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倒垃圾时,看见隔壁老太太在晾晒和服。深紫色的布料上金线已经发暗,她说这是结婚时订做的,等了四十年才舍得穿。阳光穿过织物上的破洞,在她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织出新的花纹。
菜市场卖豆腐的老王总在塑料凳上摆个玻璃罐。起初以为是腌萝卜,后来才看清里面泡着去三亚的机票。他儿子车祸走后,那张泛黄的纸片就成了永远兑不了现的船票,在酱油与葱花的气味里慢慢发胀。
地铁口的流浪歌手换了把新吉他。旧的那把被城管没收时,他蹲在地上捡拾碎掉的琴弦,像在收拾一截截断掉的人生。现在他每天唱完《春天里》,总会对着空罐头盒说:“今天不存钱了,晚上去吃牛肉面加蛋。”
我开始用结婚时收的景德镇茶杯泡速溶咖啡。釉上牡丹被拿铁浸成褐色,妻子心疼地嘀咕,我却觉得那些花瓣终于活过来了。就像她藏在衣柜深处的真丝旗袍,上周被翻出来当了买菜围裙,下摆的绣花沾了油渍,反倒比在商场橱窗时更生动。
昨夜暴雨冲垮了阳台的茉莉花,今早却在瓦砾堆里发现半朵幸存的白。我把它摘下来别在女儿书包上,她噘嘴说同学们会笑话。但放学回来时,那抹蔫了的白色依然别在辫梢,沾着少年人特有的汗水和彩虹糖的味道。
便利店收银台前总放着过期的杂志。穿西装的男人每天用手机银行转账,却在游戏币货架前停留得越来越久。叮咚作响的硬币落进塑料筐时,我看见他绷紧的衬衫后领悄悄松开一粒纽扣。
天桥下修表师傅的放大镜下,永远停着不同的人生时刻。有人的瑞士表卡着产房外的那秒,有人的电子表定在高考交卷的刹那。但最常被送来的还是那些彻底停摆的老表,齿轮间积满年岁的尘垢——原来我们最珍视的,往往是没能用完的时间。
现在路过公园长椅,我会坐下来吃完整个甜筒。奶油顺着指缝流到腕表上也不急着擦,秒针在糖渍里走得似乎慢了半拍。树影摇晃间,忽然明白所谓永远,不过是无数个正在溶解的此刻垒成的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