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是黑山口土生土长的人,一身腱子肉,长的贼结实,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没有死在黑山口,而是死在了一条沟渠里。
一条弯曲的道路从陡峭的半山腰通过,遇到黒山口的时候,打了一个近两公里的隧道,听村里的老人说打隧道的时候没有祭拜好山神,开工没几天就出现塌方,乱石泥水如山的脑浆崩口一样憋了出来,连压带闷直接搞死了两个工人,村里的老人们说这隧道穿了黒山口的心,怕是这里以后不太平了。
其实黒山口也从来没有太平过,因为早些年这里盘扎过一拨土匪,各种武斗让不少人命丧石崖下,后来被新社会军队端掉时,又死了不少人。大面积的山体被黒压压的大松树覆盖着,无论近看远看青天白日阴雨大风,黑山口都显示出一成不变的色调调——黒,更有意思的是,黑山口悬崖的下面常年流淌着一汪不大的山泉,无论天有多干旱,那水从来都没干过,常年的冲刷形成了一个狭长的黑色石沟水潭,名曰黑龙潭,远处看去,黒乎乎的水草附着在石壁的深处,让人瘆的慌,不舒服。
裴东从小就听大人们说黑山口怪异非常,阴气很重,尤其是晚上是更不能去那里的。因为一些屈死的冤魂和土匪的亡灵还在盘踞着黑山口的黒松林,兴风作浪,夺人魂魄呢。
裴东小时候放牛时和伙伴们倒也去过黑山口,但没有走入黑松林的深处,因为松林实在太过于密集,松树的枝叉阻断了他们的去路,而且黒压压的松针遮蔽了阳光,黑色的老松塔落了一地,轻轻的风声穿过黒松林,有一种淡淡的流水声,不大,但让人望而却步,裴东盯着那片黑暗发呆,终于被伙伴们叫着拉着走开,他说,他听到了里面有人的咳嗽声,但好像除了他,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愿意相信。
而这一切,都随着这条盘山公路和隧道的终于通车而逐渐被裴东遗忘着~~
可在隧道的出口陡坡处,终于还是出了大事。
那一年夏天,裴东十六岁,刚考上高中的那个暑假,那时玉米不及腰,天空阴沉着黑色的脸,像一个倒扣的骨灰盒,山雨欲来,他正在隧道斜对面不远的山坡地里给玉米追肥,突然听到轰隆隆的声响,他以为是打雷了,但随后马上听到了一大片哭声和叫喊声,他确定这不是因为闷热和长久的弓腰导致的幻觉,因为附近有的大人也在向那个地方张望着,他们没有商量的跑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裴东彻底的惊呆了,一辆中型客车翻下了山崖,在翻滚坠落的过程中碰上了一块巨大突出来的石头,正是这致命的一撞,甩出了车里几乎所有的人,满山爬动的,竟然是嗷嗷叫的人群呼喊着救命,救我。
裴东腿先软了一下,但首先感觉的却是好奇,他直直的站在那里看了好久都没动,看着那些人像自己曾经玩弄过的毛虫一样苦苦挣扎,嘴里的呻吟如同毛虫嘴里吐出的绿水,裴东看到一些人的胳膊腿已经断了,一个女人的肚子被石头尖从左边乳房下面斜着划开,肚腩处翻卷出黄色颗粒的脂肪肚皮,肠子连着粘粘的液体溢出血腥的味道,拖了一大片。他突然感觉这种味道似曾相识,那是堂哥结婚,在村口杀猪时,锅中冒出的粉色血腥的水蒸气味道,裴东感觉喉咙翻滚的难受,更难受的是他看到救援的人在搬运着被撞裂开的屁股。
还有让他永远难忘,永远反胃的是,旁边一个肚子隆起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她的双腿间不停的流着粘糊的血水,大腿根和肚子皮还在轻轻的抖动着,抽搐着,一坨子血肉在大腿中间模糊难辨,她的眼神已经涣散,但是额头的青筋越发明显,发灰的眼球如同发灰的天空,直勾勾的看着裴东~~~
裴东不敢看了,转眼看了一下石崖上的黑龙爷庙,黑龙爷也是一样黑色的脸庞,灰色的眼球如同灰色的天空,张开的嘴巴下面露出灰色的獠牙,凶凶的正对着裴东。
不远处的黒松林缓缓起伏,黑的没有一丝风。
裴东,快点!过来把他们抬到玉米田头的平地上!
