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

1 破碎的橄榄糖

2000年立秋那日,法院外的梧桐叶刚泛起金边,便被秋风卷着簌簌飘落。六岁的苏小夏蜷缩在红漆剥落的长椅上,看砖缝里的蚂蚁搬运干结的口香糖。审判庭里的争吵声裹挟着劣质烟草味穿透木门,与记忆中母亲最后一次拥抱时的茉莉香交织成苦涩的网。她的碎花连衣裙是用表姐的校服改的,领口还留着洗不掉的蓝墨水渍。

二姨妈塞来一袋橄榄糖,塑料绳在她掌心勒出红痕。褪色的"幸福牌"包装里,七颗青黄橄榄像极了母亲昨日摔碎的翡翠镯子。当父亲踉跄着扶住门框时,苏小夏闻到刺鼻的酒气混着煤油灯味——那是昨夜他醉倒在灶台边,打翻煤油灯留下的焦糊气息。

审判庭的木门突然洞开,争吵声裹挟着烟味扑面而来。苏小夏慌忙将糖袋塞进裤兜,指甲在糖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看见父亲苏建军踉跄着扶住门框,藏青色中山装第二颗纽扣不翼而飞,露出里面泛黄的衬衫领口。

"孩子我们不要,抚养费我们也付不起!"二姨夫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苏建军没有回头,泛黄的衬衫领口暴露着锁骨处月牙形的伤疤。那是去年他醉酒撞在铁栅栏上留下的,苏小夏曾用紫药水给他涂伤口,却被他甩了一巴掌。

苏建军没有回头,摇摇晃晃地走向长椅。苏小夏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混着劣质烟草味,这味道总让她想起昨晚打翻的煤油灯。父亲坐下时,长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漆片簌簌掉落,在她脚边积成暗红的雪。

"苏小夏,跟爸回家。"父亲苏建军的声音带着酒气,手中那张离婚协议书被攥得皱巴巴,公章上的五角星在阳光下刺得她眯起眼。协议书边缘沾着可疑的褐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苏小夏注意到父亲虎口处缠着创可贴,渗出的血珠洇成暗红的月牙。

母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审判庭门口。林萍穿着新买的真丝衬衫,衣襟上别着水钻胸针,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她的头发烫成时髦的大波浪,却被汗水黏在颈侧。苏小夏记得今早母亲对着镜子说"今天要让所有人看看什么叫体面",可此刻她的口红已经晕染成模糊的圆圈。

"妈......"苏小夏刚要起身,就被父亲拽住手腕。她回头望时,母亲正被一群亲戚簇拥着上车,林萍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带起的风里飘着茉莉花香水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苏小夏看见母亲的珍珠耳环闪了闪,那是去年她生日时送的礼物,塑料珠子被母亲当成真货戴了整整一年。车窗映出她冷漠的侧脸,橄榄糖在齿间碎成齑粉,咸涩的汁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林萍!"苏建军突然大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林萍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抚养费......"苏建军的声音低下去,像被掐断的琴弦。

"有我会给你的。"林萍的声音飘过来,带着冰块碎裂的脆响,"别让孩子再来找我。"她钻进黑色桑塔纳时,车门关上的闷响惊得苏小夏打了个寒颤。车窗外,三姨妈冲她挥了挥手,指间的金戒指晃得她头晕。

苏建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长椅吱呀作响。苏小夏看见他从裤兜摸出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时,锁骨处的伤疤跟着颤动。

暮色四合时,城中村低矮的平房像被揉皱的纸箱,电线在头顶织成蛛网。苏建军的自行车后座垫着麻袋片,苏小夏坐上去时,粗糙的纤维扎得大腿发痒。经过小卖部时,她看见货架上的草莓泡泡糖,包装纸上的卡通娃娃咧着嘴笑。"爸,我饿想吃那个......"话未说完,父亲已加快蹬车速度,风掠过耳畔,将她的话撕成碎片。

胃袋正在翻搅着早晨的清水粥。苏建军不耐烦地挥挥手:"等着。"他掏出皱巴巴的钱包,里面躺着两张十元纸币和一张泛黄的粮票。苏小夏注意到钱包夹层露出一角照片,是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笑得像朵绽放的牡丹。苏建军把车停在歪脖子槐树下,树干上钉着的"福"字已经褪成惨白。苏小夏跳下车时,裤兜里的橄榄糖掉了一颗,滚进阴沟里。

