出所民警接到商店职工报案后,立即出动。两名歹徒见到民警,扔下西瓜就跑。民警紧追不舍,分别在天大学生宿舍楼内、七里台天大水暖队房后,将两歹徒抓住,当场缴获他们身带的片刀和火枪。

两歹徒无视市政府关于打击哄抢西瓜扰乱市场犯罪活动的决定,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械行抢毁打售货员,性质恶劣,情节严重。公安南开分局已于昨晚将两歹徒拘留,待查清全部违法犯罪事实后,依法严惩。

——摘自《天津日报》1983.7.9

昨天上午,南开区人民法院在天津大学内召开有一干余人参加的宣判大会。七月八日,在天津大学副食店内砸抢西瓜、打售货员(此案见本报七月九日一版的报道)的犯罪分子刘××、夏××,分别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和九年。宣判后,参加宣判大会的群众无不拍手称快,称赞政法机关为民除了害。

——摘自《天津日报》1983.8.14

(5)空手入白刃抓流氓

……晚上十点左右,某厂一位青年女工上夜班途经解放南路铁道南偏僻处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流氓持尖刀威胁,竟欲侮辱。这位女工奋力反抗夺刀,拼力撕打,把流氓分子的手咬破。

这时,正下夜班的工人黄杰、李志强、马林、王风光、葛玉良等闻声相继赶到。黄杰用自行车将正在逃窜的流氓撞倒。这个流氓分子掏出刀子企图行凶,被黄杰打掉。黄杰死死按住流氓,同另外几名工人一起将这个流氓分子擒获。搏斗中黄杰手部被刀划伤。

经查,流氓分子叫宋××,是无线电元件十厂工人,现已被拘留。待查清全部犯罪事实后,有关部门将依法惩处……

——摘自《天津日报》1983.7.26

八月三日,天津市东海无线电厂召开大会,为所属集体企业幸福餐具厂黄杰、李志强、马林、王风光和葛玉良五名青年工人记功,表彰他们见义勇为、抓获一个持刀拦劫青年女工的流氓分子的事迹(事迹详见七月二十六日《天津日报》)。

会上,厂党委给黄杰记大功一次,给李志强、马林、王风光和葛玉良四人各记功一次,并向这五位同志颁发了立功证书和奖品。厂团委授予这五名青年“见义勇为的好青年”称号,号召全厂团员青年向黄杰等学习。

——摘自《天津日报》1983.8.15

(6)公交车上的安全员是武警

武装民警天津总队某部十中队派出干部战士,协助九十三路电车队严厉打击扰乱乘车秩序、危害乘客安全的流氓团伙和不法分子……

九十三路电车是天津市电车公司线路最长、客流量最大的一条路线。武警十中队以保卫人民生命财产为己任,派出干部战士上车执勤……对那些寻衅闹事的流氓团伙和不法分子给予严厉打击。战士韩长林勇于同不法行为作斗争,协助司乘人员先后处理了二十多起违法乘车和寻衅斗殴事件,擒获七名歹徒。一次,经常在微山路车站闹事的一个流氓团伙头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侮辱、调戏女售票员,战士苏宗喜、李俊杰上前制止,这个家伙不但不听,反而大打出手,两名战士不畏强暴,奋力将其抓获,为乘客除去了一大祸害。

(7)砍人本来判两年的,赶上严打,改成无期

今年四月二十八日下午四时,本市食品公司第二加工厂副产品车间青年职工杨××干完本工序的活便去洗澡更衣,准备提前下班回家。当时,组长于××在更衣室找到他,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并让其继续干活。杨××不但不服从,反而找来一把板斧返回更衣室,趁于××正和他人说话而没有防备,便恶狠狠地朝于背部猛砍一斧,伤口长达六点五厘米,并砍伤了肩胛骨。

八月十一日,本市东郊区人民法院在食品二厂召开宣判大会,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条规定,判处杨××有期徒刑二年。

——摘自《天津日报》1983.8.17

市中级人民法院撤销东郊区人民法院判决,从重判处杨××无期徒刑

市中级人民法院昨天召开宣判大会,依法撤销东郊区人民法院对杨××的原判,从重判决伤害犯杨××无期徒刑。

八月十七日,本报刊登的《于××忠于职守敢抓敢管,杨××目无法纪行凶伤人》的报道后,东郊区人民检察院认为,东郊区人民法院对杨××的判决过轻,向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抗诉,要求依法予以从重从严惩处。市中级人民法院接到东郊区人民检察院抗诉后,立即依法组成合议庭,于翌日赶到东郊区,经过认真的审理查明:

原审被告人杨××参加工作以来,一贯劳动纪律涣散,曾因酗酒寻衅滋事被公安机关警告教育。今年四月二十八日下午,杨××公然违反厂内制度,擅离职守,准备提前回家,组长于××发现后,当即制止,并安排他继续工作。杨××对此极为不满,粗野地对组长进行馒骂,并乘组长和他人说话之机,双手举起板斧朝组长背部猛砍一斧。当群众制止时,杨××还满不在乎的说:“顶多不就进去几年吗。”气焰嚣张。

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原审被告人杨××目无法纪,在工作期间不服从分配,持斧报复行凶伤人,严重地侵犯了人身权利,破坏了工厂的管理秩序,情节恶劣,后果严重,影响极坏。原东郊区人民法院判决量刑过轻。根据刑法有关条款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严惩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的决定》,撤销原审法院的判决,依伤害罪从重做出上述判决。

——摘自《天津日报》1983.9.12

(8)打群架捅死了人的,本该枪毙,因自首而免死了

罪行累累的流氓团伙主犯郑雨生、庞奎宝向政法机关投案自首,主动交代罪行,九月二十四日,市中级人民法院按照党的坦白从宽的政策,依法从宽判处,免于极刑。

今年四月至七月间,郑雨生在公园、饭馆等公共场所和同伙一起持刀抢劫作案六起、盗窃作案二起,殴打被害人致伤。

七月十六日,庞奎宝纠集徐振鑫(已判处死刑)等数人身带羊角刀、刮刀等凶器,在民族路饭馆与一伙流氓斗殴,庞奎宝捅伤一人,后又斗殴致死一人、伤一人。

郑、庞二犯,犯罪活动十分猖獗,气焰极为嚣张。然而,在法网恢恢的今天,他们慑于人民民主专政强大威力,郑犯主动坦白交代了抢劫犯罪的主要事实五起,检举揭发了同伙和其他犯罪的团伙。庞奎宝也在家长的教育下投案自首,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

党对一切违法犯罪分子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郑雨生、庞奎宝二犯论罪依法应该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但考虑他们均有悔罪表现,依照《刑法》、《刑事诉讼法已对二犯从宽判处。

——摘自《天津日报》1983.9.29

(9)天津市最厉害的一次公判大会的主要内容

从重从快打击刑事犯罪分子,保障社会治安,本市处决一批流氓团伙首犯

一批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流氓团伙首恶分子昨天被依法处决。

这些流氓团伙首恶分子,绝大多数都曾因违法犯罪被处劳动教养或判刑。他们屡教不改,纠集其他罪犯,聚众斗段,行凶杀人,抢劫财物,强奸、轮奸、摧残、悔辱妇女,严重危害社会治安,严重威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广大人民群众对这些流氓团伙早已深恶痛绝。

抢劫、流氓团伙主犯周××、王××、徐××、袁××、刘××,自一九八二年十月至今年二月间,由罪犯周××、王××、徐××、袁××,身带三角刮刀、火枪等凶器,先后在河东区、河北区及河西区等地,结伙抢劫三十起。在此期间,罪犯徐××与周××、袁××、刘×及张××(另案处理)纠集一起,在木材三厂附近拦劫两名女青年,徐××将其中一名女青年殴打后强奸。随后,又抢走了这两名女青年的财物。

强奸、抢劫团伙主犯范××、杨××,一九八一年一月间纠集谷×、李××,将一女青年狭持到偏僻处,以范、杨二犯为主谋,四犯将女青年蹂躏轮奸。同年一月至九月,范、杨二犯还在公共场所、繁华街道持械抢劫、刀伤三人。

流氓、杀人犯罪团伙主犯王××、刘××,今年六月六日,纠集王××、王××、焦××等六人持刀在河西区台儿庄路附近与另一流眠团伙互殴,一名无辜青年赶来劝架,王××穷凶极恶地持刮刀将这名青年捅死。二犯还殴打过路行人,并砍伤一名行人。

抢劫、盗窃团伙主犯王××、张×、臧××,于一九八二年至今年四月,纠集伙犯宗×、吕×等人,持刀在和平区一带抢劫盗窃作案三十二起,除抢劫、盗窃一批财物外,还将四名被害人捅伤,其中一人造成终身残废。