村里来了好多大人帮忙救人,裴东大脑一片空白,前后的跑着帮衬着慌乱着喘着,他感觉很累很累,但却一刻不敢停下~~~
司机跑路,黑山口事件成了县里头条大新闻。老人们又在一起议论纷纷,又说这隧道破坏了黑山口的风水,当有此祸。
事故还在继续,邻村有一家人吃完酒席回来时,也许是喝了点小酒的缘故,也许是中午开着手扶式拖拉机瞌睡的缘故,在下坡时竟然打错了方向,一家人连人带车滚下了石崖,铁车厢砸死了四个人,其中两人脑浆被挤出,司机也严重骨折,骨头戳进了内脏,家庭成员既然已经消失,他也没有了活头,没多久也就郁郁而终。
举村哗然。
黑山口的黑松树更黒了,黑龙潭的水流更黒了,黑龙爷的面庞一如既往的黑着。
裴东没有考上大学,黑山口那地方又很穷,没有别的出路。为了混口吃的,他抄起一把刀干起了厨师。
他发现自己对刀有一种天然的热爱,又加上自己的勤奋和悟性,能把猪腰子切成蓑衣状,穗子状,寿字状,爆炒后藕断丝连,津津弹牙,杀鱼片鱼更是一绝,刀口直入鱼鳃下面,翻转方向,横刀一推,挑起整片,刀尖快速密集进入鱼肉,一根根的鱼刺便可干净的脱落。
只是他不喜欢看死鱼的眼,因为总令他想到那些翻下石崖摔死的人那灰色的眼,有一次他宰杀一条大鲤鱼,从鱼屁眼处进刀的那一刻,鲤鱼硕大的肚子里憋出来一股股的黄色鱼卵,鱼的嘴还在张合,但显然已经放弃了挣扎,裴东顿时想到了几年前在黑山口石崖摔死的孕妇,想到了石头上各种红色黄色液体染湿的斑块,想起了那个女人没有死透时却放弃挣扎的眼,密集粘腻的鱼卵还在往手边冒着,浓烈的腥味撞入鼻孔,裴东嗓子眼里液体翻滚,一阵一阵的恶心。
裴东挣到了一些钱,骑上了崭新的摩托,后座上跨着一个年轻美丽的白皙女孩,他自信满满的穿过黑山口,穿过邻居门前的路,开进了自己的家里。
女孩个头不高,身材微胖,皮肤很白,屁股很圆,胸脯高高的耸起,走起路来上下颤抖的撩拨着村里其他的单身汉,她的眉毛浓重,眼珠很大向外凸着,人称灯泡眼。但又像大鲫鱼的黑眼圈一样,里面总有一丝冰凉的寒光。
婚事进展顺利~~~
新婚当夜,裴东年轻的激情搅动着,也摩擦着新房的空气,如同热火朝天熊熊燃烧的火焰,伴随着原始的嚎叫,一夜未停。
当天快亮时,裴东精疲力尽的抚摸着自己媳妇的身体,奇怪,巫山云雨,浑身舒展过后,她出的汗仍然是那么冰凉滑腻,甚至有点粘手,如同抚摸七八十斤以上的大白鲢,光润而冰凉。
他的手一颤,想用刀片了搂在怀里的白鲢女人,这么大的鱼,用这么大的鱼做全鱼宴,他不敢往下想象,搂了搂自己的被子。
村里关于裴东媳妇的流言蜚语铺天盖地。
有人说看到裴东媳妇和外地的草药贩子钻进了黑山口的黒松林,那里很静,只有松涛声。
有人说看到裴东媳妇大中午和村里的一个光身汉去麦场草垛后的破屋里面,搞得场里歇晌的母鸡和小鸡慌乱逃窜。
更有人说裴东的爹曾经光着下体在儿媳妇屋里晃悠,出进,没有看清,没有声响。
黑山口很黒,裴东媳妇很白很水,村里人看裴东总是用黑色的眼神,仿佛他的头上正在淌着黑龙潭一样的黒绿水。
裴东不敢想象,阴沉的黒松林,阴气弥漫的黑山口竟然成为媳妇和他人欢乐的快活林,她的身体被别人抚摸,她的喊叫声在松涛中一次次迭起。
他不想证实,更不敢证实自己的父亲。
传播言语的人,是嫉妒,是怨恨,是别有用心,是确有此事,还是媳妇本就是鱼精转世来祸害自己,祸害家庭,为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蒸鱼,烤鱼,片片鱼,水煮鱼们报仇?
当裴东提出离婚的时候,媳妇没有说话,只用冰凉的眼神看着他,他想着自己的第一次就是和这个女人,而现在,他想着是否和她再来一次作为最后的情感谢幕,但那女人永远拒绝了他。
那晚,裴东走进了城里的一家夜店,迷离疯狂的把酒精灌入自己的喉咙,眼前大腿闪耀,灯光昏暗摇晃,如同黑山口隧道透出的汽车灯光,如同黑山口死去的魂灵在身边摇晃着,抖动着。
裴东不顾他人的反对毅然骑上了自己的旧摩托,黑山口在吸引着他。
黑山口很黑,黑龙潭在月光下流着黑水,黑龙爷庙前的树林里,黒色鹧鸪鸟在不知疲倦的叫着。
黑山口的那些死去人的景象冲进了裴东的大脑,那些被他杀死给人吃的鱼啊,蛇啊,蛙啊,羊啊,兔啊,狗啊,鸡啊,也纷纷从如墨的天空朝他奔来~~就这样吧,他感觉自己冲下了黑山口。
裴东被放羊的发现时,已经接近第二天的中午,他躺在路旁的排水沟里,嘴里浸出的血液已经凝固,他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摩托车死死压在了胸口,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他的左手铁青,估计是求生的欲望在捶打着水渠壁,右手使劲的指向天空,已经僵硬很久。
路面上没有任何刹车和碰撞的痕迹,估计是直接冲到了沟里,只有一截手指超出了渠面,愤怒的指向天空,但过往的人不可能看见。
然而,离黑山口还有一段~~~
村里人说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自语,脑袋里面估计有不干净的东西。
有人说他已经被辞退好久了,越来越不会干活,其实就是宰鱼宰鳖的,却总是在后厨里愣怔瞎嚷嚷,像大厨一样的指挥着。
有人说,他这是精神分裂~~
警察却说,他这是自己不想活了。
没多久,人们在这段很容易出事故的黑山口立了一块黑色的青石碑,上面六个猩红大字∶
南无阿弥佗佛。
华阳真逸
戊戌小满
ps.故事讲太白了不好,讲太严谨了也不好,慢慢品味,慢慢思索。