"捡起来!"苏建军呵斥道,"那是你二姨夫买的。"苏小夏蹲下身,手指触到阴沟里黏腻的污水,恶心感涌上来。她强忍着把橄榄糖攥在手心,糖纸上的污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深夜,苏小夏蜷缩在木板床上,听着隔壁房摔砸酒瓶的脆响。月光从破洞的窗帘漏进来,照着墙上褪色的"三好学生"奖状。她用红笔反复描摹剥落的金字,直到笔尖划破纸张。枕头下的橄榄糖散发着酸涩气息,咬开时咸苦的汁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窗外野猫的哀嚎与父亲醉醺醺的歌声交织:"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她把脸埋进枕头,数着心跳声等待黎明。当第一缕阳光爬上窗台时,她发现橄榄糖的糖纸在枕边拼成了蝴蝶的形状,翅膀上还沾着昨夜的泪痕。

2 苍白的面条

奶奶的土灶台上永远煨着一锅清水面,土灶台上的铁锅结着褐色的油垢,奶奶用竹筷搅动着清汤寡水的面条,沸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像极了父亲酗酒后泛青的脸。六岁的苏小夏蹲在灶台边添柴火,火星溅在手背上,灼出细小的红点。

"熟了。"奶奶将缺了口的粗瓷碗搁在案板上,清汤里浮着几缕面条,连葱花都吝啬得可怜。苏小夏数着碗底第七道裂纹,那道斜斜的裂痕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光,如同父亲昨夜摔碎的酒瓶。

"吃吧,面条养人。"奶奶用袖口擦着皴裂的手,将缺了口的粗瓷碗推过来,指尖还沾着喂猪时蹭的糠麸。苏小夏挑起一根面条,看着它在筷子上颤抖如冰棱,咬下去时牙齿触到硌人的沙粒。这已经是本月第十七天吃面了,胃里泛着酸水,却不敢说出口。

深夜的巷子里梆子声敲过三遍,苏小夏裹紧补丁摞补丁的薄被,听见院门吱呀作响。父亲又醉了,酒气混着呕吐物的酸臭在堂屋里弥漫。她摸黑穿上布鞋,看见父亲蜷缩在八仙桌下,手里还攥着喝剩的半瓶二锅头,她总能在老槐树下找到蜷缩成虾米的父亲。

"爸,回家吧。"苏小夏吃力地拖拽那个散发着酒气的身躯,拽着父亲的胳膊,他的皮肤烫得惊人。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见父亲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煤渣,这是他在砖厂打零工留下的印记。突然,父亲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沫溅在她袖口,像极了正月里贴的窗花。

那夜苏小夏守在父亲床边,用浸了井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煤油灯芯爆出噼啪声响,照见墙上泛黄的奖状——那是她去年考的全乡第一名。黎明时分,父亲烧得说胡话,攥着她的手呢喃:"苏小夏,爸对不起你......"

次日清晨,苏小夏发起了高烧。她趴在课桌上,听着老师讲"父爱如山",嘴角扯出苦涩的笑。窗外飘着细雨,她想起昨夜用校服外套裹住父亲时,自己冻得发抖的模样。原来有些债,从出生就注定要偿还。

3 寒芒中的曙光

高中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父亲正把最后半瓶二锅头灌进喉咙。那鲜艳的红色在苏家那昏暗、墙壁满是水渍印子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眼。苏小夏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手微微颤抖着,当“重点高中”这几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时,她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忧虑所取代。

“爸,我考上城里的重点高中了!”苏小夏努力压抑着内心复杂的情绪,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把通知书递到正在喝酒的父亲苏建军面前。苏建军醉眼惺忪,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中,他不耐烦地接过通知书,随意扫了一眼,就把它扔在了满是油渍的木桌上,桌上还散落着几个吃剩的花生米和空酒瓶子。

“考上又咋样,城里开销那么大,家里哪有那么多钱供你!你自己想办法吧。”苏建军打了个酒嗝,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拿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说话的语气里满是敷衍和无奈。

苏小夏攥着那张单薄的纸,指甲在"重点高中"几个烫金字上留下月牙形的凹痕。苏小夏看着父亲,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她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好,可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她不想放弃。“爸,我会节省着花的,您就再想想办法,好不好?”苏小夏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眼中闪烁着泪光。

“想啥办法?我能有啥办法!你看看这个家,能卖的都卖了,哪还有钱给你读书!”苏建军突然提高了音量,情绪有些激动,他把酒杯重重地摔在桌上,溅出的酒水弄湿了通知书的一角。

苏小夏被父亲的举动吓得一哆嗦,她不敢再说话,默默地捡起被弄湿的通知书,回到自己那狭小昏暗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墙壁上的墙皮已经开始脱落,一张破旧的床和一个摇摇晃晃的书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她坐在床边,抚摸着通知书上的字,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为了凑齐学费和生活费,苏小夏开始四处打听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机会。她去村里的小商店问过,看能不能帮忙做点零工,可老板说店里不缺人;她又去问了村里的一些农户,想帮忙干农活换点钱,可大多数农户都觉得她年纪小,干不了什么重活。连续几天的奔波,都没有什么结果,苏小夏的心里越来越着急。