在昨天处决的一批流氓团伙首恶分子中,有本月十八日晚因犯有悔辱少女,持刀行凶罪的流团伙主犯杨××、孙××。九月十七日,杨××对一名少女进行调戏悔辱。次日晚七时,杨××持凶器与孙××、赵××纠合一起,将那名少女骗至一饭馆附近进行侮辱,少女乘机挣脱,杨、孙二犯与守候在胡同口的赵犯前后堵截。被害人向两名过路青年呼救,在众目睽睽之下,杨犯殴打被害人,同时殴打救助的青年,杨犯楼住其中一青年,孙犯用刀将其中一青年捅伤。杨犯等竟在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次会议《关于严惩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的决定》公布施行后,无视国法,行凶作恶,犯罪情节实属严重。

经天津市高级人民法院核准,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处上述五个流团伙的十四名首恶犯罪分子以死刑,已于昨日上午执行。流氓团伙的其它罪犯也分别受到法律的制裁。

——摘自《天津日报》1983.9.25

(有一个大人物,没有出现在这篇报道里,天津日报给他留面子了,但实际上他是天津1983年严打最大的瓜,就是在这次公判大会上被判处死刑、随后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的,在网上搜“天津1983年严打”,你肯定会注意到他,也就知道他是谁了)

(10)“慑于人民民主专政的巨大威力,本市近六百名罪犯投案自首,他们饭吃不下,觉睡不好,觉得不自首没出路”

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斗争,使犯罪分子受到震慑。自八月份以来,本市已有五百九十六名违法犯罪分子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南郊区小站乡李××等三人,于九月四日凌晨拉着一辆载有偷盗来的汽车轮子等脏物的小拉车,到派出所投案自首。李××说:“这些天,我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我们三个一商量,只有缴械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

和平区民园街一待业青年,今年八月五日闯入一家住户,对一女青年强行猥亵污辱,当被害人呼救时,他用双手猛掐这名被害女青年的脖子,致使这个女青年口吐鲜血,当即休克。最近,这名犯罪分子感到走投无路,不得不投案自首。

宝坻县大口屯乡有一个盗窃团伙,自去年二月份以来,先后盗窃作案五十余起,盗窃电动机、电扇、录音机、缝纫机、吹风机、潜水泵、仪表等大量物品,价值九千余元。这个盗窃集团主犯迫于形势,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交代了盗窃罪行。

还有一些违法犯罪分子,把赃款寄给公安机关和有关部门,或将赃物退还原处,以示悔罪。署名“一青年工人”给市总工会寄去一封信和七十五元赃款。信中写道:“我是一名工人,同时又是一个罪人。近来我心里每天敲鼓,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真是一失足千古恨。我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也对不起家庭和孩子。我把这不义之财寄给我们工会组织,决心痛改前非,重新作人。”

——摘自《天津日报》1983.9.29

(11)“本市处决一批特务反革命分子”

台湾国民党特务组织“大陆工作会”派遗、潜伏于本市的“天津工作站”站长、派遭特务姜××,进行一贯道反革命复辟活动的赵××、张××,欺行霸市、流氓成性的多×元、多×庄和强奸、流氓犯陈××,二十四日已被依法判处死刑。

天津市高级人民法院对姜××等八名特务组织成员(其罪行本报四月二十四日刊登)的判决如下:姜×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王×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岳××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段××有期徒刑八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孟××有期徒刑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刘××有期徒刑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沈××有期徒刑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姜××有期徒刑三年。

反动一贯道点传师赵××,一九三九年参加反动组织一贯道,一九四一年充当坛主,一九四三年任点传师。解放后继续进行反革命活动,曾被管制二年。反动一贯道副坛主张××,一九三七年加入反动组织一贯道,后为副坛主。赵犯自一九八O年来,在本市中心广场进行一贯道反动宣传活动。同年七月以后,又在市内中心广场公开向游人、群众散布反动道经,恶毒攻击并安想推翻人民民主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并与张××纠合一起,网罗刘××、杜××、钟××等人, 大量复写、散发反动道经。张××为扩大反动宣传,更将反动道经刻写在蜡纸上,准备印刷散发。

流氓团伙主犯多×元,强奸、流氓犯多×庄,父子俩过去都曾因触犯法律分别被判刑和被处劳动教养。今年四月至六月间,多×元同在劳教期间回市看病之子多×庄和多×林,乘蔬菜供应紧缺之机,结伙以暴力手段强行抢购紧俏蔬菜,然后哄抬物价就地出售。他们在河北大街菜市场一带欺行霸市,辱骂商店负责人和维持秩序的民警,恫吓和殴打商店职工和买菜居民,使菜市场无法进行营业;多×元并疯狂攻击中国共产党。

