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东城(十九)厂里实习


坐在我面前的佳恩摇了摇头,说:“可能是我从来没有在职场里经历过吧,真是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时时刻刻都在演戏?”

我抿了一下嘴,回:“一开始我也不懂,人们怎么就不能坦坦荡荡地说话,非要像《三岔口》一样摸着黑地打探对方。可能,这就是人的构造吧!”

佳恩疑惑地问:“构造?你怎么也开始说起我听不懂的话了。”

我笑了笑,继续讲:“别着急啊,你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人和昆虫不一样,昆虫的骨头长在外面,肉长在里面,所以它们不需要过多的思考,见面以后,要么打架,要么求偶。可人不一样,人的骨头长在里面,肉长在外面,没有保护的东西,所以人需要有一层看不见的壳来保护自己。”

她发着呆,眨了几下眼睛,说:“好像有道理啊,然后呢?”

我说:“什么东西既看不见,又能起到保护作用呢?那就是替身,人们找到另一个自己,当做替身,平时让大家看到的都是替身,这样真实的自己就永远不会被发现,可一旦被发现了,就很容易受伤。”


通过武姐的一番说辞,我终于明白了运营部在这个公司的位置。秦总把公司分成了三个部分,一是让她起家的纸厂,现在日趋老化,只能走薄利多销的路;二是目前起到骨干作用的印厂,公司大部分资金来源都是这里创造的;三是重点发展的快印店,目前属于收支平衡,不赚不赔的阶段,但这是新兴的行业,属于公司的未来。

而我们运营部,名为广告公司,实则就是为这几个势力服务的一个部门。纸厂由另外一个股东管理,和我们几乎不相干,我们最大的价值就是成为印厂和快印店中间的桥梁。富经理为什么要三翻四次地给我们部门捣乱呢,用武姐的话讲,他想一统天下,成为公司名副其实的二把手,让所有势力都按照他的想法来运行。

听完了武姐的话,我垂头丧气地说:“要不我还是辞职吧!”

阳哥笑着拍了我一下,说:“傻小子,辞什么职,以后就好好跟我们混吧,好几年了,这些员工来来走走的,我们没一个瞧上眼的,就感觉你能行!”

随后的日子里,我做完本职工作后,便常跟着阳哥到处奔走,他带我认识了印厂里的很多师傅。由于我们这一个印厂,不可能把所有工序的机器都配备齐全,所以还需要接触一些外面的加工商。这些加工商做什么的都有,其中还包括女子监狱。我们每遇到量大又不求精的项目时,这里便是个好选择。

有一次我们把两万个半成品的纸袋送了进去,第二天下午就拿到了成品,我惊奇地问阳哥,是全监狱的人都出洞了吗?他说,就两个人负责给咱们公司干活。我快把眼珠瞪了出来,看着堆成山的纸袋,半天说不出话。阳哥淡定地告诉我:“人在无聊到一定境界的时候,能玩命干活,也是幸福的。”

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快印店的人给我拿来了一个纸盒,叫我算下报价,我信手拈来地算过之后,随手就把核算单递给了他。很快,他们就签订了合同,我顺理成章地安排印厂去制作,可做到一半时,却出现了问题。

富经理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说他去厂子监工时发现纸张不对,样品是进口的特种纸,机器上印出来的却是国内的普通纸。我把情况告诉了阳哥,阳哥觉得事有蹊跷,便开车带我去厂子查看。我们仔细观察了一番后,认定这确实和样品有些差异,但外行人其实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但富经理却对此很是恼怒,称这是关乎公司的诚信,不能马虎,必须作废重新买纸,重新制作。

我的头顿时大了起来,这一批纸的价格可是不小的数目,远比我做期货时赔的还要多。我愣在机器前不知所措,但阳哥却似乎并不在意,告诉我没事,转身便叫师傅们继续开工。富经理暗笑了一声,用手指着阳哥的头说:“小阳啊,别惹火上身,你要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可就直接拿着样品去找秦总了。”

阳哥走了两步,来到了墙角,躲着摄像头,点着了根烟,吸上一口,轻轻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回道:“去呗。”

看着富经理挺着肚子,一步一颠地走出厂子,我心里窃喜,总算让这黑脸包公白折腾一场。阳哥抽完烟后对我说:“以后注意点,凡是别人不走流程就直接找你报价的项目,先跟我说一声,他这就是故意的,但凡明白事理的人都知道,有特种纸的时候就得事先打招呼。”

我笑着说好。

可转天,我上班打开电脑后就收到了一条人事部的消息,上面写着:经公司总经理决定,派我去印厂实习一个月,考核通过后再回原岗位工作。

我对着电脑屏幕愣了半天,反复刷新界面,总以为这一定是系统出差错了,又退出账号,再来回进进出出,可这条消息就一直稳稳地挂在上面。更加意想不到的是,五分钟后,又一条新消息被我刷了出来。我,阳哥,武姐,均被扣掉当月一半的工资,并且要针对这次事故写一份书面说明。

武姐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冲着我们大声问道:“你们俩昨天干什么坏事了?连我都不告诉一声?”