就在苏小夏感到绝望的时候,她偶然得知村里的李婶家正在编竹筐,编一个竹筐能赚几块钱。虽然赚得不多,但对苏小夏来说,这已经是一根救命稻草了。她立刻跑到李婶家,请求李婶让她帮忙编竹筐。李婶看着苏小夏可怜,又看她态度诚恳,就答应了。

编竹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些竹子的边缘又硬又锋利,苏小夏的手很快就被划出了一道道口子,鲜血渗了出来。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继续编着。一天下来,她的手指又红又肿,胳膊也酸得抬不起来,可她只编好了几个竹筐,赚到的钱离学费还差得远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小夏白天编竹筐,晚上就借着昏暗的灯光预习高中的课程。她知道,只有靠自己努力,才能改变命运。在开学前几天,苏小夏终于凑齐了一部分学费,但生活费还是没有着落。

开学那天,苏小夏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书包,里面装着她仅有的几本书和几件衣服,踏上了去城里的路。一路上,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中既充满了对新学校的期待,又为未来的生活感到担忧。

到了学校,苏小夏被分到了一个八人宿舍。宿舍里的同学们都很热情,她们互相分享着自己带来的零食和生活用品。只有苏小夏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床位上,不敢和大家交流。她看着同学们穿着崭新的衣服,用着各种漂亮的文具,再看看自己破旧的书包和满是补丁的衣服,心里有些自卑。

在学校里,苏小夏的生活非常节俭。每周50元的生活费被分成30元餐费和20元应急。她每天早早地起床,去食堂买最便宜的早餐——一个五毛钱的馒头。中午,她只花两块五毛钱,买一份一块钱的粉丝、一份一块钱的洋芋丝和五毛钱的米饭。食堂的粉丝汤里偶尔能捞到半片油花,她就着馒头细细品味。晚上,她就吃早上剩下的馒头。为了节省开支,她很少去食堂打热水,总是用冷水洗漱。有次胃病发作,她蜷缩在宿舍床上,听着舍友们讨论周末的旅行计划,枕头被泪水浸湿一片。

尽管生活很艰苦,但苏小夏的学习却非常努力。她每天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利用一切时间学习。课堂上,她认真听讲,积极回答问题;课后,她就去图书馆借各种学习资料,做大量的练习题。她的努力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认可,老师们经常表扬她学习刻苦,同学们也很佩服她的毅力。

然而,苏小夏的节俭和努力在一些同学眼里却成了异类。有几个同学经常在背后嘲笑她,说她穿得土气,吃的东西也寒酸。有一次,苏小夏在食堂打饭的时候,那几个同学故意走到她身边,大声说:“哟,你看她,天天就吃这些东西,真可怜。”苏小夏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端着餐盘匆匆离开了食堂。

回到宿舍后,苏小夏再也忍不住了,她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些。她只是想努力学习,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为什么却要被人嘲笑。哭了一会儿,苏小夏擦干眼泪,她告诉自己,不能被这些困难打倒,她要更加努力,让那些嘲笑她的人刮目相看。

除了学习和生活上的压力,苏小夏还要面对父亲时不时的要钱。有一次,父亲打电话说家里没钱买米了,让她寄点钱回去。苏小夏看着自己剩下不多的生活费,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把钱寄了回去。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她每天只能吃一顿饭,饿了就喝水充饥。

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苏小夏的身体越来越差。有一次上体育课,她突然晕倒在了操场上。同学们赶紧把她送到了医务室,医生检查后说她是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导致的。同学们知道了她的情况后,都很心疼她,纷纷伸出援手。有的同学给她送来了吃的,有的同学帮她补习落下的功课,这让苏小夏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尽管生活充满了艰辛,但苏小夏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她知道,只有通过高考,考上好大学,才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要坚持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未来的生活。

4 血色黎明

高考倒计时牌在教室后墙泛着红光,苏小夏数着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的轨迹。最后一排的男生又在传纸条,她低头看表,指针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距离法院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小时零四十三分钟。

"苏小夏,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同桌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像撒了把盐。

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你母亲来电说家里有事,今天的晚自习可以请假。"办公桌上的搪瓷缸腾起热气,映得奖状上的烫金字有些模糊。她攥紧书包带,指甲在帆布上压出月牙形的凹痕。

走出校门时,一辆黑色宝马正泊在梧桐树下。车窗摇下的瞬间,刺鼻的香水味混着尾气扑面而来。"上来吧。"母亲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新烫的卷发在暮色中泛着铜锈色的光。

苏小夏站在法院门口,校服裙摆被雨水浸得透湿。手中攥着的离婚协议书边角已经发皱,油墨印子在掌心洇开,像团洗不净的墨迹。是的,已经是他们第二次离婚了,为了保住母亲的户口初中的时候他们复婚了,但是也是各过各的,如今母亲的新男友王军开着黑色桑塔纳送她来,应该是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了吧。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苍白的弧线,车载广播正播放着《真心英雄》:"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