此外,多×庄还于今年四月四日晚八时许,以暴力手段在河北大街拦截、猥亵一名十五岁少女,持到家中强奸未逞。被害人于次日凌晨乘机挣脱,多犯仍不罢休,中午又闯进少女家,威胁少女陪其外出。当晚六时许,多犯持两瓶敌敌畏再次到少女家,胁迫少女到一幢楼房的楼道内,暴力强奸。之后,又多次到被害人家中威胁纠缠,被害人被迫到外地躲避。

今年四月,多×庄持刀在河北大街卫生院扰乱工作秩序,在河北大街百货商场和馥康食品店调戏、每辱女售货员和顾客,竟扬言:“我是劳教的,这次回来就是和共产党算账来了!”

强奸、流氓犯陈××,于今年七月十一日晚九时许,窜至河东区津塘公路立交桥附近,拦截下班的女青年工人,以暴力手段强奸。之后,尾随女青年至天津胶管厂,企图继续强奸。陈犯还于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和今年八月二日夜晚,先后拦截猥亵女青年二人。

——摘自《天津日报》1983.9.27

(12)天津市罕见的枪杀命案

九月二十三日凌晨发生在本市和平区山东路上枪杀母子二人的案件,经市公安局刑警队七天七夜的紧张侦察,于九月三十日在赤峰将杀人凶手王瑞江抓获。

九月二十三日凌晨三时许,市公安局刑警队接到群众报告:和平区山东路上发现一无名女尸和一幼儿尸体。市公安局领导,驻津部队、天津警备区保卫人员和刑侦技术人员立即奔赴现场,对尸体和遗留物进行了检验分析。经过公安人员紧张大量的工作,证实死者是河北大厂、香河、三河一带人。当日,刑警队员驱车二百里,赶至香河一带。在当地公安机关的大力支持下,经过艰难曲折的调查,证实被害妇女叫赵凤伶,那个被害幼儿是其子王更。刑警队员在深入调查研究中发现,赵凤伶之夫王瑞江因犯有重婚罪而有杀妻灭子的重大嫌疑。但是,王瑞江已去向不明。

为迅速侦破此案,保障广大人民群众的节日安全,市公安局及时与王瑞江所在单位和可能落脚处进行联系,布下了天罗地网。九月三十日,当王瑞江潜逃至赤峰时,被早已在那守候的公安人员当场抓获。并从书包内搜出“五四”式手枪一支,子弹八十发。

王瑞江是内蒙古某旗的工作人员。一九七九年他与赵凤伶结婚,并生一子。在当干部后,王瑞江思想开始发生变化,极力追求资产阶级生活。今年二月,他欺骗领导,蒙蔽群众,非法同当地女青年包××结婚。事情暴露后,王便产生杀妻灭子之念。九月十六日,王骗妻子携儿来天津,于二十三日凌晨对赵凤伶母子二人下了毒手。

王犯已对上述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摘自《天津日报》1983.10.2

凶手不是天津人,把受害人带到天津来枪杀,以为警察查不到她的身份,也就没有线索破案,这也确实给警察添了大麻烦。那时候没有监控摄像,户籍信息也未联网,就算知道姓名,也很难在三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内找到此人,然而,那时候的警察有那时候的办法……这简直是一部怀旧悬疑大片。

紧张的七天七夜——山东路枪杀案破获记

九月二十三日凌晨,万籁俱寂。三时许,在和平区山东路与锦州道交叉口一偏僻黑暗处,突然响起两声枪声。枪响伴随着惨叫,一起枪杀案在这里发生了。

和平区四面钟派出所、公安和平分局刑警队、市公安局刑警队等几十名刑侦人员,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在闪光灯一闪一闪中,技术人员开始了紧张的勘查工作:两名死尸,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妇女,一名两岁左右的男孩儿。女尸上身外套天蓝色粗线开襟毛衣,内穿艳蓝色上衣,脚上一双浅蓝布鞋。男孩儿下穿一条针织涤纶裤,脚上穿着布鞋。根据死尸衣着打扮、特征和遗留物判断,死者可能是母子,家住农村。勘查中还发现:被害妇女衣着整齐,不存在奸杀;衣兜里的现款分文没动,也不是图财害命。在现场的市公安局负责人、刑警队长、技术人员当即一致认为,这很可能是一起喜新厌旧、杀妻灭子的重大案件。

