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帖:流火辞里的诗痕

七月的风是带着烫金落款的。当第一缕晨光穿过香樟叶隙,在青石板上筛落碎银般的光斑时,老槐树上的蝉已经开始调弦——那是一种带着金属质感的鸣唱,像唐时的银钲敲碎了晨雾,又似李太白笔下“秋蝉号枯桑,声音似哀诉”的变调,只是此刻的调子更炽烈,裹着暑气,在巷弄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音网。

池塘是七月最鲜活的诗笺。田田的莲叶早已铺陈开“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荷苞在晨光里胀得发亮,像要挤破苏轼笔下“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意境。某日骤雨初歇,水珠在叶面滚成碎玉,忽而坠下,惊起一尾红鲤,荡开的涟漪让“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句子忽然有了动态——原来杨万里看见的,正是这样被风揉碎的绿云,和云隙间探出头的、粉白如霞的花苞。

午后的日光是液态的。老院中的竹椅被晒得发烫,案头的茶盏浮着碧色,让人想起高骈“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的句子。蔷薇开在篱边,花瓣被晒得半透明,风过时,落英如红雪,覆在摊开的《诗经》上——“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千年之前的先民仰头看见的火星,此刻正隐在云层之后,而眼前的流火,是爬满竹架的凌霄花,是石榴炸裂时迸出的红籽,是卖冰人担子里冒着凉气的西瓜,青纹里藏着整个夏日的甜。

傍晚的凉风吹散暑气时,月亮便踩着荷叶的影子升起来了。“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辛弃疾笔下的夏夜总在此时重现——萤火虫提着灯笼掠过荷塘,惊起的不是鹊鸟,而是栖在荷茎上的露珠。远处稻田里传来蛙声,与蝉鸣交织成二重奏,让人忽然懂得,为何秦少游会写“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原来七月的夜,连月光都带着水汽,把远山晕染成墨色的剪影,而人间烟火,正从家家户户的窗棂里透出来,混着晚饭的香气,在晚风里酿成一坛沉醉的酒。

七月将尽时,再去看那池荷花,已有些花瓣开始蜷曲,像褪色的诗行。但枝桠间悄然孕出的莲蓬,却在告诉人们,“花开堪折直须折”的慨叹过后,还有“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期待。就像时光从来不肯停驻,却在每一片落叶、每一滴晨露里,都藏着“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永恒——七月是流火的辞章,是蝉蜕里的新生,是所有炽热与温柔的相遇,在古诗句的韵脚里,永远开成不败的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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