法院台阶前的石狮被暮色镀上青灰,苏小夏数着第三级台阶上的裂纹,第七道,和奶奶家粗瓷碗底的一模一样。父亲苏建军倚在朱漆剥落的廊柱旁,裤脚沾着泥点,手里的二锅头酒瓶在路灯下折射出破碎的光斑。

"来了。"他晃了晃酒瓶,酒液在玻璃壁上撞出浑浊的涟漪。母亲踩着细高跟走过他身边时,裙摆带起一阵风,吹得他踉跄半步。苏小夏看见父亲后颈新添的抓痕,像几条暗红色的蜈蚣。

"进去吧。"王军推了推金丝眼镜,古龙水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苏小夏看见他手腕上的劳力士在闪电中泛着冷光,突然想起父亲当铺里那些当票,每张都浸着汗渍和劣质白酒的味道。

审判庭的顶灯嗡嗡作响,电风扇叶片上积着陈年的灰,国徽在墙上映出冷冽的光。母亲林萍穿着月白色旗袍,珍珠耳钉在日光灯下微微发颤。苏小夏盯着她精心修饰的眉尾,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的妆容,在改嫁前夜将她的碎花连衣裙剪成抹布。书记员递来协议书时,钢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苏建军自愿放弃抚养权......"她盯着父亲签字的手,虎口处的茧子在纸面摩挲,像在剥某种带刺的果实。

"苏小夏,过来。"林萍招招手,美甲在协议书上敲出脆响。苏小夏看见父亲苏建军坐在被告席上,衬衫第三颗纽扣掉了,露出青灰色的胸毛。他面前摆着半瓶二锅头,酒液在玻璃罐里晃出细小的旋涡。"想清楚了?"法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像从深井里打捞出来的冰块。母亲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苏小夏闻到那熟悉的茉莉香,混着宝马车座套的皮革味,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的暴雨夜。

那天她蹲在派出所门口等父亲,雨水顺着屋檐流成帘幕。母亲开着亲戚的三轮车来接她,雨衣下露出半截碎花裙,那是她第一次见母亲穿除了蓝布衫以外的衣服。"跟妈走,以后给你买糖吃。"母亲的手很暖,却在看见醉醺醺的父亲冲过来时猛地甩开。

"爸,签了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像生锈的门轴转动。父亲的手抖得厉害,钢笔在协议书上洇开墨团,像朵畸形的墨梅。母亲的指甲终于刺破皮肤,一滴血珠落在"苏小夏"三个字上,晕染成小小的红月亮。苏建军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瞪大,酒气混着口臭扑面而来:"你个赔钱货,翅膀硬了是吧?"他扬起手要打,却在半空僵住——苏小夏颈间的玉佩闪着温润的光,那是母亲临走前塞给她的,说是外婆的遗物。

法槌落下的瞬间,苏建军突然号啕大哭。他颤抖着签下名字,钢笔尖在纸上戳出破洞:"苏小夏,爸对不起你......"苏小夏盯着协议书上"自愿放弃抚养权"几个字,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哭着求她,把学费拿去赌马。

走出法院时,暴雨停了,晚风卷着槐花香扑面而来。苏小夏站在台阶上,看着母亲钻进桑塔纳的背影。车窗映出林萍新烫的卷发,和十六年前那个抱着她数星星的女人判若两人。她摸出兜里的橄榄糖,绿色糖纸在路灯下泛着诡异的光。"要吃吗?"她递向母亲,对方厌恶地别过脸。糖纸在指间发出脆响,像那年摔碎的粗瓷碗。见母亲未接,她自顾自的把糖放进嘴里,咬开时发现早已融化成黏腻的糖浆,在指缝间拉出琥珀色的丝。

"苏小夏!"苏建军追出来,踉跄着摔倒在水洼里。他浑身湿透,酒气混着泥土味:"爸真不是东西......"苏小夏看着他膝盖处的血渍,突然想起小学三年级,自己被高年级男生欺负,也是这样的血渍在校服裤管上蜿蜒。

"苏小夏,爸对不起你。"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清醒。她没有回头,任由泪水砸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夜鸟。

"别再来找我了。"她把玉佩塞进父亲掌心,转身走向公交站。背后传来玻璃瓶碎裂的脆响,混着苏建军的哀嚎:"我就知道!你跟你妈一样没良心!"