清晨六点钟,天已大亮。各区公安分局长火速赶到市公安局,进行了紧张的破案部署。全市的公安干警行动起来了,全市各单位内保干部行动起来了,部队行动起来了。线索一个接着一个,情况接踵而来。但是,死者,查无音信,凶手,下落不明。

在案件毫无进展的情况下,一个重要的线索出现了。技术人员向侦察员们报告:在死者上衣口袋处,发现写有“赵凤伶”字样。他们来不及吃午饭,立即进行了研究。他们根据死者的衣着和携带物大部分是河北省的大厂回族自治县和北京通县等地产品,分析死者很可能是这一带人。当夜,市公安局派出得力的刑警队长带十名精悍的侦察员星夜奔赴大厂、蓟县、通县、三河等地。

若大个地方,查找一人谈何容易。二十五日中午,刚刚赶到大厂回族自治县的侦察员们顾不得休息,立即赶到了县服装厂,召开工厂领导和技术人员座谈会。侦察员把死者那件艳蓝色上衣拿给大家看,认定这件上衣是本厂产品,这种衣服曾销售在廊坊地区香河等县。而销售最多的是香河县余金庄供销社。

另一个情况也引起侦察员们的注意。女尸穿的印有“北京红松”商标的布鞋,经过技术鉴定,是平谷县一鞋厂今年五月产品,只生产了三千双,先后销售到天津、哈尔滨、河北香河、兴隆等六个县、市。

还有一个重要情况。被害男孩的鞋虽是通县产品,但却销售在廊坊、香河县一些供销社。

三种情况的出现,使侦察的方向越缩越小。二十六日清晨,侦察员们兵分两路,一路继续留在大厂回族自治县,一路奔香河县。

二十七日上午,在香河县公安局的支持下,侦察员们兵分六路,深入农村庭院,开始查找“赵凤伶”。中午十一点半,他们来到县城关公社杜屯大队。车刚停稳,便围上了一群男女老少。

“村里有叫赵凤伶的吗?”侦察员问。

“有哇。"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搭腔了。

“多大岁数?有小孩吗?”

“三十多岁,一个儿子,才两岁半。”

“在家吗?”

“没有。男的在外头,前几天接走了。”

“两口子关系怎么样?”

“咳!甭提啦。这两年男的不回家,不寄钱,不管孩子。不是个东西。”

捕捉到可疑线索,但还得要侦察证实。经过深入调查了解到,赵凤伶之夫王瑞江在内蒙古某旗当干部后,开始嫌弃农村妻子“土气”,不久,他在当地结识了一女青年,并于今年二月欺骗领导,与女青年结婚。王瑞江有了新欢后,对原妻赵凤伶百般冷遇,两年多了,他不回家,不给妻子写信,不寄钱。在这种情况下,憨厚勤劳的赵凤伶仍是孝顺、伺候公婆,抚养孩子。今年七月,不知内情的女青年给公婆写了一封信,这才使王瑞江的重婚罪暴露了。因此,他便产生了杀妻灭子的动机。

二十九日晚,刑警队派往北京的侦察员打回急电:王瑞江携带重婚的妻子从西直门乘坐开往海拉尔的火车,可能返回原单位。接到报告后,市公安局立即向上级公安机关作了报告,几名侦察员也火速蹬车北上……

三十日早晨九点二十分,开往海拉尔的火车途经赤峰市时,四十几名早已在此守候的公安人员,分两组从车头、车尾搜寻。在硬卧与硬席车厢的结合部,当王瑞江刚走出硬卧时,四名侦察员一齐扑上去,干净利落地将王瑞江抓获。在罪证面前,王瑞江面无血色,当即供认了自己犯有重婚、杀人的罪行。同行的重婚妻子恶梦初醒,方知上当受骗。

十月二日清晨,当人们还沉浸在节日欢乐之中时,侦察员们押着杀人凶手王瑞江凯旋而归了。

——摘自《天津日报》1983.10.3

……

写到这里有些沉重了,出现了一些真正十恶不赦的罪犯,当时对他们动不动就枪毙,高法院把死刑核准权下放到地方法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因为没有现在那么多的摄像头,他杀人强奸后逃脱的概率比较大,若不提高他的犯罪成本,就镇不住他了。我们现在生活在遍布天眼、法律意识也强的环境里,安全感强多了,因此,也不是那么需要像我小时候那样学武功了吧?我呢,现在也是废掉了武功,成了一个居家好男人。祝大家生活越来越美好!

2025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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