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G(The National Gallery,国家美术馆)
2023-2025,伦敦,欢喜

Room 12
The Spectacle of Portraiture: European Painting 1500–1600
Hans Holbein the Younger(小汉斯·霍尔拜因,1497—1543年),德裔瑞士画家、版画家,是16世纪最杰出的肖像画画家之一,北欧文艺复兴的代表。后移居伦敦,为亨利八世宫廷和伦敦上流社会服务。
他的作品以精确的绘画渲染和引人注目的现实主义肖像画而闻名。在他成熟的肖像画作品中,往往展现了人物表面与深度之间引人入胜的互动。
霍尔拜因最杰出的成就在于他对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宫廷的记录,以及他实际上对宫廷品味的影响。当时,他不仅是宫廷肖像画家,还是宫廷的时装设计师,国王的所有礼服均出自他的设计。
他创作了宗教艺术、讽刺作品和宗教改革宣传等作品,对书籍设计史也做出了重大贡献。
他是卓著的晚期哥特画派画家Hans Holbein the Elder(老汉斯·霍尔拜因)的儿子。
1、Hans Holbein the Younger:The Ambassadors(小汉斯·霍尔拜因:大使们):

Hans Holbein the Younger
Jean de Dinteville and Georges de Selve ('The Ambassadors')
1533
oil on wood,207 × 209.5 cm
这幅长、宽都有两米多的巨幅双人肖像画完美展现了小霍尔拜因构图和运用油彩精细再现各种物品纹理的精湛技艺。它更堪比达·芬奇密码,画中巧妙隐匿的物象符号构成了小霍尔拜因在作品背后的宏大叙事。
画中描绘的是法国驻英大使Jean de Dinteville(让·德·丁特维尔)和拉斐尔大主教Georges de Selve(乔治·得·赛尔夫)。这两位年轻有为的大使都是有着新思想的法国外交官。

左侧站位较靠前的是丁特维尔,他占据的视觉空间大于右侧的赛尔夫,似乎在画面中有着主导地位。他是法王Francis I(弗朗索瓦一世)最信任的廷臣之一,他头戴黑色礼帽,帽上饰有精致的金色骷髅头,面色红润,留着一圈络腮胡子,目视前方,眼神似乎会说话,嘴角微微上翘,似心有欣喜。
最有意思的是,他内衬鲜艳的玫瑰红缎面双层上衣,颈部漏精致白色花边,这身打扮在现在应该不用怀疑就是GAY或有异装倾向。


脖子上挂着St. Michael(圣米迦勒)金质勋章。红色上衣之外罩的是黑色束腰马甲裙,披着黑色灯笼袖皮草斗篷,穿着黑裤袜的双腿傲娇地分开站立。
左手搭在身旁置物架上,右手握着一柄熠熠生辉的金色短剑,短剑上挂着金色和绿色的流苏,剑鞘上的拉丁文依稀可辨:他29岁。
匕首和佩剑,表明他的贵族身份。而他胸前佩戴的链子和徽章,则表示他并非一般的法国贵族,而是法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圣米迦勒骑士团成员。


画中右边的男子是他的密友、拉沃尔主教乔治·德·塞尔韦。十八岁就当上了主教的他,身着黑紫色丝质暗格花纹、配有貂皮内里的主教长袍、内敛低调沉稳,同样地目视前方,但目光不如同伴的坚定有神。他用左手牵着衣袍外襟,右臂搭在置物架上的一部书上,书边文字标明:他25岁。




真实人物大小的画中人物,被光线从前偏右上方打入照亮,室内明亮如昼。两人都身着价值不菲的皮毛大衣,气宇轩昂,但丁特维尔的装扮更显富丽华贵,赛尔夫则简约内敛。
画中,小霍尔拜因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精密绘画技巧清晰显现。丁特维尔的粉色缎子束腰外衣光泽耀眼,其柔滑程度与他黑色斗篷内衬的浓密猞猁毛形成鲜明对比。小霍尔拜因精心绘制了外衣边缘的每一根毛发,精湛笔触惟妙惟肖。