公交车在积水中穿行,苏小夏望着窗外掠过的霓虹招牌。路过"金太阳大酒店"时,她看见王建军正搂着穿旗袍的女人进旋转门,珍珠耳钉在夜色中晃出刺目的光。手机突然震动,林萍发来短信:"以后别联系了,你王叔不喜欢。"

回到宿舍时,上铺的女生正在给家人打电话。"妈,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软糯的撒娇声混着洗发水的香气飘下来。苏小夏摸出枕头下的协议书,指腹划过"自愿放弃"四个字,突然笑出声来。打开台灯,看着床内侧泛黄的墙壁上贴着历年奖状,"三好学生"的金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从床底拖出铁皮盒,里面整齐码着父亲的借条:2005年3月,借学费500元;2006年11月,借住院费2000元......共计38张,总金额18750元。

"叮"的一声,银行短信进来:林萍转账500元。附言:"高考加油。"苏小夏盯着数字,突然笑出声。她抓起钢笔,在借条背面写道:"苏建军与林萍,至此两讫。

凌晨三点,月光爬上窗台时,苏小夏站在宿舍的窗前。远处建筑工地的探照灯扫过夜空,照亮她苍白的脸。她把协议书折成纸船,放进洗脸盆。清水漫过墨迹,"苏建军"三个字渐渐模糊,像被雨水冲刷的墓碑。明天就是高考,而她刚刚亲手撕碎了最后的亲情。风掠过耳际,送来远处教堂的钟声,在这个潮湿的夏夜,她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楼下的合欢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唱一首无声的安魂曲。

5 荆棘王冠

九月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大学报到那天,父亲把家里面包车卖了。苏小夏攥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站在大学新生报到处,通知书边缘被汗水洇出深色的渍痕,"应用心理学"几个烫金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摸了摸背包夹层里的银行卡,里面是东拼西凑的五千块学费和卖车余下的八百块生活费。

"同学需要帮忙吗?"迎新志愿者的红马甲晃得她眼花。苏小夏别过脸去,看见不远处新生家长们正帮孩子拖着崭新的行李箱,母亲们细心地整理着被褥,父亲们掏出钱包豪爽地付着押金。她低头看看自己褪色的帆布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转身跑向校外的快餐店。当她在厨房切洋葱时,泪水混着辛辣的气味,在围裙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6 快餐店里的月光

KFC的后厨飘着炸鸡的焦香,苏小夏机械地将薯条装进纸筒。计时器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围裙口袋里的MP3正播放着《新概念英语》第三册。这是她找到的第二份兼职,每天下课后要骑半小时自行车赶来,凌晨四点才能回宿舍。

"新来的,把垃圾倒了。"胖经理扔来钥匙,"地下室有老鼠,小心点。"苏小夏攥紧钥匙串,金属齿痕刺痛掌心。地下室的霉味混着泔水味扑面而来,手电筒光束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她突然想起高中时在食堂看见的蟑螂。

"啊!"铁桶翻倒的巨响惊起一片黑影,苏小夏跌坐在黏腻的地面上,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父亲的短信:"你奶奶住院费不够了。"她盯着那行字,眼泪砸在溅满油渍的工作服上。

7 古城的月光

周末的古城游人如织,苏小夏在纪念品店擦拭着青瓷摆件。檀香混着游客的香水味让她头晕,玻璃柜映出自己泛青的眼圈。"这个多少钱?"穿旗袍的女人指着一套银饰发问。

"原价八百,今天促销价六百。"苏小夏机械地回答。女人突然冷笑:"大学生也来卖假货?这成色顶多值三百。"周围游客纷纷侧目,店长快步走来:"这位女士,我们都是保证..."苏小夏攥着抹布退到角落,指甲缝里渗出鲜血。

下班后她蹲在青石板路上啃冷馒头,手机突然震动。李沐的短信出现在屏幕上:"明天有空吗?图书馆有讲座。"苏小夏盯着那个名字,想起上周在自习室他借给自己的那本《荆棘鸟》。"好的。"她删掉打好的字,换成: "对不起,我要打工。"

8 破碎的体温计

深秋的雨丝沁入骨髓,苏小夏裹紧校服外套走向食堂。凌晨四点的拖地让她染上风寒,额头上的毛巾换了又换。"夏夏,你脸色好差。"舍友递来体温计,39.2℃的数字在玻璃管里刺目。

"没事,吃片退烧药就好。"她强撑着去上课,阶梯教室的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教授讲到《百年孤独》时,她眼前突然模糊起来,课桌边缘的木纹扭曲成父亲酗酒的脸。

"同学!同学!"有人在摇她的肩膀,苏小夏睁开眼看见辅导员焦急的脸。"送校医院!"几个男生抬起她时,她听见书包里的MP3还在循环播放:"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9 经理的秘密

住院部的消毒水味让苏小夏想起奶奶的药罐。"你这孩子,命不要了?"护士长训斥着给她扎针。门突然被推开,KFC的胖经理抱着果篮走进来:"听说你住院了,来看看。"

