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看着屏幕上不断减少的数字,握紧着双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面带微笑,用姐姐看弟弟,又用师傅看徒弟那样的眼光在他的脸上,身上,手上扫描。她知道他很沮丧,理所当然。自己第一次操盘时不也这样沮丧吗?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她的师傅是业内著名的操盘法师。人们觉得“大师”已经被那些溜须拍马的家伙喊腻歪了。你看那些心理学大师,情感大师,爱情导师哪个是有学问的,全是在电视上鬼扯。她当时最看不惯的有两个,一个是那个所谓发明色彩理论的情感大师,动辄就教训那些诚惶诚恐的“学生”。一口的椒盐普通话居然去教别人演讲。演讲的学生语言流畅,有分析有事实有趣味,有礼有节有吸引力。他却结结巴巴,全是空话,装腔作势,唾沫飞溅地去纠正别人。他居然有脸大言不惭地理所应当地去当大师,当指导。切!唉,不过也是,她想:中央电视台在《演说家》那个节目里,还聘请那个演韦小宝的港台明星当指导大师呢,不仅说话舌头僵硬,还结巴。“真是这样?”从他嘴里出来就是是”今死几杨?”
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天津台聘请的情感专家,每场节目从头至尾都板着那张柿饼脸,即便对方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处在爱情的懵懂期,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而且容不得一丁点儿错。他觉得每一个爱情中的人都应该是圣人。她曾经愤愤地对着那张柿饼脸叫道:“我就不相信你的内心就那么干净!”不过她是对着电视机里骂的。那时那张柿饼脸正在斥责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那女生说她曾经想过要离开她的男友,因为她觉得他长得不伟岸。那柿饼脸呵斥道:“不伟岸就是你想离开的理由吗?不伟岸有错吗?世界上有多少个伟岸的?你怎么能以不伟岸为由来背叛你的男友?你还是女人吗?”
她心里骂着脏话,拿起遥控板对着电视机里的那人用尽全身力气砸过去,电视机的荧屏裂开了无数个缝。更令她恼火的是电视机屏幕被她砸坏了,电视机却没坏,那人依然在屏幕里拿腔拿调地充当着上帝。 她愤愤然地扯掉了电视机的电源线,才算出了口气。
他的师傅带她时还不到三十岁,当时已经在金融界叱咤风云了。她师傅二十多岁时在华尔街,在那个据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股市里当操盘手,他成功地为他的老板击败了做空的强大对手,赚了他都不敢说出的天文数字。资本主义的资本家们虽然赚钱黑心,但人情世故中的该拿就拿,说话算数的一般原则还是要讲的。那老板给了他一笔巨款,对他说:华尔街不是你呆的地方了,再呆下去,他们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的。回到你的国家去吧,那里有你施展本领的地方。但你不要开公司,开公司他们会像鬣狗一样嗅到你的气味,很快地就会把你吞噬干净,一点骨头渣滓也不剩。
她师傅听了他老板的话,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公司当操盘手。很快,便得到了操盘法师的称号。
开始带她时,她出过一次错,她沮丧得要死。她师傅对她说:“没关系的,都有出错的时候,你已经很好了,以后会超过我的。”
带了她一年后,她师傅收到了一封神秘的邮件,随即离开了这家公司。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什么原因走的,谁也不知道。反正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要公司一分钱。也没去查查自己的五险一金。同事们私下议论,说操盘法师的大徒弟,也就是她肯定知道。不明缘由的人问谁是法师的大徒弟,得到一阵白眼后人们会告诉他:陆天智,一个漂亮得叫人窒息的天才美人儿。
二
陆天智的宿舍,其实不应该叫宿舍,因为那是一个两百多平米的公寓楼。但却又是公司给她的,属于没有产权的单身房。陆天智把它称为宿舍,大家也就跟着叫宿舍了。陆天智的宿舍在二十四楼,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可以俯视下面的大江。
他无精打采地坐在靠落地窗的酱色木地板上,望着东去的江水发呆。他师傅叫他今天收盘后去她家等她。他是经常来他师傅这里混伙食的,但不知今天为啥要叫他先到家里来。
下午五点过,陆天智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大捧鲜花,还有一大包卤牛肉、卤鸡翅、卤鸭脚,绝味鸭脖,凉拌猪蹄、凉皮、凉粉,进门就大声叫:“快快快,接一下,拿在桌子上去,放在盘子里,盘子在橱柜里。”她把鲜花放进客厅靠电视墙的瓷器花瓶里,对他说:“小帆,今天我们喝点酒。”
小帆是他的昵称,他的全名叫郑玉帆,他听话地去厨房,从消毒柜里拿出了两个高脚杯,问:“喝什么酒呢?”他师傅说:“我去拿。”陆天智从一个高大的桃木架上找到了一瓶法国红酒说:“喝这个法国皇马的吧,1973年的。”
各种食物已经装盘,她把留声机打开,放上一张陈蓉晖的小提琴专辑,这是陈蓉晖改编的红歌专辑。第一首是《我的祖国》。
在陈蓉晖优美抒情的小提琴声中,陆天智把鲜花摆到了桌上,倒好酒,递给郑玉帆,说:“今天是我师傅的生日,我们祝他生日快乐!”她跟郑玉帆碰了一下杯,呡了一口酒,说:“你没见过我师傅,他英俊潇洒,讲义气,够朋友,从不瞒大欺小。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愉快的。来吧,喝!”
她喝了一大口,把酒满上。郑玉帆也爽快地把酒喝完,陆天智给他满上,说:“今天我们喝高兴。吃菜,吃,这些都是很好的下酒菜呢。”
吃了一口菜,陆天智又叫:“喝,干了!”
大约喝了大半瓶了。郑玉帆嘟哝着问:“师傅,你今天叫我来就是要和你一起庆祝你师傅生日的?我应该叫他师祖吧?”陆天智打断他:“不要不要,这样叫把我师傅叫得太老了。”
郑玉帆问:“你对我师……对你师傅是不是有点那个?”陆天智睁大眼,嘟着嘴唇问他:什么那个?”
郑玉帆“嗯”了一声:“就是心里有点爱爱的那个。”
陆天智笑着反问:“你觉得呢?”郑玉帆说:“我又不认识,你们两个在一起传授知识的时候我不在场,怎么会知道!”陆天智说:“你猜吧,说错了都没关系,可以饶你不死。”
郑玉帆嘻嘻地笑:“你就从来没饶我不死过。”陆天智说:“当然哦,从来没不高兴过你,那来饶你不死呢。”
郑玉帆说:“是呢,你从来不对我发火,而且将就我得很,什么事都依着我,什么原因呢?难道我长得像我……你师傅。”
陆天智笑着说:“所以呀,你捡到便宜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