丁特维尔匕首鞘上悬挂的金色流苏是使用小霍尔拜因惯用的镀金技术,即把每一根线都涂成褐色,再涂上一层油性媒染剂,然后贴上金箔,形成这些精致、摇曳的线条。

另外,主教的丝质长袍的质地、衣领处的裘皮、手套都展示着高级的质感;画面底部粉色地板上白金相间的花纹和几何图案;人物背后绿色的窗帘为大马士革锦缎;花色丰富,图案繁复的红、黑两色为主的桌布,无一不技法精湛。




画面的左上角,隐匿于绿色幕布之后,悄然显露出一个小型的耶稣受难像。中间的置物架上摆放的各类器具等,都有丰富的暗喻,此画令小霍尔拜因声名大噪,之后即被英国国王亨利八世聘请为宫廷画家。

画作的意义也远不止于炫耀画中人物的财富和地位。小霍尔拜因于1530年初第二次前往英国时创作了这幅画。时值欧洲宗教动荡时期的都铎王朝,由于教皇不愿废除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与第一任妻子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导致一直想生男性继承人的亨利八世很快便与罗马天主教会决裂。
这幅肖像画完成的同一年,亨利八世迎娶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他以此绕过教皇的权威,确立了英国国教独立于罗马的地位,并自诩为国教领袖。与欧洲天主教徒的宗教和政治联系的断裂令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忧心忡忡。

丁特维尔被要求留在伦敦,代表国王参加安妮六月份的加冕典礼,以及亨利八世和安妮九月份的女儿伊丽莎白的出生,弗朗索瓦是伊丽莎白的教父。
现存的信件显示,丁特维尔在这次漫长的访问中非常不开心。但他的朋友塞尔韦在四月至六月短暂停留伦敦后,让他心情愉悦。因为之后他即将到威尼斯任期7年,和这位挚友的再相见会遥遥无期。于是重金委托了这幅肖像画,纪念他们的友谊,以及这段在英格兰的美好的短暂时光。

文艺复兴时期的肖像画经常通过器物暗示人物的爱好、智力、文化、婚姻或宗教热情,以丰富对人物的刻画。
二人之间的置物架上摆放的各类器具,实际上显现了两位大使广博的学识背景。古希腊至文艺复兴晚期、统称为“七艺”的算术、几何、天文、音乐、逻辑、语法、修辞,在画作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画家在架子顶层展示了用于测量时间、高度以及恒星和其他天体位置的仪器。这样的技术仪器也展现了当时人们对数学和科学的最前沿的认知。
最左端靠近丁特维尔的是精美的蓝色天球仪,上面的天鹅星座绘制成了象征法国的高卢雄鸡,代指画中人的法国人身份。

相应的,在下层紧邻丁特维尔之处的地球仪上,小霍尔拜因用独特的土黄色勾勒出欧洲大陆,细加辨别,不难发现,他明确标注着作为贵族的丁特维尔在法国的领地Polisy(波里西),这不仅是地理的标记,更是其身份地位的象征。
Château de Dinteville(丁特维尔城堡)就在那里,这幅画后来也曾悬挂在那里。

上层由左向右顺次摆放着,天球仪、圆柱日冕、象限仪、黄道仪。但这些天体测量仪显示时间各不相同。


在下层地球仪的前方,是一本半展的数学书籍,页面写着DIVISER的字样,意为除法,更有分裂的内涵。书中不仅夹着矩尺,还有圆规隐约藏匿于书封面与书页间隙的光影交错之处。往右是一把断弦的鲁特琴,而琴盒则面朝下弃于下层架子的隔板与地面间。
在琴的前方,靠近赛尔夫有一本展开的赞美诗曲谱,这与其主教身份相对应。文字和乐谱清晰易读,但小霍尔拜因刻意选择展示两页与标准格式不一致的页面,左侧页面镌刻着马丁·路德Come Holy Ghost(圣灵降临)的诗句,右侧写着摩西的The Ten Commandments(十诫)。

这其中的惊艳不仅体现了画家超强的精细写实能力,还暗藏诸多的关于年龄、身份、爱好、信仰,以及一些教派之斗争的暗喻。
天体测量仪显示时间各不相同。暗示着天界有些乱套,因为罗马教廷与新教打得你死我活。两人所执物品分别为短剑与书籍,寓意着人文学者所崇尚的特质,行动与思考。数学书及断弦的鲁特琴并置,暗示德国宗教改革运动,意指此次外交任务的失败,因为亨利八世最终还是决裂了天主教。最右端放置的一套长笛,不仅是乐器,更承载着社会和谐的深刻寓意。




