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知道通元影剧院最后放的是什么电影。
自它拆了,总想写点什么。从最后一场电影写起,是个好由头。可惜,一直没打听出来。
日子久了,通元影剧院,连同它的前身——通元人民公社大会堂,倒是在早年的记忆里愈发清晰。站在育才桥上,慢慢还能想起些旧影。
《通元镇志》上说,通元人民公社大会堂,五八年建的。砖瓦木料,有些来自拆掉的寺庙和没收的房子。有网友说,是黄家浜黄生祥主持建造。
大会堂是砖木的,坡屋顶,中西合璧的样式。坐南朝北,正门拱顶上镶着五角星,写着“海盐县通元人民公社大会堂”。里头是水泥舞台和水泥凳子,能坐七八百人。
原想每月让电影队在会堂里放几回。可那年月,大伙文化生活少,一放电影,人轧得满满的,大会堂哪装得下?只好还在龙舌嘴操场放露天电影。只有下雨天,才挪进大会堂。
它也招待过十来个县里、省里的剧团。记得是六四年,浙江绍剧团下来,《血泪荡》这些戏,十三龄童、小六龄童都来了。
我小时在大会堂里看过一回越剧《碧玉簪》。那天,父亲早早买了票,说有座儿,不用抢。我心一宽,磨蹭到快开场才去。
挤过杉木打造的检票口,嚯,里面早满了,哪还找得着座位?我小,夹在人堆里,净是大人的后脑勺和背脊,啥也瞧不见。只听得前头咚咚锵锵的鼓板,咿咿呀呀的胡琴笛子,还有那拖长了调门的唱词。
唱的啥,一句不懂。人缝里又闷得慌。我转身往外轧,背后早堵实了,想是有人占了我那点空当。几番用力,总算轧出大门。
外头空气真清爽,直往肺里钻。生在江南,倒像是头一回觉出空气的好。
八一年十月,大会堂拆了。原地造了通元影剧院,一千多平米,九百九十八个座,舞台够省里的大剧团用,排场是当时海盐乡镇里最大的。
八三年二月五号,影剧院开张,通元人算是告别了露天看电影。头一场放的啥?我倒忘了。但也有网友说是《精变》,讲的是狐仙因书生救命之恩,十年后报恩的故事。
影剧院开头用十六毫米的双机放电影,后来换了三十五毫米座机,声光都好。镇志记着,八三年放了六百三十四场,四十六万人次,场均七百二十多人。这数儿,至今还是海盐乡镇影院的头一份。
打那起,只要影剧院挂出片子,就跟过节似的。四邻八乡的都来了。育才桥头先热闹起来,早被一对对小青年占满了。他们倚着桥栏看水,低声絮语,把身后的喧闹全隔开了。我那时懵懂,打他们身边过,心里也晃过影儿。终究没胆量邀谁走走这灯影里的桥。心事还没说,就蔫了。
倒是我高考前,学校在影剧院组织看了场《老井》,吴天明导的,张艺谋演。听说是校长张社强老师力主放的。张老师教过我们语文,讲课极有劲头,慷慨处声情并茂。
课堂上就听他讲过这片子。后来看了,真被那股子韧劲儿打动了,连偷瞄心仪姑娘的事都忘了。
这般光景再没重现。九十年代往后,乡镇影院日子难过,通元影剧院也改了仓库、办了羊毛衫厂。本世纪初到底拆了。
前些时回老家,晚饭后跟朋友散步。走到影剧院旧址南边的龙舌嘴文体公园,几个孩子举着棉花糖追跑,笑声惊飞了麻雀。
龙舌嘴的水还流着,只是育才桥头,再没人等一场迟来的电影了。桥栏上喷沙的涂料,颗粒分明,也倚不住人看水了。
远处飘来琴音,是广场舞的曲子混着二胡的颤声,倒比《碧玉簪》里的咿呀更入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