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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的农历九月二十日,正逢弘一法师的诞辰,我到泉州开元寺的法师纪念堂去瞻仰他老人家的风采。
想必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超级偶像,我也不例外。从小到大我的偶像是“二十文章惊海内”的李叔同,是抛却红尘的弘一法师。除他以外,我不曾崇拜过任何人。若要问我个中缘由,我还真说不上来。因为弘一法师那些令人称奇的过往,他的赫赫家世,他的惊世才情,他的超凡脱俗都是我长大之后才了解到的。某天我惊讶地发现:“哦!”原来我的超级偶像是真的真的那般优秀啊!可是小时候什么都不了解的我是因为什么打从心底亲近弘一法师的呢?我想是缘于那首名叫《送别》的歌曲。
那天,当我到达开元寺,把一束洁白的栀子花放在弘一法师雕像面前的时候,不经意间传来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段久违的,忧伤而熟悉的旋律如一阵清风穿堂而过,我整个人怔在那儿,一时间不自禁地泪流满面了。因了这曲隔空传来的悠扬乐章,于时间的荒原之上,我又撞见那个往昔的自己。仿佛电影的倒带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我一直坚信这世间万事万物的相逢皆是因缘和合,缘定三生的,就象我与弘一法师的这首《送别》。
慢慢展开时间的卷轴,我看见年幼时懵懂的自己坐在异乡幼儿园的教室里,跟着弹着脚踏风琴的年轻老师轻轻哼唱着这首传遍古今中外的哀伤名曲。当时那小小的心灵竟也懂得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动听的乐曲。我想人们对世间美好的东西的感知是不分年龄的,哪怕当时还是幼小孩童的我,在悠扬的音乐声中竟深深地把“李叔同”三个字刻在了心里。那一年,我大概六岁光景。
小时候的我没有固定的家和生活,我总是跟着辗转在各地基层工作的父亲搬家迁徙。到了八岁上,我将要升小学二年级的那个夏天,因父亲工作又要调动,我不得不离开朝夕相处的同学及老师们,即使我是那么的不情愿,却都要跟随他迁徙去新的陌生地方。
记得那天,八岁的我站在凌晨五点时分的船头,透过白茫茫的江雾,隐隐看见岸上的师长和同学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低低哼唱着那首《送别》。忧伤的旋律飘荡在雾霭封锁的江面上,我的心上仿佛有一块巨石重重压着,透不过气来。那种音乐的脉动带来的伤感旷大持久,却又猝不及防,不曾经历过离殇,还在懵懂中的自己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而船在同学们以及师长的依依惜别的啜泣声中渐行渐远。
小小的女孩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刻骨的离别,因了这段永生难忘的师生之情。也因了这首拨动心弦的乐曲,小小的心灵从此明白了世上还有一种愁肠百转,那就是“别离”。“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人总是要经历许多苦痛挣扎之后才会成长起来。随着岁月的推移,那个曾经懵懂的女孩经历了几多波折坎坷总算进入了豆蔻华年。只是她还不知道人生要经历多少次的离别聚散,才能幡然醒悟曾经美丽的青春只是一抹不知所以然的忧伤。
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凌晨时分,又一番别离开始上演,有个小我两岁的男孩在他房间的门口,楼梯的尽头,默默目送我离开。外面飘着濛濛细雨,雨中轻轻传来那首《送别》。口哨声声里悱恻缠绵,忧伤而低徊。朦胧细雨中瞧不清他的真切面容。但凡世间的缘聚缘散,都是注定的了,体会了人力无法胜天的无奈,于是所有的离合悲欢,缘起缘灭就都融在了这首《送别》里。“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再长大些,无意中看到台湾女作家林海音的小说拍成的电影《城南旧事》。电影以朴实纯真的笔调描绘了老北京的风土人情和女孩英子的童年生活。并通过一个孩子的视角,展现了人生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送别》作为了插曲,贯穿始终,让人印象深刻。后来听说《早春二月》等电影里也用它作了主题曲。许多年过去了,再也记不清是哪一年的电影,电影里都演了什么内容,具体情节都不曾记住。却只是记得《送别》那怎么都忘不了的旋律,一直在脑海里回荡着。再后来只要我想起这首歌便要再看一遍《城南旧事》。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永远记住那个纯真的年代。
《送别》是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文学于一身的弘一法师在出家前为挚友许幻园所作的告别曲,这种类型的歌曲也称“骊歌”。是大师根据美国人奥德威作的《梦见家和母亲》的曲填的词。它也浓缩了我国传统昆曲《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的完美意境。曲中的长亭,古道,晚风,夕阳,让整首歌凄美婉转,哀伤幽怨,诉尽离情别绪。这首骊歌是我国流行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的学堂歌曲。到如今成了跨越时空的哀婉忧伤的共鸣。
人生如一个玄幻绮丽的大舞台,相聚与别离轮番上演,不同人生的故事也都大同小异。总有一段故事与你的境遇相同;总有一个人在远方为你守候;总有一首歌为你诉尽离殇,千回百转,魂牵梦萦。就像弘一法师的那首《送别》,在我的生命里历经半个世纪,时不时地隔空传来,久久回荡。每一次的谛听都宛若我与自己,与故友,与大师的久别重逢。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