苏小夏慌忙想坐起来,却被经理按住。"别起来,好好养病。"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这是你这月的工资,还有奖金。"苏小夏打开信封,发现比预期多了五百块。

"其实...我女儿也在上大学。"经理突然开口,"她总说我没文化,可我觉得能供她读书就值了。"苏小夏攥着信封,突然想起父亲卖车时那辆破面包车。

10 图书馆的邂逅

康复那天,苏小夏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图书馆的木质楼梯吱呀作响,她在二楼拐角遇见李沐。他正抱着一摞书往自习室走,看见她时眼睛突然亮起来。

"病好了?"他把书放在桌上,"我借了本《荆棘鸟》续集,要一起看吗?"苏小夏注意到他袖口磨起的毛边,突然想起自己缝补过的牛仔裤。"好啊。"她坐下时,一缕阳光正透过窗户照在他发梢。

他们在图书馆待到闭馆,管理员关灯时,李沐突然说:"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总是在食堂最晚走,边吃饭边看书。"苏小夏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尖,不知道该说什么。

11 深夜的急诊室

十二月的雪下得很大,苏小夏在急诊室来回踱步。父亲的电话是在她打工时打来的:"你奶奶快不行了。"她攥着银行卡冲进ATM,却发现余额只剩三百块。

"押金三千。"护士冷冰冰地说。苏小夏翻遍所有口袋,突然摸到李沐塞给她的饭卡。"用这个行吗?"她声音发抖。护士白了她一眼:"饭卡能看病?"

"我来付。"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沐喘着气,羽绒服上沾着雪花。他掏出信用卡时,苏小夏看见他袖口的毛边被仔细缝补过。

12 玫瑰的刺

守灵夜,苏小夏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父亲醉醺醺地闯进来:"你奶奶的丧葬费呢?"苏小夏攥着李沐给的五千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李沐借的,要还的。"她小声说。

"借什么借!"父亲突然暴怒,他劈手夺过信封,钞票撒落在地。苏小夏看着父亲踉跄着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卖掉的面包车。

"夏夏,别难过。"李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钱我来还。"苏小夏抬头看着他,眼泪突然决堤,听见自己压抑多年的哭声在灵堂回荡。

13 毕业

毕业典礼那天,苏小夏穿着租来的学士服站在礼堂外。李沐举着相机,镜头里她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看镜头!"他按下快门的瞬间,苏小夏突然想起那个卖橄榄糖的下午。

"夏夏!"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小夏转身看见他西装革履的样子,手里捧着个旧盒子。"这是你妈妈之前留下的。"苏小夏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是条银项链,坠子是朵荆棘缠绕的玫瑰。她戴上项链时,李沐轻轻说:"你比玫瑰更坚强。"

14 产房外的倒计时

消毒水的气味像冰锥般刺入鼻腔,苏小夏盯着医院走廊的电子钟。红色数字跳动在2017年1月15日凌晨两点十七分,与她阵痛的频率完美契合。产床上传来阿姨撕心裂肺的喊叫,她攥紧的拳头里,指甲在掌心刻出新月形的血痕。

"家属来签字!"护士突然掀开帘子,将一叠文件拍在金属柜上。苏小夏踉跄着扶住墙壁,看见"高危产妇"几个烫金大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父亲苏建军的签名像喝醉的蚯蚓,在"手术同意书"上蜿蜒游走。

"五千块押金。"护士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苏小夏褪色的卫衣。她摸向帆布包的手顿在半空,那里躺着四张信用卡,透支额度加起来正好是这个数目。三个月前,她刚用这些卡支付了父亲的赌债。

15 月光下的交易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爬上窗台时,婴儿的啼哭划破寂静。苏小夏站在保温箱前,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婴儿像只粉红色的小老鼠。"给孩子取个名吧。"护士递来登记本,钢笔尖在"父亲栏"停留许久。

"苏承泽。"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宿醉的沙哑。苏小夏看着他将金项链塞进护士白大褂口袋,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也是这样把她的学费换成了赌资。保温箱里的婴儿突然挥舞起拳头,仿佛要抓破这层虚伪的温情。

16 血色满月宴

酒店水晶灯洒下碎钻般的光芒,苏小夏站在签到台后,看着来宾们在礼金簿上写下三位数的数字。"承泽满月,大家吃好喝好!"父亲举着茅台瓶穿梭席间,新烫的卷发油光可鉴。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连衣裙,裙摆还沾着昨夜奶渍。

17 失业风暴

2020年的春节飘着冷雨,失业潮来袭时,苏小夏正在出租屋里修改简历。手机突然震动,阿姨的短信带着刺:"你弟要上早教班了。"她望着银行卡余额123.45元,这个数字在屏幕上跳动,像极了那些年食堂窗口的价目表,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站在ATM机前,将最后八百元转给父亲。

出租屋里,她数着药盒里的布洛芬。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每次闭眼都会想起母亲冷漠的脸。"叮"的一声,李沐的微信弹出:"抱歉,我再和我家里人谈谈。"走至窗前看着楼下来往的行人,看着越走越远的那个人,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驼色大衣上,晕开深色的斑点。

18 血色黎明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帘时,苏小夏正在修改第28份简历。李沐端着热牛奶进来,看见她眼下的乌青,像被揉碎的桑葚。"别硬撑了。"他按住她颤抖的肩膀,"要不先回老家住段时间?"