画中许多精细细节也暗示着当时动荡的时局和政治气候的复杂性。土耳其风格的桌布暗示二位大使目的是游说和推动英、法与奥斯曼土耳其皇帝缔结新的政治同盟。地板图案来自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现实环境,代表着两使者在英格兰进行谈判,而地球仪指针则点向了梵蒂冈,暗指两个使者访问英格兰的目标是代梵蒂冈教皇的天主教与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谈判,从而调和双方信仰的问题。
这些描述不知道是否是画家初心还是后人解读,但至少在一幅肖像画里加入这些道具还是有些许别有用心的。


这幅画最不寻常的元素,一个扭曲的、细长的物体,悬浮在男人们的脚之间,从右下角向上看这幅画,形状显露出一个巨大的头骨,这是被称为畸变的技法。画家巧妙运用斜面投影原理所创造的视觉奇观,而头骨与丁特维尔帽檐上那枚骷髅造型的金属饰物相呼应。
变形的头骨引人深思,有观点认为:此画作原拟悬挂于丁特维尔府邸楼梯墙上,令上台阶的访客只要抬起头就能清晰地捕捉到骷髅的轮廓,这无疑是画家精湛技艺的炫耀,但实际上画家也是基于委托人的特殊偏好而作。
据推测,画中骷髅的意象有可能映射了丁特维尔所秉持的某种神秘主义思想倾向,他有一句人生信条:铭记你将死亡。


头骨的存在延续了虚空画派的传统,警示世人:一切浮华终归于虚无。
在画作左上方,绿色幕布后也有隐约显露的耶稣受难像。再结合置物架上的马丁路德的赞美诗,推测画家可能是在寓意上帝终会保佑人类,带给人们希望。

小霍尔拜因的木刻版画Coat-of-Arms of Death(死亡之盾)常被认为是这幅画的主题和构图来源。画中两个衣着优雅的男女分别站在计时器和带有大骷髅头盾牌的两侧,主题是只有死亡,才可以将我们分开。用来隐喻对婚姻的忠诚。

Hans Holbein the Younger
Coat-of-Arms of Death,from Series/Portfolio: The Dance of Death
ca. 1526, published 1538
Woodcut ,2 9/16 x 1 15/16 in. (6.5 x 4.9 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NY
若将两幅画联系起来,人物的姿态、比例、构图、甚至头骨居中的方式都极其相似,那么传闻中两人之间类似亲密关系的可能性就会得到视觉上的证据。
画中丁特维尔和赛尔夫的姿势明显是对男性和女性的传统视觉形式进行着区分,由此,有人推断两人之间有着一种超越友谊,或是亲密爱情的特殊关系。
22年后,丁特维尔在他府邸离世,终身未婚。对于有世袭爵位和庞大财产需要继承的贵族终生未婚实在是件不寻常的事情。


这幅画尽管细节丰富,并着力表现出人物的社会地位、性格特征和心理状态, 还吸收了意大利式的肖像画技法。但画家并未矫揉造作地去故意美化、粉饰画中人物,而是以直观的、高度写实的手法忠实地记录了自己的感受和理解。
只是画面的某些区域仍暴露出小霍尔拜因贵族习气的呆板和矜持,也给作品带来了僵化的痕迹,这与迎合当时宫廷趣味的“矫饰主义风格”有关。

在丁特维尔身后的大理石地板上的签名下方标注了创作日期。这位艺术家通常不会在画作上签名,而这幅画的签名比其他已知作品更为精致,表明他对这幅作品尤为自豪。

可以说:这幅画将象征主义和现实主义进行了完美的结合,即隐含着英法两国的政治关系、也呈现着欧洲宗教改革的斗争。它融合了宗教与世俗、动荡与死亡、科艺与希望。不仅是一幅色彩华丽,技艺精湛的肖像画,也是艺术史上的传世杰作。


附:丁特维尔在世时,曾被指控犯下鸡奸罪。参见E.A. R.布期的《鸡奸、荣誉、类因和说放:关于丁特维尔事件的四份文件》。
6/11/2025 B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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