阳哥用笔戳着自己的头,像不关他的事一样说:“能找到你人算呐,天天早出晚归的,昨天我在气头上,没给那姓富的留面子,这下把我兄弟害惨了。”说完,他便转头看着我。

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起身走到他俩面前,惭愧地说:“是我疏忽了,连累你们也跟着扣工资。”

武姐咬着下嘴唇摇了摇头,回:“不是你的问题,我找秦总去。”

我本以为武姐会大闹一场,便竖起耳朵去听楼上的动静,然而过了很久也没能听到任何声音,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去厂子实习的事恐怕是要板上钉钉了。几分钟后,武姐果然耷拉着脑袋走了下来,一句话没说就回办公室了。

阳哥的眼睛随她转了一圈,最后转过头来对我说:“去厂里练练也好,多熟悉熟悉机器,比整天在这跟着勾心斗角强。”

转天,我一大早上便去厂里报到。这些人把我当成外来的和尚,每个人见到我都对我笑。他们一个个都穿着件脏兮兮的蓝色工服,唯独我穿的是黑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当然,还有我的篮球鞋。我觉得在厂里不用像平时那么拘束,而且,鞋还是穿舒服点的好,因为从一台机器走到另一台机器需要很长一段路。

在厂里面,大家说话基本都靠喊,所以不用担心谁和谁说悄悄话,因为即使趴在耳朵上说也根本听不见。他们问我晚上要不要住宿舍,我问他们一个宿舍有多少人,他们说八个。我说还是算了吧,我绕点远,回市里住。他们又问我家是屿东城的吗,我说不是。他们又说,厂里所有人都不是屿东城的,包括秦总。

我去找这里的车间主任,让他给我安排点活干,他背着手,上下打探了我一番,说:“今天就围着厂子转转吧,喜欢哪个机器就在哪个机器那多看看。”

于是我在裁切机那看了一上午。裁切师傅问我,这东西有那么好玩吗。我说有,这东西太厉害了,几十厘米的纸,咔嚓一下就断开了,要是手放上去,是不就噗呲一下也断开了?他笑了半天,说这机器很智能,就裁纸,人肉离它近了,就会一直亮着红灯,还嘟嘟响。于是我趁他不注意时,亲自试了试,那红灯闪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师傅正搬着一厚摞纸,听到警报后立马瞪着眼珠回头看,我十分歉意地向他微笑,他无奈地说了句我听不懂的地方话。

在厂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到中午时,不用犯愁吃些什么,因为没的选择。到了正午时,大家分毫不差地放下了手中的活,个个目光汹涌地冲向食堂。我问那裁切师傅,用这么着急吗,这样会不会显得对工作不热情?他没回头地喊着:“一会没你饭的时候就更不热情了!”

我伸着脖子愣了一秒钟,便一路小跑,跟上了大部队的脚步,离开了我心爱的裁切机。相比于车间,食堂实在小得可怜,水泥地,旧铁桌,塑料凳,头顶一个落满灰尘的大风扇,门口有个歪着脖子的水龙头,这就是全部了。厨师把两大锅菜端上来以后,大家便围成一个圈,手里拎着饭盒,疯抢了上去。

我站在外面,两手空空,时不时踮起脚尖朝里面望,那大锅里面的菜像被蝗虫掠过一般,不一会就看见汤了。厨师两手掐腰看着我笑了一阵子,回身从后面拿出来一个塑料盆,和一副长短不一的筷子。我连忙上前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这时从人堆里伸出了一只手,拽了拽我的衣服,我心里一颤,下意识地把这只手拍了下去。

于是有个瘦瘦地人回头费解地看着我。他说:“唉?拿来啊!”

他又向我伸出了手,我纳闷地瞧着他,以为他认错了人,没说话。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把饭盒拿来啊,快没菜了!”

我恍然大悟,急忙把塑料盆递给了他。随后他带着我找到了一个空闲的桌子,一同坐了下来。这个人叫马凯,厂里面正经一点的人叫他小马,不正经的便叫他凯子,大家没事总拿他找乐子,也许是他个子矮,身材又极其的瘦,嘴上却总是说想当主任。别人都说,凯子要是当上主任了,他就能当厂长了。然而马凯却总愤愤不平,指着他们嚷嚷着:“以后我要是开厂子了,你们都别找我啊!”

一片嘘声后,马凯扭过头来继续吃饭,期间他问我怎么下放到厂里来了,我说犯了错误,过来体验生活了。他又说,其实厂里没什么不好,反倒快印店那些人干起活来懒散得要命,而且,要想挣钱,还得是搞传统印刷。我问他现在是负责什么的,他说目前是给机长打下手的。

我没再做声,继续吃着手里的大馒头,他又说:“我和厂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们天天就一门心思埋头干活,我比较有远见,等熟悉个一两年后,就借点钱自己开厂子。”

我点着头,夸他有魄力,他说到时候真开起来了,叫我过去一起干,我说好。

随后的日子,我找了件宽松的工服,跟着他们一起开始干活,先是给裁切师傅搬纸,起初我自己只能拎起来薄薄的一沓,后来师傅说得找巧劲,两手扣住纸的两边,往中间一拱,纸就自己鼓起来了,再顺势一抬,事半功倍。

掌握要领后我又去印刷机学习,这才明白,那些五颜六色的成品,都是由四种颜色互相叠加起来组成的。那纯黑色的墨,印出来之后,却并不黑,想要黑到极致,就还得再加上红墨和蓝墨。就像人心一样,没有谁的心生下来就是黑的,都是这五花八门的世界,一层层给叠黑的。

各式各样的机器让我眼花缭乱,但半个月后,我便对它们都熟悉了一二。这厂子唯独让我费解的事,就只有食堂的午饭了,我不大明白,每天我能吃下四个馒头,可到了下午三点时,肚子还会饿得咕咕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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