这句话像导火索般点燃了火药桶。"回老家?"苏小夏突然尖叫着掀翻桌子,牛奶杯摔在墙上,在雪白的墙面上绽开朵朵乳白的花。"那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她蜷缩在角落,看着李沐蹲下来收拾碎片,鲜血从他指缝渗出,在地板上画出蜿蜒的红线。“你回家吧,我都看见了,婚期都定了吧,到时候请柬就别给我了。”看着摔门而出的李沐,刺眼的阳光照进了苏小夏的眼里,泪水窸窸窣窣的顺着脸庞无声滑落。

19 玫瑰绽放

下班回家的路上,苏小夏看着青石板路在暮色中泛着幽光,蹲在雨帘里捡拾被狂风撕碎的结婚请柬。暴雨斜斜地打在伞面上,伞骨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声响。她发梢滴着水,睫毛上凝结的水珠模糊了视线,只看见那张印着喜庆的请柬在泥水里漂浮,像极了她破碎的人生。

"需要帮忙吗?"

低沉的男声混着雨声传来时,苏小夏正试图抢救那一张被车轮碾过的结婚请柬。她抬头看见穿米色风衣的男人举着黑伞,伞沿垂落的雨珠在他肩头织成帘幕。路灯在他身后投下修长的影子,恰好笼罩住她蜷曲的脊背。

"谢谢。"她接过对方递来的塑封袋,指尖触到微凉的金属拉链。男人的手表在闪电中闪过冷光,表盘上的阿拉伯数字刺得她眼睛生疼——那是她半个月的伙食费。

许明远注意到女孩攥着请柬的指节泛白,雨水顺着她发梢滑落,在领口洇出深色水痕。他默默撑开另一把伞,替她挡住肆虐的风雨。

"你是大学生?"他试着找话题,看见女孩胸前别着的校徽在路灯下反光。

"不是。"苏小夏把请柬塞进塑封袋,雨水顺着伞骨流进袖口,冻得她打了个寒颤。男人突然脱下风衣披在她肩上,烟草混着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想起父亲酒气熏天的怀抱。

"我叫许明远,在一中教书。"他递出名片,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苏小夏低头看着名片上烫金的"高级教师"头衔,突然想起自己兼职时被老板克扣的工资条。

"苏小夏。"她嘴角勉强扯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们并肩走在青石巷里,脚步声在雨幕中格外清晰。苏小夏数着第三十六块被雨水冲刷的石板,突然被许明远拉进骑楼避雨。他的手掌隔着湿衣服传来温度,让她想起那年冬天,自己裹着父亲的破棉袄在医院走廊过夜的情景。

"前面有家奶茶店。"许明远指着街角暖黄的灯光,"要不要去喝杯热饮?"

苏小夏攥紧口袋里的硬币,那是明天的早餐钱。她正要拒绝,忽然瞥见橱窗里的招聘启事:"招兼职店员,时薪15元。"

"我要应聘!"她冲进店里,撞得风铃叮当作响。许明远看着她被雨水浸透的背影,突然笑了——这个倔强的女孩,像极了他在西藏支教时见过的格桑花。

三个月后,许明远站在教室后窗,看着苏小夏在奶茶店忙碌的身影。她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正踮脚擦拭咖啡机,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在柜台前纠缠,她礼貌地微笑着后退,手指紧紧攥着抹布。

"苏小夏,有人找!"老板娘突然喊道。苏小夏抬头看见许明远,脸上闪过惊喜。他朝她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杯,里面装着他亲手熬的姜汤。

"今天降温,喝点热的。"他把保温杯放在吧台,注意到她红肿的指尖,"怎么不戴手套?"

"洗碗的时候不方便。"苏小夏低头擦拭桌子,热气氤氲中,她看见许明远蹲下身,替她系好散落的鞋带。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心跳漏了一拍,记忆中从未有人这样温柔待她。

平安夜那天,许明远约苏小夏去看电影。她站在影院门口,看着玻璃幕墙里映出的自己:褪色的羽绒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有那双开胶的运动鞋。而许明远穿着笔挺的大衣,正从宝马车里取出两束红玫瑰。

"送给你的。"他递过花束,眼神真挚。苏小夏接过花时,刺扎破了指尖,血珠滴在花瓣上,像极了那年父亲卖血换来的学费单。

"我不能收。"她后退两步,花茎上的刺勾住了她的袖口。许明远突然握住她流血的手指,放进自己掌心:"让我照顾你,好吗?"

苏小夏看着他眼底的温柔,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自己在医院走廊数着吊瓶滴落的次数。如果那时有人这样对她说,该有多好。

婚礼前一个月,苏小夏站在婚纱店试衣间,看着镜中自己瘦得硌人的锁骨。租来的婚纱领口太低,露出她常年熬夜留下的颈纹。

婚礼当天,苏小夏在教堂门口等了整整两个小时。宾客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像蚂蚁爬过她的神经。许明远握着她冰凉的手,突然说:"我们不等了。"

当他们手牵手走向红毯时,教堂大门轰然洞开。苏建军摇摇晃晃地闯进来,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他的西装明显小了两号,领口沾着呕吐物的痕迹。

"爸,你怎么来了?"苏小夏声音发抖。苏建军甩开搀扶他的许明远,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红包:"爸给你...给你随礼。"

红包里掉出一张彩票,还有两张百元大钞。苏小夏看着彩票上的号码,突然想起上周父亲找她要的"买彩票钱"。她攥紧婚纱裙摆,指甲几乎要戳破绸缎。

"爸,你回去吧。"她尽量让语气平静。苏建军却突然大哭起来:"苏小夏,爸对不起你..."他的哭声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惊飞了窗外的鸽子。

许明远突然夺过红包,厉声说:"今天是我和苏小夏的婚礼,请你尊重她!"纸屑像雪花般飘落,苏小夏看见父亲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醒,随即又被醉意淹没。

"我们走。"许明远牵着她的手走向圣坛,身后传来苏建军的咒骂声。当牧师问"你是否愿意"时,苏小夏看着许明远坚定的眼神,终于说出了那句迟到二十年的"我愿意"。

婚宴结束后,苏小夏站在酒店天台吹风。许明远轻轻环住她的腰,将一条白金项链戴在她颈间。吊坠是朵小小的玫瑰,花瓣上刻着她的生日。

"以后每年今天,我都会送你一朵玫瑰。"他贴着她耳畔说,"不是带刺的那种,是永远绽放的玫瑰。"

苏小夏摸着项链,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暴雨夜,那个递来风衣的温暖怀抱。她转身抱住许明远,将头埋进他肩头。远处霓虹闪烁,照亮了她眼中闪烁的泪光——这次不是委屈,而是终于找到归途的释然。

20 血色亲情

深夜的急诊室,消毒水的气味与记忆重叠。苏小夏守着高烧40度的女儿,听着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手机突然震动,阿姨的语音消息带着哭腔:"你爸又赌输了,债主堵在家门口!"

她摸向女儿滚烫的额头,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的雨夜。那时她也是这样抱着发烧的父亲,在巷子里无助地哭泣。"报警吧。"许明远按住她颤抖的手,"我们不能再当他们的提款机了。"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爬上窗台时,苏小夏站在老宅门口。生锈的铁门"吱呀"打开,父亲正蜷缩在门槛上,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爸,该醒醒了。"她蹲下来,将房产证拍在他面前,"要么找工作,要么断绝关系。"

苏建军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瞪大,像被激怒的狮子。"你敢跟我断绝关系?"他挥起拳头,却在看见许明远站在身后时颓然放下。"苏小夏,爸对不起你......"他突然痛哭流涕,鼻涕眼泪混着泥土,在门槛上积成浑浊的水洼。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苏小夏站在法院门口。手中的协议书被晨露打湿,墨迹晕染成模糊的蝴蝶。"想好了?"许明远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嗯。"她点头,看着父亲在协议书上签字的手颤抖如风中枯叶。走出法院时,她听见父亲在身后说:"苏小夏,爸会改的......"她没有回头,任由泪水砸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许明远将她拥入怀中,西装布料上还残留着昨夜女儿退烧贴的薄荷味。

21 尾声

三年后,苏小夏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地跑向许明远。"妈妈,爸爸说今天吃烧烤!"小家伙挥舞着画满涂鸦的手,书包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手机突然震动,银行到账通知弹出:"您尾号1234账户收到转账5000元,备注:承泽学费。"苏小夏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阳光正穿透云层,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七彩光晕。她轻轻抚摸着无名指上的婚戒,那里还留着昨夜许明远求婚时的体温。

巷口的槐树又开花了,洁白的花絮飘进幼儿园围栏。苏小夏蹲下身,教女儿辨认地上的蚂蚁:"宝宝看,这是工蚁,它们在搬运食物呢。"女儿咯咯笑着去抓蚂蚁,许明远在一旁举着相机,镜头里两个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仿佛随时会被幸福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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